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林江汜不知道如果重新见到沈云思,他会有什么感觉。
想象过很多次。也梦到过很多次。
有时候觉得愤怒,有时候觉得不甘,有时候觉得疲累,有时又觉得只要能重新见到沈云思,只要沈云思能待在他身边,那些感受都不重要了。
——您好,我是小丑的扮演者。
刚刚他就坐在屏风后,透过玻璃幕墙的反光,他已经看见了沈云思。
是沈云思吗?那个穿着肥大的,滑稽的小丑衣服的人。离开他,沈云思就过成这样?
但看见沈云思的瞬间,他心里有一个地方好像忽然安定下来。
好像那些无数次从指缝中溜走的“现在”都回来了,当下的时刻凝固在了他周身,终于让他不必再受过去和将来的炙烤。他望着沈云思,一种前所未有的渴望包裹了他。
沈云思是年少时让他总是想要触碰,却又总让他退缩的人。如今这个人好像从来不认识他一样,轻声问:听说您对今天的表演不满意?
林江汜简直想立刻抓住他,困住他,再也不叫他离开。
而在沈云思的印象里,林江汜脸上满是少年人张扬的朝气,笑起来的时候简直像个明亮的路牌,写着通达宽敞的人生。
沈云思见他第一眼,就觉这人快活得像没有缝隙和褶皱,像是可以从此唱着歌活下去,一辈子不管受多少搓磨都仍旧又快乐又善良,对一切都没有怨言,也没有什么要折叠起来的心事。
那是一张沈云思梦里见过很多次,却没想过还能再见的脸。
五年,似乎什么也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他从没见过林江汜穿西装的模样,也从没见过那双眼里显出这样凌厉的神色。以往林江汜看见他,似乎都是笑着的。
沈云思简直像认不出他。好像他瞬间失去了辨别和思考的能力,好像林江汜的五官忽然在他面前被无限放大了,放大到无从辨认的地步。
无数的过去推挤着他。
怎么会……怎么会又见到林江汜呢?
林江汜不是已经去了国外了?年少时的遗憾,不该早就忘了吗?
无措之中,沈云思下意识地就想转身离开,但林江汜一把拉住了他。
王经理一愣。
他回头看了看沈云思——两个人之间明显有事啊。
“谁能想到咱们乐园园草演的竟然是小丑呢”——有同事这么打趣地说过,乐园园草的说法没人验证过,不过沈云思那模样,的确是一眼就能看见的出众。如今小丑的妆还没擦干净,漂亮的骨骼已经要跳到人眼前了。
王经理于是敏锐地感觉到此次投诉不是由于乐园表演,而是这两人之间的确有什么私人恩怨,这恩怨……
这恩怨里似乎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月气息。
助理早就明白该怎么做,他走过去直接打开门:“王经理。”
王经理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干笑两声,转身和助理一起退出去:“没什么误会是解不开的,二位慢慢聊,慢慢聊。”
随着“咔哒”一声关门声响起,门内的气压瞬间降低。
这种状况完全超出了沈云思的预期。
林江汜放开了他的手,大步绕过他,坐在沙发上,摆出一副轻蔑的姿态。
“……好久不见。”沈云思搜肠刮肚,也只说出这么一句。
林江汜冷笑:“你就是小丑的演员?我们见过吗?”
沈云思闭了闭眼:“我记得,我们高中时是……校友。”
好一个“校友”。
“校友?”林江汜反问,“我怎么不记得?你套近乎的方式还真是可笑。”
沈云思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你是为今天的事来的……”
“我当然是为着今天的事来的。”林江汜打断他,“不然呢?沈云思,我还有什么别的事应该来找你吗?”
沈云思尽量稳住情绪:“那么我们会仔细看监控,即使是监控死角也能看到附近有没有可能的目击证人,我相信事情会调查清楚,也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是吗?给我满意的答复?”林江汜心头忽然冒出一股无名火,他无法忍受般亮出底牌,“那如果我是为五年前的事来的呢?沈云思,你又会怎么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那是我们之间的私事。林先生,私事就没有必要在工作场合谈了。”
沈云思转身就去拉门把手,这时,他手腕忽然一痛。一块冰像手铐一样咬了上来,压住了他的手。
林江汜的异能是在一定范围内控制水的形态。
那块冰在沈云思手上越收越紧,看来这些年过去,林江汜对异能的使用越发熟练了。沈云思记得,他曾经连冰的形状都不能完全控制的。
林江汜慢条斯理地走过来,一掌拍在门上,阻断了沈云思的去路,讽刺道:“乐园小丑?这就是你的工作?离开我,我还以为你过得有多好。怎么?我外公给你的钱这么快就花光了?”
沈云思被他困在身前,迫不得已抬头看他:“过得不好,不是才应该吗?如果我留在实验室,你想撒气都没地方去。”
撒气。
他说得真轻巧。好像他们在闹别扭。好像这横亘的五年根本不存在一样。好像当初拿钱走人的,不是他沈云思一样。
沈云思点出他的刻意为难,反倒更加点燃了林江汜的愤怒。
他不该来的。他来了只会叫沈云思更得意。他是在撒气吗?他还在气五年前的事吗?不该是这样的。沈云思那么决绝地抛弃他,不该只有他一个人还在原地打转,还带着愤怒和伤心。
林江汜扣住了沈云思的下巴。
“你说你有孩子,是什么意思?”
被冰环住的手腕开始发出刺痛,沈云思忍耐着:“字面意思。”
不可能。他不可能有孩子。林江汜调查过他,沈云思这几年连男女朋友都不曾有过。那大概只是一句拉近双方关系的说辞。
林江汜于是不再问了,他放轻声音,语气却叫人毛骨悚然:“是啊,撒气。你不提醒,我都忘了我是来撒气的。”
“林江汜!我们两个的事情可以私下解决,你……”沈云思偏过头去,又被强硬地掰了回来。
“装不下去了?不是叫我林先生吗?”
沈云思伸手要推开林江汜,却反而被轻而易举反剪住手腕,按在了门上。林江汜的膝盖压在他大腿上。
与此同时,那块冰被收走了。手腕又被林江汜的手覆盖着,血液开始回暖。
对,就是这样。林江汜心想,不是用冰,不是用其他的东西。是他的手,他的皮肤紧紧挨着沈云思的皮肤。他们之间不该有任何的区隔。
“乐园内部是不允许使用异能的。”沈云思说,但他也知道,这类规定很难约束特权阶级。
果然,林江汜根本不理会他的警告,反而威胁道:“被高等级的客户投诉,会让你丢掉工作吗?当年五百万够你离开我,沈云思,你这么会做生意的人,现在我很好奇,为了保住这份工作你会做什么。”
沈云思抬眼看他,林江汜忽地一愣。
那眼里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妥协。
沈云思的眼神和许多年前一样,仅仅只是平静,看不出明显的情绪却无端叫人觉得温和,叫人很想被他一直看着。
好像这么多年,沈云思一点也没变,好像那个拿了钱就可以离开他的人从未出现过。
好像沈云思还是那个坐在教室里,额发被风微微吹起,喊他一声,一抬头就会笑起来的少年。
“我什么也不会做,只会换一份工作。让你失望了。”
“是吗?”林江汜眼中显出明显的恶意,“那如果大家都知道这所乐园的小丑的演员故意绊倒了小孩子呢?如果到后来没有人想听你解释呢?如果明天的社会新闻就是……”
“那我就换一个城市生活。”沈云思打断了他,“倒是我想问,你想怎样?林江汜,是谁家的小孩配合你演这出戏?你劳心劳力地跑过来,就是为一句道歉吗?”
他想怎样呢?林江汜忽然答不上来。
他想要报复沈云思,更想要拥有沈云思。即使遭到背叛,还是想要拥有。过了许多年,仍旧想要。
先前那渴望还没有那么具体,如今见到沈云思,那渴望越发疯长到了畸形的地步。就算自己会受伤,就算沈云思会受伤,就算毁天灭地,他也想要把沈云思圈在自己身边。
趁着林江汜愣神,沈云思一把推开他,挣脱出来。
“被投诉会停职一段时间,接受调查,不会立刻被辞退。”
他竟然还在回答林江汜上一个问题。
沈云思把湿巾折叠了一下,继续去擦脸上的油彩,手指有些颤抖。因为面前没有镜子,他擦得没有章法。
小丑十字星形状的眼睛被湿纸巾一抹,又蜿蜒滴下来,好像眼泪一样。
“我得走了。”沈云思看了眼手表,“投诉问卷我会发给你的。除了投诉以外,你没有别的事了吧?啊……”
几乎只是刹那,沈云思忽然被按在了墙上,他脸朝着墙面,手腕被捆在了身后。冰做的手铐咬在他手上。与此同时,玻璃水壶里的水减少了一大截。
房间里似乎用过香薰制品,被迫贴在墙上,沈云思闻到人工香料的气味。
“沈云思,你是不是以为我不会把你怎么样?”
那一刻,林江汜心里充满了暴虐的想法。沈云思一个人,没有家人,就算他强硬地把沈云思留在身边,甚至就算把他关起来,也不会有人发现沈云思的消失。这种事数年前他没有能力做,也不会对沈云思做,但如今不同了。
他真想把沈云思关起来,搓去沈云思身上所有的骄傲,叫沈云思只能看向他。
想到这里,他几乎要怀着恶意感激沈云思,若不是沈云思一点希望都不给他留,他还不至于这么快学会打理公司,继承家业,还不至于这么快成为一个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曾经,林江汜看沈云思,像看一朵云。喜欢,可是不敢碰,怕惊了他,怕被他厌弃。而今却觉得,对沈云思这样可恶的人,既然喜欢他,就要得到他。哪怕折断他,也要得到他。
是又喜欢又憎恨的人,是叫林江汜不知道该把喜欢和憎恨之间的界限划在那里的人。
是实在想念,却又恨着他,想以永不相见来惩罚他,却最终只弄疼了自己的人。
沈云思却似乎误解了他的话。
“怎么?你们有钱人还有这种传统吗?结婚的时候要杀前任祭天吗?”
瞬间,手腕上的冰收紧了一圈,沈云思吃痛,手指握成了拳。
愤怒过后,林江汜才开始思索沈云思的话。
结婚?谁要结婚?
等等……等等。
“前任?”
沈云思是这么理解他们的关系的?
林江汜心里像是忽然漏进一缕数年前的风。
那个时候,明明他们谁都没有说过喜欢对方。
没有相互说过喜欢的人,能算前任吗?都没有正式牵过手,能算前任吗?
原来沈云思是喜欢过他的吗?原来那时……
林江汜又恨自己深想。
沈云思不过是为了钱而已。
而这句话听在沈云思耳中,只是一种讽刺。
“是啊,我是这么理解的。不然呢?难道街坊邻居也值得花五百万赶走吗?”
五百万。那件事几乎成了林江汜的逆鳞,他身边没有人敢提起。
“沈云思,你找死。”
林江汜按住沈云思的肩膀,手臂上暴起青筋,力道不轻。
沈云思额发有些乱了,额头上渗出汗珠,这么垂着眼睛,看上去很脆弱。但他也只是微微皱眉,好像疼痛并不停留在他身上似的。
“这里有监控的。”沈云思平静地提醒道。
“是吗?”林江汜话里满是讽刺,“那你猜我要是真的对你做什么,会不会有人过来阻止?”
他的手按在沈云思腰间,威胁似的向上移去。
“林江汜!”
这时,接待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了一条缝。
一个穿桔红色毛衣的小女孩像个红彤彤的柿子似的,不知从哪里落下似的,忽然降落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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