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轱辘压在青石板路上的闷响声骤停,青帷马车停在了承恩侯府门前。
承恩侯府坐落于盛京城的永安街,此乃达官显贵聚集之地。
汪嬷嬷早已经风风火火地张罗起来。宜真二人裹紧披风才下马车,饶是如此,宜安仍忍不住连打了两个喷嚏。
“阿姐,这京城比清安还冷呢。”
一边说着,牙齿还不自主地打颤。
寒气顺着青砖往裙角里爬,宜真握住她冰凉的手:“等会进了屋,把夹袄穿上。”
侯府的朱漆大门只开了半扇,听得外头的动静,里面晃出了一个灰扑扑的人影。
“汪嬷嬷可算到了,就等着您呢。”
那小厮径直走到她面前躬身哈腰,态度殷勤。汪嬷嬷十分受用。
“嗯,你且带着人把马匹都安顿好,再找人把行李都抬进去。”
吩咐完,目光才扫过宜真二人,似是刚发现这里还站着人。
“哎哟,瞧我这记性。”
她拂拂袖子走上前来道:“老奴先带二位小姐去存曦堂拜见夫人。”
宜真走进侯府时,巷尾传来卯时一刻的梆子声。
有丫鬟提着灯在前方引路,灯烛摇晃,宜安四下张望,有些不安地握紧阿姐的手。
不知走过了几重游廊,汪嬷嬷在堂前停住,道:“夫人许是还未起,二位小姐在此先等候片刻,老奴先进去瞧瞧。”
“有劳嬷嬷了。”宜真颔首。
汪嬷嬷头也不回地进了内堂,连带着那个提灯的丫鬟。
檐角的雪还未笑,不时滴落在下面的廊椅上,湿漉漉的无法坐人。
等了许久豆未见汪嬷嬷的身影,宜安的脸颊都冻得发麻,不住地往领子里缩。
宜真耐心耗尽,牵着宜安就往屋内走去,手刚碰上门,就汪嬷嬷撞个正着。
“咱夫人今日起早了,参汤就到得迟了些,耽误了些时候。”
她说么说着,话里话外却无半分歉意。
侯府中人,向来虚与委蛇。
宜真冷笑道:“舅母若是不待见,我姐妹二人打道回府便是。”
说罢扭头就走,汪嬷嬷赶紧将人拦住。
心中暗恼,这死妮子怎的不按常理出牌。
“二小姐这是说笑了,您是侯爷的侄女,夫人怎么会不待见呢。”
她挤出笑容,把人往里请,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存曦堂里地龙铺得很足,一进去,浑身都暖和起来。
方才外面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进了周婉如耳中,她心中冷哼:倒不是个逆来顺受的。
汪嬷嬷领着人进来,她的目光便往后面探去。
只一眼,她深吸了一口气,指甲狠狠掐入掌心,强压住了心底翻涌的情绪。
宜真礼数做的很足,带着宜安向上方坐着的人行礼。
“陆氏宜安携舍妹,问舅母安。”
声音清泠泠的,不卑不亢。
周婉如只盯着那张脸。
面前的人梳着单髻,披肩下是天青色小袄,五官端正,一双杏眼瞧着很温婉。
模样算不得绝色美人。
见久无人应答,宜真抬眸子望去,对上一双阴翳的眼。
如今的周婉如与她印象里的形象已相去甚远,虽衣着华贵,也难掩岁月留下的疲态。
她突然冲着宜真扯出一抹笑:“你长得很像你母亲。”
明明是一句平常话,却听的宜真心里发毛。
恰在此时,丫鬟碧儿来报,说是老太太身边的夏妈妈来了。
夏妈妈是寿安堂的人,此时前来,定是奉了老太太的意思。
周婉如先是关切问道:
“母亲的咳疾可有好些了?”
“劳夫人挂心,老太太好些了。”
夏妈妈开门见山,
“这一路舟车劳顿,奉老太台之命,先带两位小姐回院里休整,晚些时候等人齐了,再去寿安堂用晚膳。”
周婉如本不想这么早放人,但老太太都发话了,她也不便再多生些事。
“还是母亲考虑的周到,那我也不留你们姐妹俩了,这一路辛苦,先回去歇息吧。”
宜真求之不得。
“多谢祖母体恤。”
看着走在夏妈妈后面的那抹身影,周婉如隐隐生出了悔意。
不应该将她接回来的。
.
要去的院子地处偏僻,几人走了一刻钟才到。
院门上生锈的铜铃在风中轻响,宜真望着匾额上斑驳的三个字。
闲云院。
这是母亲生前住的院子。
夏妈妈走在前面打开院门,
“老奴已经派人提前拾掇过了,是个雅致的院子,二小姐可还有印象?”
宜真摇摇头。
温书蕙出嫁后,连侯府都回得很少,更别说来闲云院了。
“那老奴现去叫人把行李抬过来。”
宜真微微福身:“妈妈慢走。”
.
闲云院内白墙黛瓦,东边的墙上洇着几道水痕,墙角的黄陶花盆倒扣着,周边散落着一些碎片。看得出来久无人居住。
院里最显眼的是那颗斜倚着的海棠树,宜真的目光也被它吸引。但现在是腊月,只余枝桠黑黢黢地支棱着。
待到四月,老海棠褪去黑壳,胭脂色爬满枝头时,一定是别样的盛景,宜真想。
正房里的陈设极尽简谱,褪色的天青色纱帐垂在木床上,被褥倒是换了新的。
一个丫鬟提着食盒来了闲云院,宜真认得她,是周婉如院里那个叫碧儿的丫头。
“奴婢碧儿,奉夫人之命,以后负责伺候二小姐和四小姐。”
碧儿瞧着和秋兰年纪一般大,声音细央央的,模样生的很好。
她把食盒里的碟子端出来,鸡蛋饼、瘦肉粥、千层糕……占了小半桌。
“大厨房里刚做好的,两位小姐趁热吃。”
碧儿很勤奋,见里间的案桌和妆台落了层薄薄的灰,从头到脚又擦试了一遍。
“书蕙姑奶奶的旧物都还留着。”闲云院里的器用没怎么动过,
“二小姐看看还缺些什么,奴婢好回禀夫人。”
“替我回过舅母,这样就很好了。”
闲云院一共四间屋子,西侧厢房离小书房近,宜真安排宜安睡在那里。
宜安还颇有微词,
“我们不能睡一间吗?”
“待过了年关,我便安排你入书院读书。届时起居作息,我们自然有区别了。”宜真笑她不知好歹,
“从前在清安时,吵着闹着要自己的屋子,怎么现在倒不愿意了。”
宜安皱着鼻尖,勉强应了声“是”。
.
晚膳时间,夏妈妈亲自来了闲云院请人。
寿安堂内,众人已然落座。
上首那满头银丝端坐着的,就是老太太,正招手唤宜真姐妹近前:“人老了眼睛不中用了,你们且上前来,让祖母好好瞧瞧。”
老太太先将宜安揽至身前,细细端详:“转眼间,宜安都这般大了。”
来时的路上,宜安早已被叮嘱过,在祖母面前要挑好听的话说。
她乖巧福身:“孙女宜安,恭请祖母金安。”
老太太闻言眉开眼笑,轻轻抚摸着她的发顶,连声夸赞:“好孩子,好孩子。”
等目光转向一旁的宜真,老夫人神色忽地一滞。她眯起浑浊的双眼,颤巍巍伸手抚上她的面庞,
“你.....你是宜真?”
宜真欠身行礼,温声答道:“祖母,孙女是宜真。”
老妇人连连颔首,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身侧面色不好的周婉如,神色复杂。
老太太坐上首,左侧除了侯夫人周婉如,还分别坐着两人。
“这是你表姐怀玉,表弟怀瑾。”
老太太温声引见。
林怀玉容颜姣好,明眸皓齿,身板坐得极端正。
对着二人不冷不热打了招呼,神色疏离。
宜真对她还有印象,幼时就是个傲气的性子。
至于表弟林怀瑾,倒是第一次见。瞧着比宜安还要小上一两岁,想来是周氏后来所出。
对面还坐着郭姨娘母女。
郭姨娘原是老太太娘家的表侄女,后被做主指给林茂升为贵妾。
其女林怀歆看着唯唯诺诺的,怯生生起身见礼:“见过二姐姐,四妹妹。”
声音细若蚊呐,像受惊的猫儿。
右侧空着位置格外显眼,见少了人,宜真顺势问道:“祖母,怎的不见舅父?”
不待老太太开口,周婉如已抢着话头。
“侯爷出城办差,年关前才能回府。”
瞧周氏沉不住气,老太太不动声色地斜她一眼,转而慈祥道:
“你和宜安先在府上安心住下,陪祖母过个好年。”
时值腊月十七,京城的书院循“十日旬假”之制,顾名思义,每读书十日便休沐一日。
“瑾哥儿下次旬假,该是年休了吧。”
老太太掐指算着日子,大差不差。
按大启律例,地方官学与私塾皆自腊月廿八休至正月十五,朝中官员亦是如此。
“不知表弟在哪家书院进学?”
宜真心里一直记挂着书院的事,顺势问了一嘴。
得知是麓山书院,心中闪过一丝喜色。这正是她心中首选。
周婉如见状,话锋一转:
“宜安已九岁了吧?可曾开蒙?怀玉昔日的先生学问极好,若需要,可再请人来教导。”
本朝律例虽未明令禁止女子入仕,却也没兴起女子尚学之风。为官的人家请先生上门教女,不为科考,只为博个知书达理的好名声,就如林怀玉这般;小门小户更不在意这些,待女及笄便议亲嫁人。
宜真避而不答,只道:“早在清安时便听闻,麓山书院乃本朝数一数二好的学府,表弟能在此进学,想必学问是极好的。”
能进麓山书院有两种途径,一为世家子弟,无需才学,光凭门第便可入学;二为寒门贵子,对学问有着极为严苛的要求。只是近年来,世家与寒门嫌隙日深,寒门学子再难凭才学入院。
然而书院中皆是当代名师大儒,这也是宜真最为看重之处。
陆怀瑾闻言,低声嘟囔:“在麓山书院读书有什么好的。”
怎料周婉如忽地厉声呵斥,“不读书,莫非想做个废物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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