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丽与秀水依山傍水，风景秀美，出了清丽，走上官道，抬眼就是瑯江，另一边山丘耸立，见不着什么人。
三月初春的日子，虽说位置偏南，树木却大多还是稀稀落落没有长出大片的叶子，打眼一看光秃秃的，凑近了才发现原来早已有新芽立着。
日头西斜，琅江渐走渐细，拐个弯被两边山势夹成小涧一条，底下躺着浑圆的鹅卵石，两旁围着又高又大的芦苇，嘻嘻碎碎的鸟叫四处响着。
慌乱奔逃的脚步声闯入静谧的芦苇间，吓得鸟雀四散，马声、驱赶声、脚步声紧随其后，响成一片。
被追逐的人形色仓皇，拨开一丛又一丛芦苇，视野终于开阔，却愣住了。
太阳刚刚躲到一旁的青山后，在山涧的一边撒下阳光，美丽的女子独自一人，挽着裤脚红袖，站在阴影下的河水里摸鱼， 听到了声响转过头。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相对凝滞。
冲出的人只微微愣了一下，微一抿嘴，便奔着女子冲去，与她擦身而过，摔在了河水里，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文梓迷惑。
身后冲出一群黑衣人，围在了河岸一边。
文梓身前的芦苇也晃动着分开，走出又一群黑衣人。
为首之人正是前不久与文梓在路上有一面之缘的那位。
文梓第一次得以面对面好好打量对方。
褪去那一层轻佻的伪装，眼前的男子沉静内敛，眼里略微惊讶，挥手间示意将河中二人围了起来。
文梓看着这被围追堵截的形势，稍一思索，明白了。
两伙黑衣人是一伙的，在围堵那和她一张脸的人。
而那个冒牌货，文梓回头看着她。
这张脸居然能做出这副泫然若泣，委屈哭诉的可怜模样。
一时新奇。
落在众人眼里，站着的那个含着兴味的笑，注视着水里那个被人推倒的可怜人。
众人看着眼前这一幕，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
沉思一瞬，男子上前一步，冲两人作了个辑，面带微笑，朗声道：“叨扰了姑娘，今日我等在此捉拿鬼门妖人，此人正好 盗用了姑娘的面目，还请姑娘也随在下走一遭。”
这是两个人都要带走的意思了。
站着的那个看了他一眼，神色莫测。
倒是一时叫人看不透，他沉默下来，手握上腰间的剑柄。
场面僵持。
没被认出来，文梓看了男子一眼就没搭理了，她盯着妖人，收敛笑意。
看来是客栈中的那个女子，盗用了自己的面目
接下来的发展很好猜。
“文梓”听见了男子的话，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神色惊慌转成感激涕零，眼里淌下两行清泪，泣不成声。
当着本尊的面，栽赃嫁祸的事做得面不改色。
她冲着岸边的人断断续续说明。
“这人突然冲出来。。。”
“我吓了一跳……我……”
“我还以为我要命丧当场了……”
“救……救救我。”
甚至伪装害怕的空挡还调整了一下呼吸，几个抽噎把微喘的气顺缓了。
嘴里不断诉说着这短短几瞬发生的事情还有害怕的情绪，展示着无辜可怜。
暗示自己是被冒充的人。
招不算高明，但演技一等一的好。
文梓叹为观止，感觉学到了。
岸边的人没有轻举妄动，但做好了接应的准备，防范着文梓的动作，似乎信了这番话。
毕竟站着的那个神色有点邪恶。
唯有那名男子只是看着文梓，连握剑的力度都没有改变。
那双眼睛好似深潭，没有起伏，叫人看不透。
文梓视线扫过众人，落入他的眼中。
突然感觉意兴阑珊。
事情按照她猜的发展着，但她已经没什么兴致了。
在冒牌货半身撑起，正要站起时，文梓抬脚，在所有人反应之前，猛的往那张脸上踩去。
冒牌货早有防备，正欲抬手反击。
一枚石子飞来。
一声痛呼，双手砸进水中。
脚上传来被咬的刺痛，冒牌货瞬间下身麻木，没了反抗能力，直接被踩进了水里，脸被狠狠地碾着。
岸边人一惊，没想到文梓会突然发难。
男子愣住，握剑的手不由收紧，瞳孔一缩。
对岸的一人紧接着反应过来，怒喝一声“住手！”
拔剑冲上前想要阻止。
“放肆！！！”
旁边闪出一道剑影，利剑与铁质的剑鞘相撞，碰出铿锵的声音，随即那人被一脚踹飞，落到了人群里，在同伴的搀扶下站稳，捂住胸口。
文莲踩在河水里，一手握住未出鞘的剑挡在众人面前，一手拎着一双绣鞋，守护在文梓身前。
文梓转过头。
越过文莲的肩膀，她眼中闪过一瞬死气。
细看之下又只是单纯的漠然。
不待众人反应，文莲利落转过身捞起文梓走向对岸。
抓着剑鞘的手揽住文梓的肩膀，将剑丢进了她的怀里。
文梓冷漠的模样稀里哗啦碎了一地，满腔的思绪一空，颇有点茫然无措地搂住剑。
岸边的男子终于再次开口：“且慢。”
文莲动作一顿，偏过头示意。
两名蒙面暗卫悄无声息出现，持剑挡在了众人面前。
一人拎起冒牌货，跟在文莲身后上岸。
男子拦住想阻拦的下属，摇摇头。
情形已经分明，没必要再起冲突。
文莲屏开众人，将文梓放在了一块光滑的巨石上，背对着挡住众人的视线，捧起她的脚，入手的冰冷让她狠狠地皱了皱眉头，手上的动作却依然轻柔。细细地将她脚上的水擦净，想了想把她脚捧进了怀里。
文梓从茫然中回过神来，静静地看着她的动作，未置一词，突然抬起头捕捉到对面男子的视线。
男子脸上又挂上温润的笑意，向文梓等人致歉。
等他说完一番冠冕堂皇的话。
文梓道：“沧教主，久仰。”说着学他方前的礼作了个辑。
她的声音很轻，却刚好能让所有人听见。
沧柳一顿。
他打量女子过人的容颜，确信自己是第一次见到她。
“不必惊讶，将鬼门之人逼到这般地步，又如此英姿不凡，很容易和天依教教主联想起来，随口一猜。”文梓轻笑着，“教主的反应正好落实了我的猜想。”
她眼里带着清清浅浅的笑意，与沧柳温润地如出一辙。
一点也看不出刚刚把人踩进水里蹂躏的凶狠。
也看不出她心里正疯狂扛着小锤子锤烂那个魁梧铜像一样的形象。
真是的，沐士以和大胡子是都没见过本人吗？怎么什么离谱的情节都编的出来。
沧柳眼角一抽，英姿不凡……他想到一个人。
那些描述……凭什么和他联想起来。
远在几公里外的大胡子连续打了两个喷嚏。
决定克扣别人財禄的沧教主正经开口：“既然姑娘已经认出来了，在下明人不说暗话，天依教此次出手就是要让妖人伏诛，后续还需要审问，可否让在下收押此人。”
文梓侧目。
暗卫正拎着妖人抖落水，她脸上皱巴巴的面具掉落，露出苍白的面，上面蜿蜒着一条不自然的疤痕。
柳眉一挑，文梓扫过周围一圈，道：“可以啊。”
一人上前，伸出手却被暗卫避过。
文梓动了动脚，感觉又被抱紧几分。
她浅笑：“不过在那之前，还请教主把我的人还回来。”
沧柳眼中闪烁，让属下把一人带过来。
没过多久，先前跟踪女子的暗卫被带来。
他没有多话，擦了擦嘴角的血，走到了文梓的身后。
拎着妖人的暗卫把妖人丢在文梓脚边。
此时文梓已经把鞋穿好，淡定地抬脚踩住妖人。
准备直接拿人的下属愣住。
“我刚说，在那之前。这就作为你们先前怀疑我，还打伤我的人的歉礼好了。”
“现在，我们来谈谈条件吧。”
暗卫立在她身后，明明一共四人，却与几十人对峙不落下风。
过于气定神闲了。
难道是被那个说书的洗脑了，觉得我正义非常，一定会老老实实谈判？沧柳思考着。
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一副料定自己不会突然发难、直接抢人的模样。
文梓踹了几下，硬生生妖人踹醒，为自己在客栈里被恐吓的事情报仇。
一条青色的小蛇从妖人身上钻出，往文梓方向爬去。
竟然是一条剧毒的竹叶青！
天依教众被吓了一跳，离远几步，隐隐露出忌惮的神色。
突出一个鹤立鸡群的教主。
沧柳：“。”
现在她们气势占上风了。
一圈人很快反应过来把自己教主抛下了，连忙又围上前。
沧柳：“……”
文梓感觉他们莫名其妙。
她蹲下身，让小蛇顺着她的手指爬上，在腕间环住不动。
轻轻戳两下，小蛇昂首蹭了蹭她的手指，又蔫蔫地趴下了。
天气刚回暖，蛇早早结束冬眠，又在冷水中过了一遭，又找不到窝，精神不振。
文梓撸下袖子把蛇环拢住，看清对面一群人忌惮的神色。
心思一转，她正需要有一出震慑众人，让他们接受自己的提议。
摆摆手，示意文莲把一枚药丸给妖人服下。
文梓这才笑意盈盈地对沧柳他们道，“既然她用的是本小姐的脸，那本小姐也有一些问题要问她，沧教主介意与我们同行吗？”
另一半包抄队伍的头——刚挨一脚的天依教左护法忍不住提出异议，“是我们教主设计打伤了妖人又把他围追到此处，费人费力，差一点就能瓮中捉鳖。你没有出力又差点弄死他不说，如今还要坐收渔翁之力，凭什么？”
沧柳没有说话，出于对文梓等人意图的怀疑和一些莫名的直觉，他选择保持沉默。
文梓看他一眼，有点看不惯他八风不动的样子。
并不打算讲道理。
“噢，”她看着妖人转好的脸，一挥手又把竹叶青甩到他身上，“那就凭这个，如何？”
剑光闪过。
文莲一个挥剑，挡住了沧柳挑向竹叶青的一剑。
沧柳心下讶异，没有继续出手。
天依教只能眼睁睁看着丹青的脸逐渐发青。
他们最终接受了文梓的要求。
左护法愤愤地打了下空气，咬牙切齿，“无耻之徒！”
文梓充耳不闻，让护卫把妖人丢给对方。
心中可惜，就算突然之间动手，沧柳面色依旧沉稳。
只是这下把左护法气得脸色更加难看。
像被竹叶青咬了一样。
其他教众和他差不多，只有沧柳绷住沉稳，向文梓讨要蛇毒解药。
文梓扬起戏谑的嘴角。
沧柳心里泛起不妙的预感。
“小卷的毒液被放了大半，那一口毒性不强，等明早自然代谢掉毒就解了。”
“……那刚刚的药丸？”
文梓狡黠地笑着，退到文莲和护卫的身后，远离怒气上涨的众人，一字一句道。
“焕，颜，丹~”
左护法：“……”
众人：“……”
沧柳：“……”
他没忍住笑了一下。
气的。
众人上路。
文梓借了左护法的马，丢下一脸“你天下无敌”的左护法，跟着文莲走在最前面。
与天依教的交锋结束，两人闹起了别扭。
文梓不能受凉。
但她惊吓拉货的马，支开驾车的包子。
丢出小卷的窝，把钱财引走。
踢掉自己的鞋，让文莲四处寻找。
剩下的护卫群龙无首，被命令原地待命。
费尽心思，只为了在冰冷的溪涧里嬉戏一时。
还遇上这番祸事。
如果不是两个寸步不离的暗卫还在守着，她简直要吓坏了。
文莲气她的任性妄为，不知自重。
此时见她过来，她面无表情地转开头。
“阿莲~”文梓凑近。
文莲扬鞭，加速走开。
“阿莲~~”文梓驱马跟上，凑得更近了。
文莲再次加速。
“阿莲~~~”文梓凑得更更近了。
文莲皱眉，马鞭抵住文梓探出马背的肩膀。“坐好。”
“喔。”文梓端端正正地直起身子。
“阿莲，抱歉，今天是我任性了。”
“每天不是待在客栈就是待在马车里，我憋坏了。”
“上次那药师不是说了吗，我可以适度接触寒意的。”
“我只想透透风嘛，我有分寸的。”
“原谅我嘛~好不好。”
文莲撇向她闪烁着祈求的双眼，最终还是心软了，叹了口气。
文梓见她的反应，就知道人哄好了，高兴地不顾她反对，探过身搂住人狠狠抱了一下。
“阿莲最好了。”
文莲看着她欢喜转身，随机找个人搭话，垂下眼。
那药师还说了，凭药保命，可续三年。
这是第三年了。
这趟南下，本为寻药而来。
被气过了头之后，天依教教众面对文梓时反而心平气和起来。
连教主都能破防，此女恐怖如斯。他们惹不起这尊大神，敬着还不行吗？
“这么说，今天晚上还是有灯会喽？”文梓看向提起灯会的人。
那人，“是啊，这时节这块地域的花都要开了，你们正好赶上了花灯节呢。”
“灯会连着几天，就在清丽和秀水挨着的那块江边。”
“是吗？”文梓若有所思。
队伍最前方的文莲发尾一炸，转过头来看向文梓。
文梓冲她无害地一笑，挥了挥手。
文莲迟疑地转身，领着众人继续向文梓的马车待的地方赶去。
“灯会好玩吗？”头都还没转过来，文梓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那人，“……好，好玩的。”
说着向她描述了些灯会上的玩意儿。
文梓听得惊叹连连，影响着教众渐渐放下戒心，滔滔不绝地讲着。
在前方出现车轮声，而教众发出第一个劈叉的音节时，这场几乎称得上倾囊相授的交流终于结束。
挥别这位临时的“尊师”，文梓赶马上前。
喉间钝痛突突的，教众渐渐冷静下来。
“……”
不知为何脊背一凉。
秉持着矛盾交给教主的原则，他驱马来到教主身边，把刚刚文梓与他的交流内容简单概括了一下。
沧柳沉默，选择相信直觉，派人准备灯会的护卫巡视。
稍稍安了下心。
对了。
“你的嗓子怎么哑了。”
“……情难自禁。（嘶哑）”
“……你先回去吧，不用跟着了。”
“喔。”他扶着嗓子先走了。
马下踱步的左护法疑惑转头，哪来的鸡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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