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里，林江汜靠在车上，看了三次手表，终于看见了沈云思。
那穿得像个红柿子的小女孩跟在沈云思身侧。她似乎刚刚睡了一觉，走得很慢，脸上还有不情不愿醒来时带着的困意，正有些懵懂地揉着眼睛。
走到近前，她看见林江汜，忽然朝沈云思身后躲去：“爸爸。”
“阿佑，我们今天坐这个叔叔的车回家好不好？”沈云思温声哄着。
女孩看向林江汜，眼神却有些警惕。
沈云思问：“你这里有儿童座椅吗？”刚一问完，他的衣袖就被小女孩死死攥在手里。
沈云思看了看阿佑，改了主意：“算了……我抱着她吧。”
他单脚支撑着身体，有点艰难地抱起小女孩。
林江汜手机一震，是助理发来的信息。
信息是一则链接，点进去是他在游乐场扛起沈云思的照片，夜幕下，照片拍得有些模糊，只拍到了他戴口罩的侧脸。底下写着的话题是“万圣节隐藏NPC”，后面一个小火苗的符号，意味着这个词条目前在社交媒体上讨论度很高。
“我们正在和乐园主管联系，不对会此事进行任何回应，平台那边也会尽量把热度压下去。”助理说。
这种事估计节日一过，再有新的活动就不会有人在意了，但不知为何，林江汜心中忽然掠过一丝不安。
不过那不安也仅仅只是一瞬间的闪念。
他按住沈云思去拉后排车门的手：“有儿童座椅，你坐副驾。”
“爸爸。”阿佑窝在沈云思怀里，睁大了眼睛，小小的手臂更加紧地环住沈云思的脖子。
林江汜在孩子脸上打量片刻，倒是不觉得这孩子跟沈云思有多么相像。
沈云思坚持道：“她一个人会害怕。”
林江汜顿了顿，还是松了手。
——她一个人会害怕。
他想起几年前，沈云思也是这样顾念过他的。那一天是他的生日。
“林江汜，你怕不怕黑？”
那时林江汜觉得好笑：“我都多大了。”
“那你把眼睛蒙上。”
时至今日，林江汜仍然记得丝带覆盖在眼睛上的感觉。沈云思纤长的手指先是落在眉骨，然后又移到后脑。
接下来是什么呢？林江汜站在桌边，心跳有些加快。
似乎总是这样，他从不觉得自己怕黑，但在黑暗的环境里，他的心跳确实会莫名加快。
也许只是紧张吧，因为这个生日是和沈云思一起过的。
“还说不怕黑。”
他的手腕忽然被轻轻握住了。跳得过快的心好像也忽然被安抚了。
后来，他不记得那蛋糕是什么形状什么味道，只记得沈云思被烛火照亮的脸好像油画一样。
可沈云思的温柔是有保质期的。即使往事那样美好，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林江汜忽然恶意地想，不知道沈云思对这小姑娘的温柔，是不是也有期限呢？
上了车，阿佑似乎还是很警惕，她一直抱着沈云思的手臂，不愿意撒手。
沈云思把拐杖放好，帮她调整儿童座椅。
“爸爸。”
也许是林江汜的沉默中暗含着敌意，小孩子仍旧感到不安，但也没有别的话，只是过一会儿就要喊沈云思。
“爸爸在这呢，我们一会儿就到家了。阿佑今天做的花真的好漂亮。”
沈云思一边温声说着，一边给小女孩扣安全带。
忽然之间，一块冰凌样的东西从前座飞了过来，在夜里反出寒光。
“林江汜！”
沈云思惊叫出声，他闭上眼睛，连忙扑过去，伸手护住小女孩。
但是想象中的冷和刺痛都没有到来，冰块似乎并没碰到他。这时，就听阿佑惊呼道：“爸爸，是小熊！”
沈云思睁开眼睛，就见一只冰雕似的小熊正漂浮在半空中。那小熊长得憨态可掬，阿佑忍不住伸手去碰，指尖落下一滴水来。
“是冰做的小熊！”小女孩瞬间被吸引了注意，“爸爸，为什么……会有小熊？”
“是叔叔做的小熊。”沈云思解释说。
“叔叔为什么能做小熊？”
沈云思沉默了一会儿，说：“因为叔叔也喜欢小熊。”
他不太想让阿佑过早地接触异能者，于是避开了“为什么能”的问题，只说“为什么要做小熊”。
阿佑倒也没有继续问下去，她的好奇心似乎比同龄的孩子要少。
沈云思透过车内后视镜看了看林江汜，也终于放松下来。
“地址给我。”林江汜避开他的视线，生硬地说。
“你真的不知道？”沈云思反问，“不是调查过我吗？”
林江汜撇撇嘴，索性不装了，直接在车载导航里输入了地址。
一路上，林江汜都很沉默。阿佑专心致志地对着小熊左看右看，也不再言语。乐园五彩斑斓的灯光和焰火很快被他们抛开。
沈云思扭头看向窗外，和玻璃里映出的自己对望着。他不能确定，林江汜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意味着什么。
林江汜一开始明显来者不善，但又在他摔伤的时候跑过来，甚至为了那场演出不被中断而刻意用异能制作了冰制铠甲，如今又等到现在只为了送他和阿佑回家。
也许因为林江汜本质仍然是善良的人。即使心怀恨意，仍然是善良的人。因此没办法袖手旁观，因此用冰做了小熊来安抚阿佑。
也许……
沈云思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抱着另一种期待。
和林江汜在一起的那几年太过美好了，美好到想起来都觉得记忆带着柔光，美好到不知道时间是怎样过去的。
人们说放下一件事最好的方式是得到它。这点沈云思深有体会。似乎在少年时代拥有过林江汜之后，他对同龄人的情谊就不再多么看重了。
那时他没想过有一天，他会不得不把林江汜推开。
如今他实在很怕那种美好之物再次降临，又再次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熟悉的社区出现在眼前。林江汜把车停好，打开了车内的灯。
“到了。”
到了。意思是又该告别了。
沈云思心里忽然生出恐惧。像是失而复得的东西要再次失去的恐惧。
似乎今夜过去，林江汜就又是再也见不到的人了。
理智告诉他不是这样的。今时不同往日，也许他们之间还有机会。
林江汜调查过他，所以今天在乐园发生的事绝不是偶然。小男孩意外跌倒只是正好给了林江汜借题发挥的机会，但就算没有这件事，林江汜肯定还是会来找他。
可是那种深切的恐惧还是抓住了沈云思。
林江汜会再次接受家族的安排，会再次退回到报纸上，会成为只有新闻里才能看见的人……
“怎么？伤到脚踝就连车门也开不了了？”见沈云思没有反应，林江汜颇讽刺地说。
阿佑很敏感，她似乎并不十分明白话里的意思，却敏锐地感觉到了恶意。她收回触碰小熊的手，小小的手掌握住沈云思的手指，扭头看了过来。
“我有个问题想问。”沈云思说。
林江汜没说愿不愿意回答，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却收紧了。
“江汜，现在林氏集团……你是实际上掌握权力的人吗？”
“什么意思？”林江汜冷笑，“因为我得到了家族控制权，所以你又看得上我了？”
“你真的得到了吗？”沈云思追着问。
林江汜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江汜。”沈云思伸手捂住小女孩的耳朵，闭上了眼睛。那一瞬间，他觉得他身上所有的气息都聚集到舌尖，他所有的力气都只够说这么一句话。
“如果我说我很喜欢你，你还愿意相信吗？”
——如果我说我很喜欢你。
回去的路上，林江汜把车开得飞快。他的车像蛇似的左右横行，毫无规矩地超车，被按了好几声愤怒的喇叭。
到最后停下来的时候，林江汜仍旧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
沈云思怎么敢？
他难道觉得自己还是那个会被一句“喜欢”就哄骗得不知东南西北的少年人吗？他怎么敢抱有这种妄想？
“下车。”
这就是他给沈云思的回答。
“下车。别让我再说一遍。”
他不断地和过去较斗着。但是如今一个人坐在车里，还是想记起沈云思说“喜欢”的神情。
这时，助理的电话打来了。看来是调查的事有眉目了。动作倒是很快。
林江汜接起电话。
不一会儿，他就皱起眉来。
“什么？这么说那小孩还是个黑户？”
“黑户倒不至于，但那孩子除了出生证明之外的确没有其他任何身份证明文件了。出生证明上父母信息也都显示缺失。小孩子至今也没有正式户口，幼儿园入园似乎是托了关系的。”
“查得到母亲是谁吗？”
“目前还没有线索。甚至没有材料能证明沈先生和那孩子的关系。”
林江汜一下子抓到关键：“所以在法律上，沈云思和那个孩子……”
“没有父女关系。调查显示，沈先生曾经递交过领养申请，但因为他是单身，又是异性领养，年龄差不够，申请没有通过。”
只有出生证明的孩子……父母不详？所以孩子的母亲是生下孩子就扔在医院了？扔给了沈云思？
沈云思的眉眼再次浮现在林江汜眼前。那样温和而美丽的眼睛，当年叫他看一眼就再难忘记。
他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狠下心来抛弃沈云思？
关于沈云思和别人的往事，林江汜不愿意深想。他当机立断：“办领养手续。我要领养那个孩子。”
助理有些为难：“您的年龄其实也……”
林江汜打断他：“办不到？”
“办得到，只是怕……领养关系成立后，万一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
特权阶层，异性领养，养的又是小姑娘，到底是什么目的？事情敏感，涉及年幼的孩子，很容易给媒体发挥的余地，到时候对小孩对林家，都不好。
林江汜满不在乎：“那就用我爸妈的身份领养。实在不行，联系周家那二小姐，叫她跟我结一个月的婚。”
用父母的身份领养……这不等于让顶头上司自降一辈，跟那位“白月光”的女儿称了兄妹。领导这会儿性急没反应过来，不代表永远不会反应过来。助理在电话那头思忖片刻，没有明说，只道：“我会先尝试联系周小姐，如果她不同意，再……”
“她有什么不同意的？周家是靠我一纸婚约救下来的，这个恩她得记。”林江汜忽然提高声音，好像这一整天在沈云思那里发不出的邪火忽然爆发出来，“哦用得着我的时候能订婚，我用得着她就不行？现在我他妈的未婚先孕，急着给孩子上户口，不正是她投桃报李的时候？”
“……”
饶是助理见多识广，也着实是被这句“未婚先孕”噎了一下。
“算了。”林江汜又自己改主意，“如果我这儿不行，就先用我爸妈的身份吧。”
他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指，忽然炫耀似的说：“我要是真结了婚，沈云思肯定又要闹。”
“……”
助理没吭声，只觉得有时候一个人上班，确实挺无助的。
“总之申请材料先递上去，然后先给我弄个假的领养证明出来。沈云思又分不清真假。等他分清了，真的也已经办成了。”
助理在心中默默给那位长相十分出挑的小丑演员默了哀，把事情应了下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