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寻夜发现,沈佑安最近很不对劲。
在他的记忆里,这个惯常踩点上班的人,不拖到最后一秒是不会干净利落地走出家门的。
现在,他每天提前半小时就收拾好自己,七点半准时消失在玄关。
周寻夜睡德缺失,从来都需要一个同伴做参照物才能说服自己顺理成章地起床,这也是他选择合租的原因之一,如今沈佑安和以往不同的作息风格大大改地变了他赖以生存的“非生物钟”。
周寻夜百思不得其解,三天后,他终于挑在圣诞节的早上,靠着自己坚强的意志力爬了起来。
伴着细细的小雪,踩着咖啡店开门营业的时间,他叼着包子尾随到咖啡后巷——
隔着有些起雾的玻璃窗,他看见沈佑安正握着尚予的手腕调整压粉力度。
晨光从门缝里打进来,把两人睫毛染成淡淡的琥珀色,蒸奶棒的白雾弥散在上方,像条纱巾缠住交叠的指尖。
“我靠,这纯纯是新型八卦素材啊!”,周寻夜看到这幅“香艳”的景色后,内心止不住的狂笑。
不过事实上,尚予的学徒生活远比周寻夜以为的八卦更克制。
除了一些必须的场景,像用圆规丈量过一般的,他几乎永远站在离沈佑安三十公分的黄金距离。
这个距离是他尝试出来的,既能看清对方睫毛上沾的咖啡渣,又不至于惊动沈佑安的安全距离。
“手腕再抬高一点儿,这样水流会更加稳定。”
沈佑安轻轻握住尚予的手腕,引导着他作出更标准的动作。
指导时的气息从沈佑安的嘴唇间溢出,轻轻拂过尚予的耳畔。
每当这时候,尚予的心跳总是猛的加块。
距离太近了,他都要怀疑学长是不是能听到他慌乱的心跳声。
—
风铃轻响时,尚予正默默观察着沈佑安袖口上染上的一点咖啡渍。
褐色的斑点溅在雪白的衬衫上,随着沈佑安的动作晃动着,倒也像落在雪地上蹦蹦跳跳的灰麻雀。
“欢迎光临。”沈佑安转过头来,声音比晨雾还轻。
尚予心虚之下慌忙转身,后腰撞在冷藏柜把手上,疼得睫毛直颤。
“嘶——”
沈佑安抬头去看的时候,周寻夜闪进店里。
在他的身后,玻璃门透进的光晕里,站着个穿着灰色针织衫的老先生,手里报纸卷成筒状敲着膝盖。
“还是老位置?”,沈佑安看清来人,抽出吧台下的藤编坐垫,径直走向最靠里面的一个位置。
尚予缓了缓,直起身子,这才注意到吧台前拄着拐杖的老人。
老人抬起头,眯眼打量尚予:“新来的?”
说完,他把沾着茶渍的保温杯搁在台面上。
“还是老样子,不过我倒想是要看看这个新面孔的手艺。”
尚予听到老人指定要他来做的话,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紧张情绪。
这种感觉很微妙,就好像你去给别人代课,结果老师点名要你回答问题一样。
在额头沁出冷汗的前一秒,沈佑安把牛奶钢杯塞进他的掌心,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他要意式拿铁,就是我前两天教你的那个,记得温度计到65℃就关蒸汽。”
他的手指无意间擦过尚予手腕内侧,两人同时僵了半秒。
尚予数着咖啡机显示屏跳动的数字,回味着刚刚手腕处的接触,心跳地越来越快,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莫名的悸动。
等到拉花的时候,老人瞪大了眼睛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他用指节叩了叩木制的台面,震得浓缩杯里的银勺轻轻一跳。
“奶泡厚度超三毫米就会发腥。”他盯着尚予手中稍微有些颤抖的拉花缸,“当年我看着你们沈老板学拉天鹅,可是废了十八杯牛奶。”
尚予的手背溅上了滚烫的蒸汽,沈佑安不知何时已经绕到他身后,带着薄茧的掌心包住他握住缸的手。
“别怕烫,手腕往下压一点。”
热度从沈佑安的手掌传播到尚予的全身,他的身体微微发颤。
“这算不算作弊啊。”尚予偏过头去,对着沈佑安漏出一个有几分狡黠的笑。
沈佑安侧过头,不去看尚予的眼睛。
“……”
“勉强算是学徒特权。”
等到漂亮的拉花在咖啡液上浮现时,老人混浊的眼珠才亮了起来:“对嘛!这才是沈小子带出来的徒弟。”
等老人拄着雕花手杖踱去老位置,在屋内等候多时的周寻夜才敢出现在吧台前。
“哎,老爷子可算是走了。”他耷拉着脑袋说道。
尚予擦拭沾满粉末的压粉锤,忍不住问道:“这位先生确实很严格,不过你在害怕什么,他又不会喊你给他做咖啡。”
沈佑安把打奶缸浸进冰水里,唇角微微扬起:“王老退休前是瓷器厂的质检员,他第一次来店里,就恨不得用眼睛挨个量一量杯子的尺寸。”
“他那天来店里非要跟在我后面,”沈佑安用眼睛指了指周寻夜,装作很夸张的样子,叹了一口气,“被王老臭骂了一顿。”
周寻夜看了看努力憋笑的两个人,摆出气鼓鼓的姿态:“我真怀疑他有一天会带着游标卡尺来量杯口的直径。”
他的眼睛滴溜溜的盯着尚予和沈佑安看,趁着沈佑安专心于眼前的蓄水池,把尚予拽到了一边。
周寻夜压低了声音,一双眼轮流看向沈佑安的方向:“沈是不是就是那天你提到的故事的主角啊。”
他的声音一停,咽了口口水才继续问道:“所以你们现在……在谈了吗?”
周寻夜的声音压的很低,有几分沙哑。等听清楚他问的是什么,尚予浑身一颤,眼睛不由自主地向沈佑安的方向飘过去。
“没有……”,尚予的嗓音里掺杂着一丝别人看不透的情绪,“你别胡说啊。”
周寻夜看了看他不争气的样子,当下就对形势了然于胸,他恨铁不成钢说:“那就是没追到是吧。”
“算了,你等着吧,”虽然周寻夜和尚予是弓着腰在讲“悄悄话”,但这句话他仍然摆出了十足的气势,“为了你俩的幸福,我义不容辞。”
还没等尚予琢磨过味来,周寻夜嘴角噙着笑,顶着身后两人的目光背着手走出了咖啡店。
这个人一直这么随意吗?
尚予默默想道。
—
圣诞节当天恰逢周末,咖啡店里几乎人满为患。等到歇业以后,两个人才来得及喘口气。
尚予看着角落里一盒还没来得及清理的过期牛奶,拿出一份浓缩,自顾自地开始练习用废奶拉花。
看着面前初具形状的拉花,他灵机一动,用牙签在奶泡上画出一只柴犬。
虽然还是歪歪扭扭的,但比起之前的拉花作品,已经有很大的进步。
沈佑安擦完最后一组咖啡杯转过身时,正撞见尚予对着奶泡屏住呼吸的模样。
他的鼻尖不知什么时候沾了一点奶渍,柔软的棕发在顶灯的照射下投下一个淡淡的影子。伴随着手腕的轻抖,牙签尖在绵密的奶泡上犁出深浅不一的纹路。
“这是什么?”沈佑安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
他的突然出现把尚予吓了一跳:"啊,这是我打算给你看的。"
“……”
沈佑安看到的一瞬间沉默了。
“你是觉得这个很好,还是说……”
“我长得像狗?”看着杯子里柴犬的形象,沈佑安嘴角微微抽搐,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说完这句话,不知道是哪里戳到了沈佑安的神经,他边笑边抬起手捂住嘴。
尚予站在对面,看着咖啡杯里略显抽象的作品,无奈地笑了笑。
沈佑安或许不会知道,当他盯着奶泡上歪扭的小狗图案发笑时,在三十公分以外的地方——
有一颗心脏正和他同频共振。
—
门外的雪基本上停了,还有些小雪花时不时从半空中飘落。
咖啡店外的庭院里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门口装饰用的圣诞树几乎要被积雪淹没了。客人凌乱的足迹踩在小路上,勉强划出了几道边界线。
因为温度的缘故,压实在地板上的雪已经有了冻结的趋势。沈佑安招呼尚予去库房里找出一把铲子,想把这些地方清理一下。
修理完道路上的积雪,沈佑安转身去关门,尚予凑在他的身后,围巾下摆的流苏垂到他的衣服上。
锁门时,沈佑安的羽绒服拉链勾住了尚予的围巾流苏,两人在旋转中打了个照面。有一瞬间,他们几乎鼻尖相贴,近到能看清对方睫毛颤动的幅度。
尚予闻到沈佑安领口残留的咖啡油脂气息,沈佑安耳垂发红,不动声色地推开他。
两个人迅速分开,细小的雪粒落在脸颊上,却有几分灼热的感觉。
回过头,两个人按照前些天养成的不成文的规矩,肩并肩走向地铁站的方向。街道上的行人不少,积雪在人们的鞋底下发出奶油挤压般的吱呀声。
雪停以后,风显得更加冷咧了。中途路过便利店时,沈佑安突然停了下来。
有热气从自动门里涌出来,裹着关东煮的香味扑在他们被风吹的有些发红的鼻尖上。
“等等。”沈佑安对着尚予说道。
再出来时,他手里握着两杯关东煮。
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粒,在路灯下扭出漩涡。装着关东煮的杯子在寒冷中升腾出属于食物的温暖的白雾,而后被吹散,再汇入风里。
他们就这样在寂静的雪夜里走着,身后两串脚印渐渐被新雪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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