“堂上所言，仅是民间众人写出的话本故事，不能算真。”
据沐士以所言，沧柳教主为人正直，受人爱戴，他的英雄事迹多如繁星，一时片刻讲不完，他便挑几件轰动江湖的讲给几人听。
“天依教教主身高九尺，面若铜盘，双目有神。”
文梓一皱眉，怎么有人长得像个罗汉铜像。
“沧教主江湖风云榜排名第七。”
“三年前他在今明山顶与渡业禅的佛子论道三-天三夜。今明山的天空变幻了三天，忽明忽暗。最终佛子一声长叹，甘拜下风。可见天依教教主道理通透无人能敌。”
梓、包、财：“……？”
文莲睁开眼睛，“？”
渡业禅的佛子，历任国师？
他们不是修的闭口禅吗？通天达地，每一次开口都事关重大，有损修为。与人论道？
沐士以感慨之后，接着开口，面色坚定。
“曾有飞鹤门门主，江湖风云榜排名第十三的高手，看上了飞鹤门的一位女子，强抢之，沧教主一声令下!集结教众，包围了飞鹤门，在其门口一套剑式，拆了门派大门，将一干门人一并击溃，重伤飞鹤门门主，维护了自己的教众。”
沐士以点点头，敬佩道，“沧教主爱护下属，打抱不平，实乃正义之士啊。”
莲、梓、包、财：“……”
“曾有碧云坞坊主，啧，算了，这个不讲……”
那不就是你哥吗？你在嫌弃什么？
“还有……”
钱财艰难地听着。
包子想到什么，双眼突然发亮，蹦一下起身，想要说什么。
钱财一把拉住了他。
文梓隐约在他踉跄的嘴里听出“比我傻的”四个字，似乎不是什么好话。
双眼放空，思绪起飞。
恐怕连钱财都没有想到，这位身在江湖二十多年，风云榜第九十三的才俊，碧云坞掌门人的亲弟弟，居然是个对说书故事深信不疑的沧柳吹。
这鲜明的夸张和不顾他人死活的创作风格……
文梓微侧过头，那台上的大胡子眉飞色舞，言辞凿凿。
“……”
分明同出一源，他还敢看不上人家呢。
沧柳这人的形象，一下子妖魔起来。
文梓摇头，试图把那个高大魁梧，在脑子里舞着重剑，与野狐缠斗的身影晃开。
一个人正好从门口进来，剑鞘上坠下的玉佩反射出一道亮光，闪了文梓一下。
接着，文梓晃着脑袋与那人对上视线，双方都看清了彼此的脸。
那人：“……”
文梓：“……”
她慢慢停下脑袋的摇摆。
相视几息，两人先后转开目光。
一回头，文莲正定定地瞧着那人。
她对上文梓的视线，就着抱剑姿势，拨出一截又放回，轻声询问：“要去打个招呼吗？”
嘴上说着打个招呼，架势却是在问是否要去就地解决此人。
文梓：“……不用。”
无视文莲略微遗憾的神色，她的视线在大堂间转了一圈。
小二引着那人在离她们较远的空桌坐下。
除了说书人二号在这个角落讲书，大堂气氛似乎如刚才一般。
细看之下方觉，说书人一号的视线看向几个人接触时，会有固定的一个动作。
本是天衣无缝，难以察觉的隐晦暗示。
但在文梓撇过去的瞬间，有一个人冲着说书人点头把头上的假发点下来一半。
他连忙扶回去，摸着鼻子四处心虚地看看。
说书人顿了一下，“……”
他胡子都飞了一下。
文梓，“……”
她连忙捂嘴低头，不敢想说书人大胡子下的脸有多扭曲。
沐士以转头看向她，疑惑，“文姑娘？”
文梓咳了一声，咳掉笑意，“没事。”
作出一副专心听书的样子，心中遗憾。
可惜不能套麻袋揍人了。
不过，看不出那人到底为什么停在这客栈。
路过歇脚？还是…她想起她们的马车应该在客栈外准备着了。
——
“总之，沧柳教主实实在在是位能人！”
文梓回神，沐士以刚好讲到，沧教主斩下邪教鬼门门主鬼千面一臂，自此真正声名大噪。
她一挑眉，“好厉害，听说鬼千面来无影去无踪，很少有人能够捕捉他的行踪。”
沐士以脸上激动稍敛，“是啊，鬼千面曾经名列风云榜榜首，也是响当当的大人物。”
他想了想，“听说鬼千面原名就叫风云。”
“千机阁阁主百晓生在一次列出江湖排名后将榜单放在千机阁顶层，鬼千面当时还只是小有名声，他见自己榜上无名，心生不服，只身闯入千机阁，一路登顶，当着百晓生的面将榜单撕下，提笔在榜首留名风云二字。”
“从此风云榜就叫风云榜了，而鬼千面一夜成名，发展鬼门成为江湖第一大门派，后来以一人千面的绝技闻名江湖，登上榜首。因这桩恩怨，百晓生只给他一个千面的名号，未录真名。”
“可惜误入歧途，未得善终，最终落得一个人人喊打的结果。”
“千面成鬼，千机阁发出诏令，联合众人讨伐邪教，将鬼千面逼至销声匿迹，并声明此人永不能再上榜。”
在不涉及天依教教主的时候，沐士以的讲述客观公正。
他摇头叹道，“风云榜号称网罗群雄，不分地域立场，只论江湖实力，不知是怎样的内情让千机阁不惜耗费巨力也要让他榜上除名。”
文梓听到一半，垂下头，低声，“道貌岸然之辈”。
钱财看她一眼，神色不明。
沐士以，“什么？”
“没事。”文梓收敛好神色，重新抬头。
沐士以疑惑一下，没多在意，话锋一转，“沧教主其实是鬼千面的弟子来着。”
文梓放在桌上手指点点，轻声问：“那沧教主岂不是出身邪教？”
沐士以摇头一叹，“此言差矣，鬼门能成为江湖第一大门派，其中有个原因就是鬼千面曾豪言，天下英雄皆聚鬼门，鬼门的门槛放得极低，什么人都能进。”
“但内部分化相当严重，沧教主曾经就是鬼门其中一派的领头人！后来也是他不惧权威，将鬼门私下龌龊尽数揭露，才让世人看清鬼门和鬼千面的真面目。”
“沧教主，真英雄。”
文梓，“……”
既得利益者又怎么会耗费心力撕下遮掩牟利的遮羞布呢。
小傻子，你的沧教主恐怕是鬼门的受害者之一才对。
再说，要都尽数示人了，又怎会还有不知内情的说法。
“最初的天依教，就是鬼门中大半愿意跟随沧教主的门人组成的。”
“天依教与鬼门完全不一样，天依教教众实力不一定行，但人品一定好。”
文梓一顿，看向钱财。
钱财感受到她的视线，肯定地点头。天依教的确是在鬼门的废墟上建造成的。
文梓若有所思。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些人之中，藏木于林，浑水摸鱼的必然不在少数。
这沧柳，要么是个很能笼络人心的人，要么就是个十足的大傻子。
沐士以再次开始说书。
文梓没再试图引导话题，半放空了思绪，拿着小凿子给脑子里的铜像添上一双坚毅的双眼，在旁边刻上问号。
钱财与包子捧着场，文莲闭目养神。
——
香气浮动。
空气忽然安静了一瞬，接着“哗”一声。
文梓猛地抬眼，一只苍白的手正巧悬在她面前。
她瞳孔微缩，手反射按上腰间。
没有挎包，手指一蜷。
她缓缓抬头。
眼前是一名婀娜“女子”。
一身红衣罩黑纱，脸上也盖了层黑纱巾遮住面容，依稀可见苍白的皮肤和艳红的唇。
以及一条蜿蜒爬在左脸上的疤痕。
她的手腕被沐士以牢牢捉住，而颈间正抵着一柄利刃。
再进一步，她就会直接被文莲割喉。
护卫全数起身，围住几人。
说书人声音徐徐停下，众人目光齐聚。
气氛焦灼。
沐士以看着“女子”苍白滑腻的侧颜，皱皱眉，沉声道，“姑娘，突然摸别人脸的行为怕是不太礼貌。”
倒意外沉静，文梓忍不住想到。
“女子”盯着文梓，忽然笑笑，手腕一翻挣脱沐士以的手。
顶着颈间的剑面不改色地向文梓行礼，柔声道，“我见了这位姑娘倾国倾城的容颜，实在心喜，情难自禁罢了。”
说着要来挽文梓的手，“女孩子，总是喜欢漂亮东西的。”
文莲一抬剑，锋刃在女子喉间割出一条血线，生生将她逼退两步。
文梓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女子。
女子视线里分明是藏不住的恶意。
贪婪渴望像毒蛇的涎液，阴冷粘腻。
文梓垂下眼，避开她的直视。
女子嘴角的笑意更大，黏在文梓身上的目光更加肆意。
文莲面无表情，手上蓄力。
“放了她。”
文莲手上一顿，收剑回鞘。
沐士以紧锁眉头，想要说什么，忍住了。
女子冲他挑衅一笑，施施然离去。
只有一人看见，方才随文梓下楼而来的高手无声离开，随那女子离去。
而真正无人关注的角落，数名黑衣人受到说书人的眼神，相继离去。
——
客栈掌柜在这场差点打起来的风波平息后姗姗来迟，连连感谢文梓一行人手下留情，没与那女子一般见识，不然打起来损坏一干事物，也是麻烦。
走前还送了他们几碟点心。
途中经过一人，被他拦下。
“老板，请问临江怎么走？”
“临江啊，出门东行，有一处大山，进山道不远处就是了。”
“山中？那为何叫临江？”
“这我就不知道了。”
武晓昊沉默。
老板挠挠头，猜测，“说不定是从前起名的时候有江临着，现在没了？”
武晓昊若有所思地点头，谢过老板。
“多谢老板，您忙。”
“哎，吃好哎。”
那憨厚的汉子正欲走开，忽见他桌上剑柄拴着玉佩的绳结，感觉很眼熟，似乎与文梓她们桌上挎包上的绳结十分相似。
他没有多想，只以为是巧合，回了后堂。
武晓昊手指沾上清酒，在桌上画出瑯江，清丽，秀水，官道。
官道过清丽，一座大山横过。
他延展代表瑯江的那条线，一直绕过那山，直至深入山谷腹地，远离山口。
他轻轻圈出被江和山围出的地界。
远离山口。
这才称得上临江呢。
话说，那人手段还是那么猥琐。
暗中跟踪套麻袋什么的。
——
沐士以可不知道文梓还暗中派了人，在他眼里，就是那女子莫名其妙地出来挑衅一番，文梓还放她走了。
这一走，可谓放虎归山，天高海阔了。
他狂饮一碗冷水，忍住了不对别人的行为指手画脚。
钱财：“你怎么回事？”
沐士以一呛，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试图转达自己的疑问，“文姑娘为什么放她走？莲姑娘都钳制住她了。”
钱财“嘿”地一笑。
“怎么听你的意思，是要当场给她个教训了？”
沐士以疑问，“不是吗？她刚刚忽然动手挑衅，文姑娘能忍？”
不能。
文梓心里想，手上却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粥，回道：“她又没有真的出手，只是看了我几眼，我就要动手打她，那不是成了我的不是。”
“不如一别两宽，反正我们之后也遇不上了，何必为这人伤了心情。”
沐士以停住，意识到她说的是事实。
不禁感慨，文梓姑娘真是心怀宽广，为人通透啊。
文莲挑挑眉，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包子低头借投喂自己掩饰住情绪。
钱财实在不忍看沐士以被骗。
拉过单纯的小傻子，试图暗示，“江湖人士最是快意恩仇，沐少侠的打抱不平我们十分感谢。”但不要光明正大地动手啊。
“在这官府管辖之地，杀人寻仇还是不妥的。”离开此地，荒山越岭更适合杀人埋尸。
“况且我们也要为客栈着想着想不是？”私下里寻仇也很好嘛。
沐士以想了想，点头，“钱公子说的是，是我鲁莽了。”
“今后我也要思而后动，不随意舞刀弄枪。”
钱财：“……”
这孩子……
文梓：“噗。”
——
吃过早食，沧教主最终和仙子修成正果。且在各大门派杀了个七进七出。
她们告别沐士以。
一行人离开清丽，继续南行。
文梓一个人待在马车里，垂着眼，手上搂着挎包，随马车一阵阵晃悠着，昏昏欲睡。
离开了客栈喧嚣的人声，只觉周遭安静非常。
她搂紧了挎包，浅浅的竹香环绕。
呼出一口气。
马蹄声稀稀拉拉响起。
来人的风掀起车帘，文梓抬头。
在光暗的缝隙间，她与马上那人正正对上。
那张桃花俏面只在她眼中过了一面。
马车里在亮光之后暗下。
黑暗让她视线受阻。
许久，“咚”一声轻响。
是水珠滚落触底的声音。
一张多情寡恩的脸。
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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