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朔出狱的那天,苏洄没有来。
他早早地预想到这个结果,甚至还能宽容地劝说来接他的小年轻放轻松,他只是坐了几年牢,又没杀过人。
小年轻战战兢兢地把着方向盘,多问了吴朔一句,您是因为什么进去的。
吴朔也不避讳:故意伤人。
小年轻猛踩了一脚刹车,正好路口遇上了红灯,他停得很及时。
接下来一路无话,小年轻紧张得很,缩在驾驶位,眼睛都不敢往旁边看。
吴朔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余光扫过小年轻因紧张分外惨白的脸,他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没多余地再去逗人家。
小年轻看起来刚成年的样子,模样稚嫩得很,似乎比刚进监狱那会儿的吴朔大不了多少。
吴朔刚坐牢那会儿,还没满十八,认识苏洄不过三个月。
但他坐牢时间久,一坐就是十年,这么晃晃悠悠地和苏洄也认识了十年。
除了已经死去十多年的阿婆,这世上吴朔认识最久的人,就只有苏洄了。
他出狱,刚好赶上了G市回南天的时节,小年轻开着雨刷器,在车前窗划出一道又一道扇形,擦干净没一会儿,水雾又蒙了上来,不依不饶地要把车内人的视线都浸湿,抬眼望去的街景都朦朦胧胧,看不分明。
上车前,小年轻说,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吴朔没戴表也没手机,心里估计着这会儿二十分钟都没过去。
他也不能找话题再刺激小年轻,只能自觉地装睡,混过这一个多小时。
在监狱里的十年,他是这样混过来的,倒也轻车熟路。
结果装睡真就睡了过去,车上晃晃悠悠的,很容易让人迷糊。
小年轻叫醒他时也谨慎,特意绕到门外,隔着玻璃喊他:吴哥,到地方了。
车停在一处老式居民楼下。
吴朔下车,被小年轻塞过来钥匙和手机,而后听小年轻叨叨了一阵手机开机密码、房子门牌号以及房屋的布置摆放。
他就记着个门牌号是602,便摆摆手说你忙你的去吧。
小年轻不放心地补充了句,遇到麻烦了可以打我电话,随即又报出一串数字。
吴朔敷衍地点点头,总算把人给送走了。
他上了楼,找到602,开门。
屋子是两室一厅,吴朔扫了一眼,估计面积在九十平米左右,窗户关得很严实,避免了水汽进屋。
家具都是崭新的,包括那还在运作中的空调,吴朔眯着眼睛,看见立柜空调的屏幕上有“干燥”的字样。
按照他以前的习惯,他得把所有房间都观察一遍才肯松懈,但他这会儿感觉一进门就累了,把空调的拨片往上抬一抬,再把手机钥匙丢茶几上,往长沙发一倒。
他穿着长袖的冲锋衣,屋子里温度也合适,没一会儿便又进入梦乡。
不晓得睡了多久,吴朔是被饿醒的,睁开眼时,屋子被笼罩在黑暗里。
他凭借记忆摸索到了手机,这是他没见过的手机款式,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找着开机的按钮,屏幕亮起,显示晚上七点四十。
他再捣鼓了一阵,手机屏幕终于跳出了密码的界面,但他忘记了密码是什么,四位数,随意输了两次数字,都显示不对,再输错一次手机就要锁屏十分钟。
吴朔这才认真起来,从脑子的犄角旮旯里搜罗出苏洄的生日,小心翼翼地输入,手机解了锁。
他找到通讯录,通讯录里只有一串号码,没有备注。
他拨打了这个号码,对面接通。
“吴朔。”手机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嗓音,“我还在路上,待会儿过来。”
是苏洄。
吴朔没由来地笑了,“那你记得给我带烧烤,我一天都没吃饭。”他说。
苏洄应了声,没问其他的便挂断了电话,但吴朔知道他会买回来自己最喜欢的那家烧烤。
十年前学校门口的烧烤店,有苏洄帮衬着,应该没那么容易倒闭。
*
在苏洄到来之前,吴朔去洗了个澡,屋子里的配备很齐全,睡衣毛巾沐浴露,牙膏洗发水剃须刀,他把自己收拾妥帖,没有胡子遮挡,再照镜子时,吴朔清楚地看见他左脸下侧的伤疤。
伤口愈合得有些年头了,整体呈浅棕色,摸上去有些浅浅的凹陷。
吴朔记得原本刀口不是这样的走向,苏洄那会儿犯病,非怼着他脸上的伤一顿舔,他总觉得是苏洄给他舔坏了,好好养着可能不会留疤。
但留也就留了,吴朔五官生得好,多条疤也没太大影响。
他收拾好走出浴室,便听见门外有动静,紧走几步,他打开门,看见楼道灯里,苏洄拎着兜烧烤,正费劲地摸索着钥匙。
苏洄穿着身浅色的西服,缎面,饶是四下光线昏暗,吴朔看着也晃眼睛。
他右手腕还戴着串星月菩提,深色的菩提子衬得他皮肤发白,吴朔意外地瞥见他袖口的油污,再抬眼扫到他的脸,额前的头发被汗水打湿,面色泛红,难得的有些不太体面。
吴朔接过了烧烤,将苏洄迎了进来。
苏洄习惯性地想抓他的手,他不着痕迹地避开。
“我吃烧烤,你去洗澡,咱俩都不耽误事儿。”吴朔带上门,苏洄却还在玄关的位置杵着。
吴朔不管人家怎么想,反正他饿了,得吃点儿东西垫肚子,懒得去厨房另拿餐具,直接把烧烤拎到茶几,把袋子拨开来,挑了一把肉串,大刀阔斧地撸下来一口。
袋子的夹层里还放了两罐啤酒,不冰,他随手开了一罐,一口肉一口酒,味道和十年前一样没变过,肉串上的辣椒面依旧糊喉咙,送的啤酒也还是往常那个牌子。
至于苏洄,也是十年前的苏洄,洁癖没有变过,站一会儿终于没站住,匆匆地进卧室拿了换洗的衣服,再把自己关进了浴室。
只是不晓得他又发什么神经,把门都摔得山响,吴朔没说不该说的,估计不是自己的惹的他。
也许生意上遇到了麻烦,吴朔不懂这些,让苏洄自己烦恼。
等苏洄终于收拾好了走出浴室,吴朔也收拾掉这一袋子烧烤,两罐啤酒喝了个干净,什么都没给苏洄留。
吴朔还是有些良心,利落地把桌面的垃圾清扫了,再忙忙地去洗手间搓掉手上的油。
苏洄估计真对门口情有独钟,吴朔打泡沫洗手,他都要站外边看着。
换下西装的苏洄看起来顺眼了不少,头发上的发胶也洗掉了,软趴趴地服贴着,垂下的眼睛少了几分锐利,身上的睡衣还印着卡通人物,乍一看跟大学生没差别。
吴朔认出那卡通人物是他曾经喜欢的汤姆猫,但他没指出来,自自然然地往外走,若无其事地向他身后的跟屁虫表示感谢,说他吃得很饱。
“你没有其他想跟我说的?”苏洄问,他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微微颤抖。
吴朔想了想,回过脸问:“你今晚是要住这边?”
苏洄一愣,不自在地别过脸:“显而易见。”
“那你睡床,我睡沙发。”吴朔理所应当地做了安排,“你安置的沙发质量很不错。”
“你喜欢就好。”苏洄干巴巴地说,吴朔听着有些咬牙切齿。
但吴朔真不晓得自己哪里招惹他了,去卧室拿空调被,他要跟着,吴朔坐回沙发上,他也要跟着,死皮赖脸的程度不亚于吴朔当年。
“你明天要上班吧,还不休息?”吴朔抖开被子,盖住了自己大腿,他注意到苏洄的手又伸过来了,这次他没来得及躲开,苏洄扣住他的手背,那串阴魂不散的星月菩提硌着他腕骨。
“我明天请了假,带你出去逛逛。”苏洄扣着他的手紧了紧,“今天……实在没能走开。”
吴朔拒绝了:“我对出去玩儿没多大兴趣,还是想找个班儿上。”
“这个我都安排好了,”苏洄急急忙忙地说,他终于敢看向吴朔的眼睛,嘴角扬起了点释然的笑意,“我给你盘了间酒吧,你一定喜欢。”
吴朔想起自己以前是有提到过开酒吧,那只是顺口一说,他不懂经营,给他估计一个月就能干倒闭。
但当老板总比打工强,吴朔抽.回了手,笑弯了眼睛:“那就谢谢苏总了。”
反正苏总不会放任他把酒吧干倒闭。
苏洄的喉结滚动,想要说些什么,又被咽了回去。
好半晌,苏洄艰难地组织了语言:
“之后你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你我之间,不需要太客气。”
“我不跟你客气。”吴朔说,真心实意地。
不然他也不会一出狱,就安心地被苏洄派来的人接走,并顺理成章地住进苏洄给他安排的房子。
苏洄很了解他,这房子和他年少时许愿的那间,位置和布置都大差不差,难为苏洄从这么大的G市里搜罗出来。
“睡吧。”吴朔轻声说,他看见苏洄瞪着双漂亮的眼睛,快把自己瞪成了一只兔子:红眼睛红鼻头。
他还是怕苏洄掉眼泪。
幸好苏洄很快别过脸起身,“晚安。”
吴朔笑了:“晚安。”
隔日更,写一点我舒适区里的短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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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溯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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