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苏可能是妖怪。
凝望着被子外的那双澄澈的眼眸，哪怕知道世界上不存在妖怪，这样的想法也不受控制地往外冒。
也许刚刚地上的巨大蛇影是她惊恐过度下产生的幻觉，可当这样的想法一闪而过，小白花心中留下的却只有“果然如此”。
如果他真是传说中黑青山上的那条蛇妖，那么之前难以理解的一切就都有了解释。
宛如传说中神仙一般的美丽容貌，快速掌握所有技能的学习能力，再炽烈的太阳也无法晒黑一寸的白皙皮肤，以及那些真实到不切实际的过往记忆，每一样都不像是人类身上会发生的事情。
如果一切的答案都是妖怪的法术，那么一切反而都合理了起来，
“何苏...”
从小到大小白花都真情实感相信着一件事：如果有一天那条传说中的蛇妖来到自己面前，她一定会被吓到当场晕过去。可发现自己深爱着的未婚夫真的就是那条蛇时，她竟然只感觉到难以解释的安心。
似乎唯有这样，一切才是自己最熟悉的模样。
“何苏何苏何苏...真是太好了，何苏...”
名字的音节不断在她的舌尖跳动，每一次重复都让她轻而易举地联想到“黑蛇”。眼前那人还是每日见到的熟悉男人，可她却情不自禁地把他联想成一条小黑蛇。
披着人类外皮的妖怪本该是她这辈子最害怕的生物。小白花都不记得自己小的时候因为这个被吓到失眠多少次，可现在轻轻呼唤起眼前的男人，跌破常理的现实也难以改变呢喃呼唤中的亲切。
真是奇怪，越想越觉得奇怪，明明这人是大家常说的吃人的蛇，可她一点都没有为此觉得害怕，反而在确认了这样事实的下一个瞬间，就情不自禁地扑向那个站在床前的男人。
或者说妖怪，或者说是假扮成人类的妖怪。
“小心点！”
面对她莫名其妙的突然扑来，黑蛇也顾不上去猜背后的原因，连忙一个上前将她接到怀里。他对此的反应只有这个，顶多满是担忧地责怪一句：
“你倒是提前说一声啊，万一摔了怎么办？”
和她预料中的一样，和心中以为的一样，一切都和她记忆中的他没有任何区别。
“摔了就摔了呗。”
哪怕脑子里记忆是假的，哪怕何苏这个人是假的，可将她抱在怀里还不断担心她的真心却是真的。虽然小白花也不知道为什么是真的，但就是觉得这人一定会接住自己。
抱着怀里不断乱动的小白花，黑蛇脑子里只是不断奇怪于这人怎么突然扑了过来。
他有猜到小白花刚才躲在被子里，是因为看见了那些爱在阳光里跳舞的气妖。毕竟在决定让小白花吃下食物时，黑蛇就已经做好小白花能看见这些的准备。
本来他也做好了安慰受惊的她的准备，甚至就连要说的话都想好了，却没想到这人看见自己后反而满脸笑容地扑了过来。不仅如此，在听了自己的埋怨后，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对着他的脸咯咯傻笑，还伸出手在他的脸上捏来捏去，嘴里还一直嘟囔着：
“难怪你长得这么好看，这皮肤是真的嫩啊。”
一切行为像极了他第一次变成人形的那一天。
如果黑蛇不知道小白花之前有多胆小，可能还以为这人突然想起了一切，发现自己这个未婚夫其实是蛇妖假扮的。
她没在怕他，也不会因为他而脸红，还会主动亲近他，这无疑就是和何苏相爱的小白花。
“别摸我了，素素。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摸的？”
一切都维持原状，不过黑蛇却为此更摸不着头脑。
小白花今天怎么突然这么热情？
“没什么，就是突然发现我的未婚夫竟然长得这么好看。”
她含情脉脉地仰头看着他，那双朦胧的眼睛里没有一丁点能和恐惧沾边的事。这样的深情更让黑蛇确定这人没有回复记忆，在她心里自己还是名为何苏的人类。也正因如此，他反而觉得更加奇怪。
小白花看着自己的眼神，好像在看一只长满丰硕果子的树啊...
如果未婚夫是妖怪怎么办？
这样的问题小白花从小到大都没想过。以前的她需要面对的只是广播里经常宣传的那一套——如何用正确的思想武装自己的头脑，杜绝一切封建迷信——可如今那个疑似妖怪的那个就在自己眼前不断乱晃，哪怕她想要否认妖怪的存在都没有办法做到。
回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虽然其中有不少是造假成分，但那人的勤劳能干是真实可见的。妖怪就是不一样，人类要吃要喝要睡觉，多干点活儿就得大声埋怨着叫苦叫累，可这条蛇妖从来都只是在不断抢活干。难怪故事里的神仙都喜欢抓妖怪当仆人，这些妖怪是真的很能干活。
这一上午小白花都在悄悄观察着何苏。说是观察，其实也不过就是时不时往他的方向抬头一看。今天的何苏和往常一样忙碌着整个白家的活儿，大到上田耕地，小到哄小孩儿别哭，丝毫没有因为她上午的异样比平时少忙一点。他的勤奋看起来是这样的熟练，以至于小白花可以轻松判断出那些有关他干活的记忆都是真的。
爹爹从小到大在她耳边说过最多的话，就是一个人嘴里说得未必是真的，但手里干出来的一定是真的。那些记忆里的含情脉脉可能都是法术编的，但那些活儿毫无疑问都是他亲手干出来的。
一想到这家伙明明是传说中无所不能的蛇妖，这段时间每天在她家里干的都是繁重累人的农活儿。小白花看着眼前的何苏，越想越觉得这个家伙实在是——
“太棒了，你真的太棒！太能干了！”
午饭之前，当黑蛇终于把张铁生交代的农活儿干完时，就听到小白花双眼冒光地在不断夸自己。
“...谢谢？”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突然被夸，明明这一上午他只是和以前一样在家里田里各种乱忙。
不过小白花毕竟是黑青山土生土长的人，哪怕知道这人有着绝世法力却只想着干活儿，也还是会因为他的蛇妖身份忍不住担心起来。
万一他敢这么多都是为了吃掉自己怎么办？
毕竟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喂她各种食物，像极了农村养猪常见的养殖手段。先喂肥，再吃肉，没准这黑青山的妖怪也喜欢体验亲自参与到饲养食物的过程当中。
“你说这山里的妖怪是不是都爱吃人啊？”
于是在给劳累一上午的他送水送毛巾时——这人在大太阳下干了一上午的活儿都没有流汗，果然不是人类——小白花故作无所谓地这样问道。
当然了，她也知道自己这么问会被人怀疑，于是小白花还特别聪明地为自己解释了一句：
“没别的意思，我就是单纯好奇。”
这样的明知故问自然让黑蛇听出了问题。
她不会已经想起我是蛇了吧？
不过小白花今天上午的反应也明显和以前不同，既没有红着脸埋怨他是登徒蛇，也没有跟朵风中小花似的动不动就害怕他要吃了自己。她对自己的态度还和昨天一样，顶多增加了一些他无法理解的关心。
她应该没有想起自己是妖怪。
在满是狐疑地认真注释小白花五秒之后，黑蛇得出了这样的答案。
估计是梦到了什么吧。
他在心里这样猜测后，也就安下了心，用往常的态度给了小白花解释。
“不一定，只有那些纯粹的恶妖才喜欢吃人。大多数妖怪早在修炼初期就已经辟谷，不用吃东西也能活。更何况‘天地秩序’会用天雷惩罚恶妖。一般妖怪都不会去冒这个险。”
说完这话之后，黑蛇语气突然一顿。他想起普通人类都不知道天地秩序这件事，于是也模仿起刚才的小白花，故作无所谓地额外说了一句：
“这些都是我从书里读到的。你知道的，我这人就是喜欢看书。”
这种的解释当然也被小白花听出了不自然，不过已经得到满意答案的她对此也不在乎，连忙顺着对方的不断点头，用实际行动向他保证自己的确被骗了。
“嗯嗯嗯，我知道。你放心，我一直记得你喜欢看书这件事。”
在确认对方不会吃自己之后，小白花反而茫然了起来。
这个妖怪不仅免费给她家干活，而且还不吃人，那他是图什么啊？
现在的她已经明白那些甜蜜记忆大部分都是妖怪用法术编的。俩人之间根本没发生过什么““靠一纸婚约在一起的青梅竹马反而在重逢后日久生情”的浪漫小说情节。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的平凡，普通到小白花自己回忆起来都觉得无聊。
她明白肯定有些记忆是被何苏用法力抹去，可自己的心哪怕强行回忆都没有为此加速跳动半分，估计那些记忆也和这段时间发生过的这些一样平常可见。她也不是没有为何苏心跳加速过一点，不过更多的心动都发生在回忆起他那张和女明星一样艳丽的脸蛋。这样的情况反而让小白花忍不住怀疑起来：
自己之前动心不会是因为他长得太过漂亮吧？
不过如果她对他的好感是因为长相，那么他对她呢？
妖怪不可能平白无故对人类好，哪怕是白素贞一开始追求许仙也是因为报恩。这么一想，小白花恍然大悟：
也许在某个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前世，她也曾在某个河沟沟里救过一条瘦小枯干的小黑蛇。然后他对自己念念不忘，以至于千年之后还要变成免费帮工来她家做苦工。
这样的猜测合情合理，可小白花自己也还是觉得难以说服自己。
所以他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对她这么好？
下午的时候，黑蛇在缝好最后的衣边之后，终于把那件要在大喜日子穿上的衣服交到了小白花手里。
那是件带着红色花纹的浅粉上衣，袖角和领口都用红线精心绣着娇艳的桃花。衣服的款式远远一看平平无奇，不过是农村随处可见的普通上衣，可如果凑近一看，就会发现它精致得像是出自最昂贵的百货大楼。
“真是想不到，你小子学这种针线活儿也学得这么快。”
这件衣服看得张铁生啧啧称奇，连连感叹何苏这人还真是心灵手巧。
如今的小白花已经在心里彻底接受一切都是法术的结果，可看到实际衣服之后，还是被对方的用心感动到泪水不受控制地往上涌。
“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好到甚至让她觉得就算何苏做这些只是吃了她，她好像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瞧你这话说的，我是因为什么你还能不知道吗？我是因为爱你啊。我的心意你难道到现在还不了解吗？”
而黑蛇还以为这句话和之前一样，不过是一如既往地随口一问罢了。
小情侣热恋期间常见的情景之一，就是隔三岔五互相问候一遍爱不爱来增加生活趣味。这样的情况俩人之间发生了不知道多少次，黑蛇应付起来早就得心应手。
更何况他现在的人设是何苏，是真心实意爱着眼前这个人的何苏。撇去这个不谈，面对这个自己最有好感的人类，黑蛇觉得提到句心意也是理所应当。
虽然他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爱，可小白花毫无疑问就是自己最有在乎的人类。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这样平常的对话落在小白花耳朵里却变成了另外的一个意思。
因为他爱我。
小白花再一次回忆之前的一切，那些平淡往事的背后也件件凝结着对方为自己的付出。那些行为虽然琐碎平常，却也不是一个非亲非故的妖怪会平白无故会对人类去做的。
他为自己干了很多的活儿，还想方设法来讨好自己，更是会为了莫名其妙的冯家兄弟耍小孩子脾气。这些事于妖怪来说看似不可能，可如果用爱去解释，似乎也的确是正确的答案。毕竟白素贞都能因为爱水漫金山，黑青山的蛇妖为什么不能因为爱当免费帮工。
“因为你爱我？”
“嗯，因为我爱你。”
黑蛇想不明白小白花怎么今天这么在意问题的答案，不过俩人明后天就要结婚了，这种情况患得患失也算正常。然后他就看见小白花一脸震惊地捂住了嘴。
因为他爱她。
他竟然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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