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那梅大人怎么办?”
“梅大人多好的官啊,前年大旱他施粥布施安置逃难来的灾民,还变卖家宅打退鱻族……”
“我听京城的亲戚说,梅大人是得罪丞相大人了,梅家本族都受牵连罢朝在家修养了。”
队伍徐徐前进,很快轮到了容千,她回神从怀中掏出户籍文牒递给审查的士兵,士兵低头翻看几下,撇她一眼便放她通行。
“进去吧。”士兵语气淡淡,面无表情地对容千说道,然后移步到下一位进城者的身旁接着审查。
城内不让骑马,容宁走到县令府衙时,天色漆黑一片,街上也没有小贩叫卖声,只门檐下方两个大红灯笼泛着幽光。
梅大人本住在中心的府邸,变卖后便住进了偏僻的县令府后院,白天办公,晚上休息。
府门高大紧闭,透着生人勿进的冷漠,她抿唇站在台阶下,搓搓冰冷发僵的手,内心忐忑,既担心大人的现状,又不知梅大人会不会驱赶自己。
包袱被紧紧抓住,因太过用力出现皱褶。
又低头瞅身上的衣袍,依旧崭新。她鼓足勇气上前叩门,胳膊举得发酸,管事田大娘才开门鬼祟探头。
她眯着眼睛识认半晌,才认出容宁,她表现友好又试探道:“大过年的,小宁你来府里作甚?”
容宁咬唇,眼睛热热的,是被嫌弃的窘迫和伤心,她妥善言辞回复道:
“大人近日信中常常关心家母,今阿娘去世安葬妥帖,特此前来告知。”
“这样啊,瞧我这记性,果然是上年纪了,大人之前还跟我提了一嘴,我伤心好一段时间呢,快进来,快进来,大人正在书房等你呢。”
田大娘卖力吆喝着,比往常还要热情,没有丝丝要搬走的阴霾,容宁倒松了一口气,看来传言不真。
不知是太久没来怎的,容宁心脏“砰砰”乱跳个不停,她步伐轻快地穿过长廊,田大娘气喘吁吁地跟在后边,府里的路她走了好多回,记得清清楚楚。
书房内泛着黄色的烛光,梅清仁清隽的光影映在纸窗,他端坐在书桌前,撑臂支着脑袋,身子侧歪。
天色寒凉,容宁缓缓推开房门,梅清仁似乎睡得深沉,对容宁的靠近没有反应。
容宁径自拿起小榻上的棉被,披在梅清仁的肩上,站在书桌前细细描摹他温润的眉眼,他眉头紧皱,不知是不是被传言之事所困扰。
容宁更加难以开口,她羞愧自己弱小,帮不上大人的忙,还要为他添麻烦。
可是想想那几个恶霸,容宁心中害怕不已。她小声嘀咕给自己壮胆,以期望一会儿大人醒来自己能厚着脸皮向他开口乞求。
“大人我好可怜啊,大过年的没有地方去,还要被坏人欺负,没有办法才来求助大人。我会易容术可以帮大人查证断案……”
“对了”,她小声嘀咕着,兴高采烈地解开包袱,拿出深褐色丝绢包裹的冬枣,放在梅清仁面前,“大人,这是我家树上结的果子,之前听府上田大娘提起过,大人每逢冬日便身体不适。我听大夫说吃了这个果子,就不会再犯咳疾了”。
桌子上的茶杯掀开放置,还在噗噗冒着热气。
容宁嘀咕半天,梅清仁还是没有反应,她正想走近去瞧,椅子猛然挪动发出“咯吱”的声响,他直直倒地,嘴边流出黑红色血水。
“大人!”容宁飞身扑过去,跪地扶起梅清仁的身体,手指抖颤感受他的鼻息,竟是冰凉微弱。
她惊慌失措,双眼发红,同样的悲痛再次涌上心间,泪水沿着脸颊滑落到唇边,既苦又涩。
“小——心——”梅清仁气若游丝开口,眼帘缓缓掀开掀开,瞳仁受到惊恐放大,他直直盯着容宁的背后。
田大娘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手高举菜刀,阴狠的三角眼杀机毕露。
容宁放下梅清仁的身体,侧身躲过后方田大娘的菜刀,她一个转身绕到田大娘身后重重一踢,田大娘摔倒在地,刀把脱手掉在前面。
田大娘匍匐向前,左手使劲往菜刀把手处勾,容宁拎起实心木凳猛砸她的手腕,消解心中愤恨,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手臂青紫,田大娘嘴唇失血泛白,抱着胳膊浑身哆嗦。
反光的刀刃架在田大娘脖子上,容宁咬牙切齿,姣好的面孔满是狰狞,她问道:“为何要害大人?”
她头一次恨梅清仁是个滥好人,竟在身边养了条毒蛇。
前年黎州大旱,百姓食不果腹,梅清仁欲变卖府邸救济灾民,府里一干奴仆收到户籍文书和遣散费各自归家,唯有田大娘年事已高,不肯离去,被梅清仁留在身边养老。
“我不想死,是京城的贵人逼我做的,你放过我吧。”
“你又何曾放过大人?大人对你不薄,怜惜你为他多年操劳,苦你无子,准备亲自侍奉你晚年,你就这样对他。”
想当初,容宁初到梅府还好奇偌大的官竟如此清贫,家中只有一年事已高的奴仆,不知是仆人侍奉主人,还是主人侍奉奴仆。在梅清仁娓娓道来缘由后,容宁更觉他仁慈,心中暗暗发誓长大追随于他。
“我?”田大娘悔恨交加,气急晕倒。
梅大人撑着一口气,掏出怀中的小木匣,费力地塞给容宁,他虚弱道:
“交给太子……杀了她……逃生去……”
他嘴角扬起清雅的微笑,温柔地注视着她,声音断断续续道“枣子——想——必——很甜——”。
他使劲推搡容宁,示意她离开,喘气越发艰促,最终撒手倒地,眼珠泛白不能闭目。
府外高墙边一队人马从大街拐角处慢悠悠到来,愈来愈近,为首的两人高坐骏马之上,身着金丝锦袍,手带黑色护腕,身后几个粗布短打的家丁紧紧跟随,他们不怀好意地大声交谈。
“也不知老太婆事儿办的怎么样了?”
“顶级高手都不一定能躲过身边亲信的毒手,更何况一文弱书生,只待进门砍下尸体的头颅回京交差即可。”
“门外怎有匹马?”
“不好——”
梅府偏僻,方圆几里没有人烟,作恶之人肆无忌惮的交谈顺着大风传进府里。
容宁紧紧抱着梅清仁的腰身,无声的泪水沾湿衣襟,她咽下不断翻涌的抽泣,懊悔万分。她太没用了,大人临终前还在担心她的安危,她却连保存他的尸身完整都不能做到。
有人说死人的眼睛很费劲才能合上,因为心中有怨气,之前阿娘去世时她没有体会到,她还感慨此生也不会遇到这种场面,谁想到竟会应验在大人身上。大人一向廉洁奉公,却卷入权谋倾轧,还因此丢掉性命,怎能不怨。
她用力合上梅清仁的眼睛,边郑重起誓道:“大人,我一定会把东西交到太子手里,然后为你报仇。”
她敛袖轻轻擦拭掉他嘴边的血渍,沉沉看了梅清仁一眼,起身拎起菜刀抹了田大娘的脖子。
大门“吱吖”一声被打开,恶人的脚步不断靠近,容宁轻脚跑到后院,几步小跑,蹬着废旧木箱扒上墙头,向地面果决一跳,向小路旁的深林跑去。
夜色渐明,天刚破晓,远处村庄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欢声笑语过新年,热闹非凡,容宁却精神紧绷,直直地窥视着几个恶人从头顶经过,枯枝烂叶被踩,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一路狂奔,身后的尾巴狂甩不掉,恶人步步紧逼,却脚滑意外掉进一个隐蔽的山洞。
枯藤杂乱地缠作一团,将洞口遮掩得严严实实,容宁趴在原地屏住呼吸一动不动,透过空隙,七八个腰间带刀的粗衣侍卫站在较平整的山间小路四处张望,寻找无果脸上急色匆匆,别处传来一阵声响,他们转身离去。
容宁松了一口气,她手掌撑地打算起身,耳畔却传来一阵温热,粗犷喑哑的陌生男子声音出现在耳边。
“别动。”
容宁心中紧张万分,她沉住呼吸,盯着洞口最稀薄处的藤蔓,心中估测伺机偷袭男子,然后快速跑出去。
“好了,可以起身了。”
竟是声音清亮的少年,容宁这才发现,刚刚远去的粗衣侍卫不死心又再次折返,手握长木棍满脸怀疑地四处乱捅,可惜寒冬腊月,鸟雀叽叽喳喳的声音也没有,四面树林一片平静,他再次失望离去。
容宁这才发现自己误会了男子,她起身拍打身上的灰尘,抬头观察眼前的男子。
只见男子身着一身月白色鎏金锦袍,头顶轻绾,柔顺光亮的发丝披散在后肩,剑眉星目,薄唇似血,脸蛋白皙饱满稚气未消,脸上一道道灰痕却不自知,自顾挑眉勾唇低头向下注视容宁,难掩贵气。
“容宁多谢英雄出手相救,敢问英雄大名,他日有缘必定相报。”
容宁抱拳作揖,傻乎乎的,像话本子上的小人成了精,阮言顿时“噗嗤”笑出声,弯腰笑个不停。
看看像打了鸡血似的莫名其妙笑个不停的某人,容宁放下胳膊,垂落在身体两侧,她十指握拳,可想到刚才这人救了自己一命,拳头又泄气地张开,不好的家境造成她心思敏感,她脸颊红彤彤的,不知哪里出了错。
阮言笑够了,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两声,正色找补道:“本宫……我还没这么快就遇到同病相怜的人,这是第一次,感觉太神奇了,所以不禁笑出声,小娘子不要误会。”
确实是第一次,逃跑途中遇到和他同样被追杀的人,这话不假。阮言望着身前灰头土脸的容宁,逃生还带着个小山般的包袱,傻乎乎的。只见她圆圆的脸蛋鼓起,杏眸含水,竟还是个颜色姣好的小美人,虽年纪尚幼还未完全长开,缺了几分成熟娇娘的柔美,但却透着股生人勿进的冰冷,围绕着她甜美的长相自行化作一股不俗的气质。
“在下姜栖峰”,阮言照旧报了好兄弟的大名,“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大家同是天涯沦落人,既然相逢,便是我们有缘”。
实在有缘,容宁没想到自己刚得知身世不久,便见到鸠占鹊巢的本尊。她瞠目结舌道:“你是范阳侯世子?范阳侯夫人是你亲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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