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上早读的最后一分钟，教学楼外的桂花树影还没有完全爬上三楼的窗台。
江婉宁握着笔的手指却已经绷紧了。
她盯着物理练习册最后一道力学题的受力分析图，铅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出细小的印痕。
直到预备铃像突然炸响的蝉鸣，她下意识的就把练习册往课桌里塞，指尖刚触到冰凉的桌壁，旁边的椅子就“吱呀”一声被人往后拽了半尺。
沈承宇的书包带着外面的热气砸在桌上，拉链没拉好，露出半截蓝白相间的校服外套。
他坐下来的瞬间，江婉宁下意识往旁边缩了缩胳膊，鼻尖却还是沾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着一点操场跑道的尘土气。
“完了完了完了，要完蛋了。”
他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单手抓着头发往椅背上靠，校服领口被扯得松垮，露出一点锁骨。
江婉宁的目光飞快地从他滚动的喉结上移开，落在自己摊开的语文课本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沈承宇的声音太近了，带着点没睡醒的含糊，像羽毛似的扫在她耳朵边上。
前排的同学余寻回头扔过来一颗硬糖，沈承宇伸手接住。
剥糖纸的动作都带着急慌慌的劲儿：“寻子，你物理作业写了没？”
余寻摇摇头，做了个“自求多福”的口型，转了回去。
沈承宇咬着糖“嘶”了一声，突然侧过头，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江婉宁的校服袖子。
他的动作很轻，像怕碰碎什么似的，可江婉宁还是僵住了，手指攥着语文课本的边角，指节泛白。
她能感觉到沈承宇凑过来的热气，还有他说话时落在耳朵上的气息，软软的，像羽毛扫过：“婉宁同学，你物理作业写了吗？”
江婉宁的喉咙像被糖卡住了，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其实她昨晚写了两个半小时，连练习册最后一道附加题都解出来了，那道题班里好多同学都不会的。
她对着课本例题翻了三遍，草稿纸写满两张，才理清思路。
可面对沈承宇的眼睛，她突然说不出“写了”两个字。
他的眼睛太亮了，晨光刚好落在他眼尾的小痣上，像盛着星星，直直地望过来时。
她总觉得自己那些写了很久才做出来的努力，会被当成很笨的证据。
“我……我……”她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头往课本里埋得更低，支支吾吾：“写、写了……但是……”
“真的？”沈承宇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刚才的急慌慌瞬间变成了雀跃。
连声音都拔高了点，又赶紧压低，“太好了！婉宁同学你救了我一命！”
“昨晚我表弟来我家，喊我帮他拼乐高，他非要搭个‘宇宙飞船’，折腾到十点半才想起作业，结果后面趴在桌上睡着了。”
“李老师早读课就要检查，如果被他知道了我没有写，我就完蛋了，要被请到办公室喝茶的。”
他嘴巴边说，两只手边在书包里胡乱翻找着笔。
他的头发有点长了，碎发垂在额前，随着动作轻轻晃。
江婉宁偷偷抬了抬眼，正好看到他左边脸颊的梨涡。
她觉得那个梨涡像小太阳，现在这么近距离看着，倒有点像小钩子，勾得她心里发颤。
“可是我写得不好……也不一定正确。”她说完又赶紧低下头，盯着课本上的页码。
“步骤可能不规范，字也……也不好看，你抄的时候……能不能改改？我怕老师说。”
沈承宇立刻反驳，语气笃定得让江婉宁愣了愣。
“上次我借你语文笔记看，你写的每一个字都是整整齐齐的，比我那鬼画强多了。
“而且你成绩这么好，你写的步骤肯定比标准答案还清楚。”
江婉宁的手指在桌子里蜷了蜷。
她不是不想借，是她怕李老师检查时发现他们的作业太像，怕老师问起时她答不上话，更怕沈承宇抄的时候，发现她草稿纸上那些反复修改的痕迹，觉得她很笨。
可沈承宇的声音太真诚了，没有一点理所当然，反而带着点小心翼翼，好像怕她拒绝似的，这种信任让她心里软乎乎的，连之前的紧张都散了点。
“那……那你别抄得太像。”
她终于松了口，声音还是很小，却比刚才坚定了点。
她把手伸进桌子里，摸索着把物理练习册拿出来。
练习册的封面有点皱，是上次搬书时被同学不小心挤到的，边角卷了起来，她用胶带粘过，可胶带边缘有点翘，总觉得不好看。
她把练习册往沈承宇那边推了推，手指刚碰到他的课本，就像被烫到似的立刻收回来，指尖还残留着课本封面的粗糙感。
“谢谢婉宁同学！你真是我的大救星！”
沈承宇赶紧接过练习册，动作轻得像拿什么宝贝，然后把笔帽咬在嘴里，飞快地写了起来。
他写字的速度很快，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沙沙响，像春雨落在树叶上。
江婉宁坐在旁边，能清楚地看到他握笔的姿势，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写字时手腕轻轻转，不像自己，总是把笔握得太紧，指头上都磨出了茧子。
她悄悄地把自己的草稿纸往回拉了拉，上面写着附加题的解题思路，还标了易错点，斜面倾角别算错。昨晚她算错了两次倾角，现在想起来还脸红。
沈承宇正抄到选择题，突然停住，皱着眉挠了挠头，嘴里小声念叨：“静摩擦力方向，到底是向左还是向右？”
江婉宁的心跳突然快了点。
她犹豫了一下，从笔袋里拿出一支中性笔，这支笔是妈妈给她买的，写起来很顺滑。
她在草稿纸的空白处画了个简单的斜面，用箭头标了静摩擦力的方向，然后把草稿纸往沈承宇那边推了推，推到一半又停住，怕他觉得她多管闲事。
可沈承宇已经看到了。
他眼睛一亮，伸手把草稿纸拿过去，看了两眼就笑了：“原来如此！我之前总搞反，婉宁同学你也太厉害了吧！这么一画我就懂了。”
江婉宁的脸瞬间红了，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朵根，连脖子都发烫。
她赶紧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课桌。
嘴里含糊地说：“没、没有……课本上有例题，我只是……只是照着画的。”
“那也很厉害啊！”
沈承宇没注意到她的窘迫，一边照着草稿纸改答案，一边说，“我看课本的时候，那些图就像天书，你一画就清楚了。”
“婉宁同学啊，你要是去当个老师，肯定比李老师还厉害。”
他的夸奖像一颗水果糖，轻轻落在江婉宁的心里，甜丝丝的。
她偷偷抬了抬眼，看到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沈承宇的头发上，镀上了一层金边，连他额前的碎发都闪着光。
原来被人夸的感觉，是这样的，不像以前同学说“你真用功”，带着点“你只会用功”的意思，沈承宇的夸奖里，全是真心的认可。
但是又回过头来想想，就她这种性格还是算了吧，谁会喜欢这种性格的老师啊。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很沉，带着李老师标志性的保温杯碰撞声。
李老师每次一来教室都会提着保温杯来，检查作业时还会喝两口茶，全班同学都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预兆。”
沈承宇的动作一下子快了起来，笔尖划过纸的声音更响了，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还不忘用胳膊肘蹭了蹭江婉宁，小声说：“婉宁同学，帮我盯着点门口，看到李老师过来了提醒我一声。”
江婉宁赶紧抬起头，盯着教室门口，心里也跟着紧张起来。
她把沈承宇的书包往他那边挪了挪，挡住练习册的一角。
书包上挂着个篮球形状的钥匙扣，是上次他去打篮球比赛他赢了之后得的奖品，天天挂在书包上，晃来晃去的，很显眼。
“快点快点，老师来了！”
前排的男生余寻回头小声提醒，还对着沈承宇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沈承宇“嗯”了一声，飞快地抄完最后一道题，把练习册还给江婉宁，他还特意把练习册理了理，把卷起来的边角抚平，然后才递过来，好像怕弄坏了一样。
他刚把自己的练习册合上，李老师就拿着教材走进了教室，脚步声在讲台上停住，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好了，早读课结束，现在检查物理作业。”
李老师的声音很严厉，目光扫过全班同学，像探照灯一样，谁都不敢和他对视。
“组长把作业收上来，我亲自检查，没写的同学自觉站起来，别等我点名，浪费大家的时间。”
江婉宁的心跳又开始加速了，她紧紧攥着自己的练习册，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连练习册封面上的褶皱都被她捏得更明显了。
她看到沈承宇把自己的练习册递给组长，脸上还带着点没藏好的庆幸，嘴角偷偷向上扬了一下，又赶紧压了下去，假装严肃。
江婉宁心里突然有点慌，万一老师发现他们的作业很像怎么办？万一老师问起附加题的思路，沈承宇答不上来怎么办？
组长收作业的时候，江婉宁的手迟迟不敢松开。
她的练习册放在桌角，组长已经走到了她前面的同学那里，她还在犹豫着，要不要把练习册藏起来？可这样又好像更可疑。
直到组长走到她面前，轻轻敲了敲她的桌子，说：“江婉宁，作业。”
她才颤抖着把练习册递过去，指尖不小心碰到了组长的手，吓得她立刻缩了回来，好像被针扎到一样。
她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鞋子是去年买的，稍微有一点点的大了，妈妈说等过几天就给她买新的，可她总觉得能穿就别浪费。
能听到李老师翻作业的声音，每一声“哗啦”都像敲在她的心上，让她的心跳更快了。
“沈承宇。”突然，李老师的声音响了起来，像一道惊雷，江婉宁的身体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停了。她能感觉到全班同学的目光都集中在沈承宇身上，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看热闹，还有点幸灾乐祸，像无数根小针，扎得她浑身不自在。她也能感觉到沈承宇坐在旁边，身体微微绷紧，原本放松的肩膀也挺直了，大概是准备接受批评了。
江婉宁的心跳又开始加速了，她紧紧攥着自己的练习册，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连练习册封面上的褶皱都被她捏得更明显了。她看到沈承宇把自己的练习册递给组长，脸上还带着点没藏好的庆幸，嘴角偷偷向上扬了一下，又赶紧压了下去，假装严肃。江婉宁心里突然有点慌——万一老师发现他们的作业很像怎么办？万一老师问起附加题的思路，沈承宇答不上来怎么办？
“沈承宇。”
突然，李老师的声音响了起来，像一道惊雷，江婉宁的身体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停了。
她能感觉到全班同学的目光都集中在沈承宇身上，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看热闹，还有点幸灾乐祸，像无数根小针，扎得她浑身不自在。
她也能感觉到沈承宇坐在旁边，身体微微绷紧，原本放松的肩膀也挺直了，大概是准备接受批评了。
“你的作业。”
李老师的声音带着点怀疑，他拿着沈承宇的练习册，走到讲台边，指着最后一道题：“最后一道附加题，解题思路和江婉宁的很像啊，连易错点的标注位置都差不多，你们俩是一起写的？”
江婉宁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比她校服的颜色还要白。
她紧紧咬着嘴唇，尝到了一点淡淡的血腥味，她想站起来解释，想说“是我借给他的，不关他的事”。
可腿像灌了铅一样，怎么也动不了，喉咙里也像堵了一团棉花，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像擂鼓一样，震得她耳膜嗡嗡响，连周围同学的窃窃私语声都听不清了，只觉得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就在这时，沈承宇突然站了起来，动作快得让江婉宁都没反应过来。
他的声音很响亮，带着点少年人的坦荡，一点都没有慌乱，甚至还对着李老师鞠了个躬：“老师，对不起，这道题不是我们一起写的，是我早上没写作业，借江婉宁的练习册参考了一下。”
“她本来不想借的，是我求了她好久，她才同意的，解题思路也是她偷偷写在草稿纸上给我的，我自己没弄懂，就照着抄了。”
全班同学的目光瞬间从沈承宇身上转移到江婉宁身上，那些目光像聚光灯一样，把她照得无所遁形。
她的头埋得更低了，她觉得自己的脸肯定红透了，连耳朵都在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李老师看了沈承宇一眼，又看了看江婉宁，沉默了几秒钟。
教室里静悄悄的，连掉根针都能听到声音，江婉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等着老师批评，她甚至已经想好了，要是老师让她站起来，她就说“对不起，是我的错”，哪怕声音很小，也要说出来。
可没想到李老师却叹了口气，语气比刚才缓和了一点：“沈承宇，没写作业就是没写作业，找理由没用，下次记得按时完成，别总让别人帮你收拾烂摊子。”
“不过你倒是诚实，知道承认自己的错误，还是不错的。”
然后，李老师的目光落在江婉宁身上，眼神里没有丝毫责备，反而带着点鼓励：“江婉宁，这道题你解得很好，思路清晰，步骤也规范，比班里很多同学都写得好。”
“就是你平时太过安静了，上课也不怎么发言，如果下次要是同学有不会的题，你也可以主动帮他们讲讲，多和同学交流交流，班里的同学都很好相处的。”
江婉宁愣住了，她抬起头，正好对上李老师的眼睛。
那双平时很严厉的眼睛里，竟然带着点温和，像冬天里的太阳，不那么刺眼，却很暖和。
她又看了看沈承宇，他正对着她笑，梨涡又露了出来，眼神里满是歉意，还偷偷对着她做了个“对不起”的口型：“对不起啊婉宁同学，下次我一定记得写作业。”
“没、没事……”江婉宁小声说，脸颊又红了起来。
李老师把作业还给组长，开始上课。
江婉宁打开物理课本，却还是有点心神不宁。
她偷偷看了一眼沈承宇，他也正认真地听讲，偶尔会在课本上记笔记，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温暖又明亮。
突然，沈承宇转过头，对她做了个口型：“谢谢。”
江婉宁的心跳又快了起来，她赶紧转过头，盯着课本上的字，可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上课的时候，李老师讲得重点知识，江婉宁听得很认真。
偶尔有不会的地方，她想问问沈承宇，可又不好意思开口。
没想到沈承宇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主动把自己的笔记往她那边推了推，小声说：“这里我记了重点，你可以看看。”
“你还有哪里不会的，可以问我。”
江婉宁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接过笔记，认真地看了起来。
她发现沈承宇的笔记虽然写得有点乱，但是重点都标得很清楚，比她自己记的还要详细。
下课铃响的时候，沈承宇突然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棒棒糖，递给江婉宁：“这个给你，算是谢谢你早上帮我。”
江婉宁看着那颗包装精美的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小声说：“谢谢。”
“不用谢。”沈承宇笑了笑。“下次我要是有不会的题，我也来问你。”
江婉宁的心里暖暖的，她点了点头，声音比之前大了一点：“可以。”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教室里，也照在江婉宁的脸上。
她握着那根棒棒糖，心里甜丝丝的。
她开始有点期待，下次沈承宇问她题的时候，她能勇敢一点，大声地把解题思路告诉他。
她偷偷看了一眼沈承宇，他正和前排的男生打闹，笑声很响亮，像阳光一样，照亮了整个教室。
江婉宁的嘴角，又忍不住微微上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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