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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拆拆乐双姝誓考试

岑滢以为她指养宠物作伴,想了一想,说:“就我们这黑天白夜不着家的工作,猫猫狗狗也会养抑郁的。”

“谁让你祸害猫狗了。养兴趣爱好,一点点养大。”

不知怎么,岑滢感觉有一点苍凉。

与兴趣爱好相伴余生。听来是洒脱,是通透智慧。细想却好像深埋着一点无奈。

世界广大,众生芸芸,她那么好,却似乎并不期待与另一个灵魂的化学反应。

沉吟片刻,岑滢说:“纶音佛语。”

“还知道这词儿,最近没少下功夫啊。”房荟潆的语气淡得岑滢听不出她这是夸人呢还是拐弯抹角呢,“别看今天头上顶着一座山,有一天水清草落,终是藏头宝。”

岑滢先听了一头懵,忽然会意她在拿自己的名字拆字开玩笑。

她很少见房荟潆笑,更别说这样主动逗弄人。

知道是心情转好了。

想一想,她也说:“原是方屋一座,困住一株兰......”

只说了两句就说不下去,想不出“潆”字该怎么拆解,憋半天,只能叹口气认输:“比不过......”

房荟潆把用过的纸巾方方正正叠放一边,自我开解似地说:“五蕴皆空,度一切恐怖。”

岑滢立刻笑说:“这我能解。”

说着站起来,推回椅子背起包,也不说自己所解,就含笑望着房荟潆。

两人一时对望无声。

房荟潆眼中渐渐洇出亮来,低头眼角弯弯,也提包站起来。

两个人出了餐厅,上扶梯到三楼女装区,试衣服,试鞋,试包。

一排往年款的大衣在做断码处理,岑滢正好大衣袖口磨破了,打算冬天新买一件。

一找,正好有一件她中意的暖色通勤款,码也正合适,不禁感叹这一天真是幸运。

“我已经快五年没买过衣服了。以前一逛街,想买的可太多了。后来是因为没钱。再后来是因为没时间和精力。渐渐的,想买的越来越少。现在,遇上一样喜欢的都很难——”

房荟潆懒声插话:“说明你现在的审美,已经超脱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

岑滢喜上眉梢,傍上房荟潆的肩:“再夸一句。”

房荟潆瞥她一眼:“一口气买五年的衣服,你挺有远见。”

岑滢笑得歪在一边,又叹气不甘:“我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你这么说话。”

又说:“后来才明白,存款才是新生活的底气。”

房荟潆买了一套米色内搭,价格倒比岑滢的大衣还贵。

岑滢以前只觉得房荟潆不爱打扮,常年四季都是黑灰藏青。偶尔见她穿一件驼色,都是春天的感觉。

今天才知道她寥寥几套衣服,都不简单。

逛完下楼来,正好扶梯旁边有一排试用按摩椅,两个人都走得脚酸身乏,两瘫坐下去。

岑滢背上挨着拳揉指捏,悠悠颤出一口气,就听房荟潆幽幽道:“壮志未酬一身病......”

不禁咧嘴乐:“原来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费劲。”

肌松骨软间,恍惚眼前出现一间推拿店。

她一看,这间店她来过啊,却想不起什么时候来的。

想着就见出来四个人,二话不说把她拉进去推倒在推拿床上,又给她翻烙饼一样转个面。

一双手顺着她的后脖颈有松有紧揉捏下去,她便絮絮叨叨跟推拿师说今天被冷苹表扬很开心。

推到腰上的时候,她转头看了一眼推拿师。惊得睁开双眼。

耳中人声音乐声嘈杂,眼前货架林立,人来人往。

岑滢不大记得梦里的情形,却记得转头看见的人。

脸颊微热,惊慌未定,奇怪怎么会梦见他,哪怕梦见韩川也说得过去。

看时间,不过过去了十几分钟。

感觉却像睡了一夜那么深长。

低头见新买的大衣盖在身上,一时迷惑。

转头看见房荟潆,知道是她帮忙盖上挡冷气的,心有触动。

“醒啦?没看出你挺多才多艺的,眼睛一闭就能呼风唤雷。”

岑滢“噗”一声笑出来,不好意思,怂着声狡辩:“我这才艺,也只有太累的时候才使得出来。”

两人从购物中心出来,街上的路灯霓虹全开了,晚风热烘烘的,晒了一天的地面烤架似地腾腾发散热气。

正嫌热,就听夜空闷雷滚滚,大雨转眼就落下来。

街上行人四散奔躲,两个人也忙就近站到一家店门口避雨,只觉得酷热顿消。

等雨停甚是无聊,两个人转身要进店打发时间。

回头一看是母婴店,都住了脚步。

就见店里一个小宝宝刚洗完澡,包裹浴巾被放在桌垫上涂润肤乳,哇哇哭,边挣扎着要往前爬。

被阿姨拉回来,哭得更伤心了。边伤心边还是要往前爬。

桌子那头,年轻的妈妈摇着摇铃笑盈盈哄:“快好了快好了。”

“真可爱。”岑滢说。

房荟潆转回头来,望着雨,像在跟雨说:“谁又不是一边哭一边往前爬。不同在于,小婴儿哭着往前爬,别人会觉得你可爱。大人,别人只会觉得你可笑。长大就要能忍住不哭,分别的时候,失去的时候,无望的时候......哪怕被全世界抛弃。”

岑滢听她一说,也转过身来看着雨。

“前面有一家书店,我们顺墙走过去吧?”房荟潆说。

岑滢点头。

两个人踮脚探水顺墙走了十几米到书店门口,在欢迎垫上跺跺脚,又抖抖身上的水。

岑滢见橱窗里摆着一瓶粉紫干花,墨绿的叶片像松针,没见过,贴着玻璃看,“这是松树开的花吗?”

“这是迭迭香。” 房荟潆说,“我最喜欢的花。”

岑滢听她这么说,又多看了那花儿一阵。

心说,怪不得不喜欢玫瑰,原来她喜欢这种花儿,真有品味。

回头就见房荟潆进了书店,忙跟进去,已经不见人影。

岑滢一边找人,一边自己逛。

在网络小说区看看,到经典文学区翻一会儿书,不见编剧理论书,又坐在绘本区翻一阵绘本。

转过书架,就见墙边放着一家立式钢琴。

正有人在弹奏,戴着耳机,只见他的手指在琴键上跑动,不知道弹的什么曲子。

岑滢眼观了一会儿,耳朵里的震天雨声,不知怎么就和那人沉迷的身姿和跳动的手指对上了。

不知来由地,汹涌上来触碰琴键的**。

已经多少年没碰过琴键。

她上学的时候看过一本书,叫《提升女性魅力必做的十件事》。

十件她都坚持过,那年圣诞节后全都丢开了。

现在只记得第一件是学点钢琴。

练琴三四年,只会一个曲子,还弹得磕磕巴巴。

那人弹完起身离开。

岑滢坐到琴凳上,看着那些黑白琴键,恍如隔世。

以前她怵那些豆芽菜,每次练琴坐立难安,磨到时间算完工。

这一刻,那些遗忘久远的音符在她脑海里一个个跳跃出来,连成一片旋律,织起一个令她心沉神往的世界。

她戴上耳机,直腰挺背,放松肩臂,放上手指去,凭记忆按下第一小节音,接着就是错音乱调。

岑滢兴致不减,拿手机在网上搜出曲谱,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在钢琴上对音。

断断节节过完一遍。

磕磕绊绊敲完二遍。

结结巴巴弹完三遍。

十遍之后,熟悉的旋律渐渐如潺潺溪水流过青石,漫过草地,流入沉静。

几星珠雨淅沥初落,单音串起欢悦的呢喃,优柔和声徐徐潜入,似有若无。

耳中只有琴音,心中却是雨的歌唱。

呢喃,延展,变幻,温柔反复,如劝慰,如抚摩。

那些生命中与雨相伴有哭有笑的日子,那些让她爱过恨过的人,忘记的,藏起的,褪色的,都在此刻一个个活色生鲜,扑面而来,如一场细雨中自观自演的电影,历历在目,悲喜交缠。

重音渐强,音色渐清灵,连绵起珠帘般的雨幕,如蕴笑怀念,如坚定昂进。

低八度回旋,如释然,如蓄力。

转高八度上扬递进,如相信,如奔赴。

岑滢眼中莹莹含泪,亦含笑。

尾声忽然转调,恍如打开一个新的世界。

低八度的慢拍回转,沉稳幽凉中入隐,又丝丝扣扣转入高八度,归入平静而憧憬的悠长余音。

最后一个音符的延音在岑滢耳中沉散,她的手依然搁在琴键上不挪不动。

心中是风雨后深沉的平静,又有什么涌动如汐,难以平复。

她感觉那些对命运捉弄的怨恨在心中消释,那些无法穿越回去的分秒都被眼前和将至的分秒代替,以为熬不过的冬天都变成芸芸冬日中不起眼的一个。

心中只剩下一股力量,那便是,向前走。

来路不易,识途更难。

如果一早就知道有那么多难,她会不会早早就放弃。

竟是不知难,才克难。

她取下耳机,默坐了一会儿。

转头见书店最里侧的墙上贴满各个年代的歌曲专辑封面,蔚为壮观。

墙下还支着几部多年不见的试听CD机。

房荟潆就站在那里,头戴耳机一动不动。

岑滢走过去,只见戴耳机的人双目低垂,像离了魂,完全沉浸在音乐里,连她在看她也没察觉。

岑滢走到另一台CD机,戴上耳机。看旁边的歌目介绍,正在播的是一首叫《秦皇岛》的歌。

这种风格,这么长的前奏,她以前是听不下去的。

因为听不懂唱什么。

这回却完完整整听到结束,失了一会儿神。

旁边房荟潆已经放回耳机,却愣着没动。抬头看见岑滢,对她笑了笑。

岑滢问她: “你听的是什么?”

房荟潆嘴唇微微翕动,说完往一边去了。

岑滢没听清她说的什么,过去拿起她听过的耳机,回放上一首,看到歌目上写的歌名叫《Someone like you》。

她听不懂英文歌词,凭感觉和歌名猜测这是一首关于怀念的歌。

直觉房荟潆有心事,却不好多问。

她追上房荟潆,跟着她出了书店来到街上。

雨已经停了,路面水汪汪映着一圈一圈温黄路灯的光晕,像倒映了一个一个月亮在地上。

岑滢一路走,一路说:“以前以为爱自己就是给自己买好贵的衣服,打扮得漂漂亮亮,却好像心里有个洞,怎么买都填不满,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害怕。后来才明白,不把自己的快乐交到别人手里,不让自己的心委屈,让自己变强大,才是真的爱自己。”

房荟潆扭头看她一眼,似笑未笑,像倾听,又像不屑。

岑滢知道这些道理,旁边这个人比她懂得多得多,自己有点贻笑大方了。

然而这样盛夏闷热的夜晚,最适合话痨生长,她只觉得不说不痛快。

“那种感觉是什么时候消失的?我现在特别想对那个自己说,别拼命往自己身上贴金边,那些金边证明不了什么。你真的不需要向谁证明什么,当你对华丽的东西失去兴趣,才是真正认可了自己。认可自己,比什么都重要。我喜欢现在的自己。但以前那个也是我啊!谁不是一边出错,一边不停修复自己的Bug,哈哈!谁也不能回炉重造了。”

岑滢踮脚站上路边的阻车栏杆,又轻跳下来,说笑着看了房荟潆一眼。

见大佬并没有嫌弃的表情,反而脸上少了平日那种凌冽,多了一些柔和舒朗,遂继续自己的思想汇报:

“以前努力工作,是为了买更多包包,更多衣服。现在努力工作,是为了有一天,不再为赚钱而工作。如果我将来有个女儿,如果她失恋,我希望她可以毫无顾虑去旅行,去那些美好的地方,认识美好的人。而不是被钱困在那个小房子里,每分每秒和自己煎熬斗争,以为失去的那个已经是她这一生所能遇到的最好。不过,能买得起自己喜欢的东西,这种感觉真好。你努力工作是为什么?”

“为自己啊。”房荟潆拖着懒懒柔柔的声调应。

岑滢鼓着嘴“哦”了一声,知道她不想谈自己,晃着手接着汇报:“我其实一直不太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就好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外向还是内向。好像喜欢画画,想成为漫画家,可是画一阵觉得太难,就不喜欢了。希望自己外向而坚强,好像是外向,又经常不想见人,知道真心难求,还是奢望一颗真心,可能我真的有点奇怪。”

“并不是外向就坚强,也可能是内向而坚强,外向而悲观。”房荟潆说。

片刻,又闷声说:“不是你奇怪,是这世界奇怪。”

岑滢疑惑望向她,又低下头想,从来房荟潆都是劝她精明随世,今天却说不是她奇怪。

一时想不明所以,看她脸色,也是一如往常的沉稳,心怀羡慕脱口而出:“你上学的时候,成绩一定很好吧?”

房荟潆没接话,指指一家店门口的长凳。

于是两个人从喧闹人流中脱离出来,坐到这家打烊店铺霓虹灯下的一片淡影里。

岑滢没指望能继续刚才的话题,却听见她说:“一直都是第一,除了那次……哈,想想人生里那些高光时刻,初三拼命考上重点高中,高中复读拼命考上想去的大学,不过是努力准备下一场考试……曹溪路险,鹫岭云深,千丈冰崖,五叶莲开......写出爆款剧本,就像准备一场考试……下一个里程碑就是,写出爆款剧本。再下一场考试,成为导演……”

岑滢看着她,思潮起伏,凡心炽热。

认识她这么些年,第一次听到她说这么多话谈论自己。

她觉得房荟潆此刻应该是高兴的,却又看不出她的高兴。

说她是不高兴的,听话又觉得她高兴。

只知道自己是高兴的,便接她的话头兴兴念道:

“那时节,识破源流,便见龙王三宝。”

岑滢的人生从来就不曾因为考试有过什么高光时刻。

她心想,那也把写出爆款剧本,当作她人生拼尽全力的第一场考试吧!

转念,又觉得自己太大胆,太奢望,那是多远以后的事啊,现在连署名还遥遥无期。

转头就见淡影微光里,房荟潆双眉舒展,脸庞放光,没有看她。

她便也把双脚抻直,脚尖翘起摇晃两下,跟着眉开眼笑。

*

中午吃完午饭,岑滢和房荟潆聊着天回组里,岑滢叹了一句:“历经千辛万苦,剧本终于要投拍了。”

“千辛万苦?这点苦就叫千辛万苦?真想在这行取得成就,你的苦旅才刚刚开始,比这苦的还在后面。”

岑滢一缩立住,向后转身:“不苦不苦,老师说得对。”

冷苹霜着脸走过去,两个人松口气。

房荟潆悄声说:“这两年新进公司的,听说有两个已经署名了,才二十五六岁.....”

岑滢苦笑道:“哪敢跟人比,跟自己比有进步就不错......”

说不比,心里的危机感却一圈圈晕开。

果然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已经是熟练枪手,要突破,便只有自己创作剧本。

房荟潆又说:“当你尝到一点胜利带给你的荣耀满足,就会想要更多。”

岑滢一惊。

连别人都骗不了……

“有些编剧为了快速出名,会改编别人的小说——改得看不出痕迹那种。然后署上自己的名字……”

岑滢眉头一皱,忿忿:“这太缺德了!人间至文,皆血泪所成,那都是别人的心血啊!”

说完忽然有一瞬间,岑滢感觉房荟潆在引诱她,好像那只蛇引诱夏娃偷吃苹果。

下一秒,她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房荟潆没理由对她有这样的恶意。

或许只是试探,可她为什么试探。

念头一晃而过,眼下更困扰她的是,已经有这么多理论知识和实战经验,她是不是可以着手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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