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虎军败了!沉续将军逃了!!”
不知从哪跑出的小孩振臂高呼,穿梭在大街小巷,为西镜边陲小城传来消息,风一吹散了漫天荒唐,苍黄如一张旧纸。
西镜风沙极大,不一会儿便黄风漫天,含着砂砾的风直往人的脖颈里灌。
窄窄的巷子一眼望不到尽头,两侧房屋门窗紧闭着,或有人探出脑袋来瞅,接着是细细的惊叹声、唏嘘声,吹入黄风中。
道旁的老瘸子背身避风,眯着眼睛抠了抠耳朵,又两指磨蹭将沙子捻掉。小孩一阵风似的忽从身边经过,差点撞到了他,于是他对着横冲直撞的小孩背影没好气地喊道:“看着点!”
三四秒过去,男人才忽反应过来,念叨着:“什么?!变了天了!!”
大道另一边,有人牵着一匹马儿,迎着风沙缓步行着,半黑的阴沉天色里,她无声紧了紧黑色鹤氅,未向声音处投去半分眼神。
她就是传言中临阵脱逃的沉续将军向楚潇,而其中并无隐情。如今,是穆潭之战大败的第四日。距离离开那战火纷飞的雪山才不过五日有余,向楚潇一人一马,没日没夜走了千里,直到西部的边境,黄沙卷地的秋色里。
五日里,向楚潇一句话也未说,披着鹤氅,裹上围巾,走到终是无人认得的长街。
消息声如影随形,追逐马蹄声不停,于是一路都是不解,疑惑,痛恨,一人一口唾沫似都聚成了帝都洛华城百湮河的洪涝。
往日风光终是不再。
穆潭的两次战争,一次带给了她荣华名誉,第二次带走了她的一切,她的希冀、信仰、还有与一切抗衡的勇气……太多太多。甚至那把自出生伴着的,可称霸一方削铁如泥的宝剑冰镜都被斩作两半。
剑断,人却未亡,又必须为着苟延残喘祈祷。最终,只剩下一条命,狼狈逃走的唯一选择。或许,在她眼里,真的与他人口中的一样,真的是逃了。
一群乌鸦飞过,沙哑长鸣,绕城盘桓。又卷起一阵大风。
又是一阵不知从哪传来时大时小的声音,像是塞在乌鸦腹中低低而来:“君王驾崩了!洛华陷落了!”
讯息如惊雷“轰隆”一声在耳畔炸开,接着是长长闷响,死寂,她长长昏死过去。沉续将军如此栽倒在了街头。不久后,马儿也受惊逃走,奔着出了城去。
再睁开眼,外头依旧是一样的苍黄却热闹了许多,人人都在急着赶路。
向楚潇发现自己躺在硬榻上,身上盖着床打了补丁的旧被子。她有些疑惑地掀开被子,迈腿下去,看着地上的砖出神。
这是哪里啊?
正疑惑时,外头忽然走进一个中年女人,风沙将她的脸追得有些皱,不过她还是浅浅微笑着,与看起来疲惫疑惑的人搭话:“姑娘怎么了?我和我男人出门时见你躺在了路上,就自作主张把你带回来了。哎哟,你都昏睡了三天了。”
见向楚潇看起来还是呆呆的,她便继续道:“如今这宁禄大军打来,虽离咱们这还不近,大家都赶着逃命呢。”
向楚潇:“……”
女人近前两步,从一旁拿过被子叠起来,继续道:“我看姑娘也不是这里的人吧,怕也是北边逃来的吧,你的家人呢?哎……”
向楚潇:“……”
女人道:“看你不醒呀,我们也就没走,如今我们也得走了,不然是真的来不及了。往后啊能不能活都两说……哎。”
向楚潇:“……”
她下意识想承诺“我付你银钱,护你周全”再添上一句体面的“多谢”,而她看着自己打起褶皱的鹤氅蹭了沙土,忽然意识到一切不复从前,她再没资格与能力说这种话,甚至连那句“多谢”都因羞愧说不出口。
向楚潇舔了舔嘴唇,尝到淡淡的米浆味,最终哑声开口:“麻烦了,我现在就走……谢谢。”
说罢,她俯身扣好军靴的金色扣子,将扯过一旁的围巾,起身便走,像是尊严受到什么打击,又如穆潭一样落荒而逃。
女人还立在身后张望着,喃喃:“这是个女将士吧。”
向楚潇离开了,盯着茫茫人潮出身。
百姓身在家乡,或是异乡而来,灰头土脸粗布乱麻,小孩子倚在男人肩头朝身后哭喊着,呜呜地喊妈妈。
城门口支着个帐子,远远飘来一股淡淡的米面味,一群人坐在帐子外歇脚,里头则是零散几张桌子,坐着些吃饼子的人。
昏迷以来,向楚潇已三日未进食过什么,大概被照顾也只有米汤喝,想来确实应该吃些东西,于是她一边向那走,一边裹好围巾,又将鹤氅的帽子戴得更严实些,哪怕她知道无人认得出她。
袋中银钱剩得不多,可却也够了她的饭食。于是进了帐子,像似曾相识的多年前一样。她择了角落一张桌子坐下,有人来问。
她随意一瞥,又随意开口:“一碗白粥,多谢。”
耳畔归为喧闹的宁静,她看着远方,又看向帐子外的人群,长长出神。
二十万……二十万的士兵被赶尽杀绝,又将有多少人因这一战,失去家,丧掉生命——这一切都因她的一个错误,一个彻彻底底的错误。
侦查小队被派出十二人,回城十一人。接着是战鼓累累,隆隆的攻城车,铁马金戈压着风雪来,开出满地鲜红的花。
值得痛的事太多了,她甚至摘不出其中最稳不足道的一道血痕。
而有只小鸟,在雪中打颤,折了翅,再也飞不回她的身边。
向楚潇不能打开城门,不为别的,只因伤员众多,满城百姓又暂未全部撤出。她是她的归枝,却又是阳虎军的将军,圣乾……的将军。
可此战当中,宁禄强攻,损失更加惨重,烈火映红烤融了积雪,燃烧的是数不尽的命。
而正因向楚潇曾见过宁禄驻军国君一面,曾经忠心耿耿的部下传出一阵风,疑她叛了圣乾。对峙之时,只有她的副将杜菀凤信她,站在她身边。
除此之外,死伤惨重的军队中,她再号令不起任何一人。将军失了威信,失了忠心,再不是军中小孩玩笑所称的“潇爷”。
离开那夜,立在远山上的最后一眼,杜菀凤满身血污,铠甲残破,一根箭穿透了她的肩,她以一把剑支着地,负隅抵抗,满嘴血沫喊着:“杀啊!阳虎军的弟兄们都站起来!!我们的家,我们自己守!!”
满眼泪光。她狠下心,永远地转过了身。是他们不要她,是阳虎军舍弃她,是圣乾舍弃她,不是她……
“冲啊!战死方休!决不让敌军一兵一将踏入圣乾!”杜菀凤的声音纠缠着,好像随了一路,不知何时才淡下去,永远地淡下去,如鬼魂般会在无数个深夜追魂索命,用世上最圣洁的溪水也冲刷不净的屈辱。他们还是败了。
就在这时,帐子外迎面走来一人,逆着人流,坐在了她的对面。
男人戴着金色假面,遮的严严实实。这位宵明君,她曾在三年前见过寥寥几面。
挂着红穗的金色假面下,是一双散着金光的黑眸,眼波流转,男人浅浅一笑道:“沉续将军,好久不见。”
向楚潇张了张嘴,未出声反驳什么。
男人道:“楚潇小姐,在下来接你移步青鸟,劳驾。”
良久,她点了点头。
马儿挤过将死亡魂,踏过一地破烂残缺的僵硬尸体,马蹄传向马背的颠簸是死气沉沉的触感,这些人的命背着沉续将军给过的希冀,于是纷纷双眼黯淡得死去。她说的对,圣乾百姓敬她爱她,如她所骄傲一般与她孤注一掷。
不过很快,一切皆强硬得成为历史,落在两篇史书衔接处的巨大鸿沟。
马换了船,在次日晨旭倒映的河水中漂泊,远山之顶覆了羽纱,日照金山,霞光万道得宣示着无声的神圣。栖山为居,这里是另一个世界。
青鸟,天下最神秘的地方。
一路从大漠至江南,花柳若诗。
一所别院,安居,此后便是长长安宁,如愿一般。
一年,两年。
没有任何动静,也没有任何人归来。直到这一日,已忘却岁月。
桃花初开,浅浅粉色与绿叶相映成辉,香飘十里,引得一群鸟雀驻足,不时啄落几片碎花。粗壮的树枝上系着红丝带,细细数来,已是第十一根,在风中猎猎飘飞。
十一年,已是整整十一年。
满园春色中独一份的明艳。恰飞来一只与众不同的白鸟,与红绸玩耍着,纠缠着,像是一场跨越四季的邂逅。这里极静,除去风声只剩下笛声。
循声望去,远处小屋屋顶上,站着个白衣女孩,长发飘飘,如出水芙蓉般立在春风里,她的背影被袅袅未散的淡雾轻轻揉散,掺着笛声飞远。
而院中人坐下,不知听了看了多久,直到雾彻底散去那身影也消失离去,才知泪湿衣裳,遂慌张起身,欲追。
柔美春色里,微冷,久静的大门被叩响了。门吱呀吱呀被她开了道缝隙。
外头人看见的是向楚潇披着如水青丝,身穿白衣,柔软布料素雅纯良。她轻轻抬眸,长睫轻颤,一双黑眸却仍如两池清潭。十年的光华流转,却未带走她半分秀色端庄。
来人是青鸟中一脉掌门孟霜远,人称二小姐。几年中,向楚潇见她不多,却还是有几分了解。
向楚潇一手扶门,侧身出来与之交谈。“孟尊主,”她嗓音清清,“可是有事吗,劳您亲自前来。”
一边交谈,她一边朝外望去,想寻找目之所及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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