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冬季,大雪满天。
柳先生又生病了。这次比往常病得还要重一些。
起初病情还未露出什么端倪,就如同雪初落时一样还未显现出这样的事态,不见得一定要埋藏整个道路,从天而降只在地上浅浅盖了层霜一样薄雪。
我娘那会儿倒是很担心,说想是听戏班子唱戏那会儿在外面多吹了风。
我娘说的那时我是知道的,在唱戏班子要走的那俩天风的确打了起来,呜呜地吹,像是风在哭。
但柳先生那时候没怎么和我们一块听戏,风还能绕道去找柳先生吗?
总之,我娘自从知道柳先生病了后就格外关心起柳先生的病情。
我问我娘:“怎么这么担忧起了柳先生啊?”
我娘:“说得好像我平日里不关心似的。”
好吧,只是这次这么关心让我有些意外。
把时间往回拉一些。
在今年冬初,雪还未下,风霜尚不大。在结束了丰收节后的那几天,村里长辈请的戏班子还在村口那块大坪上唱戏。这次比往年唱得久些。
我问我娘怎么今年倒是留的更久了,去年就只唱了两天半。
我娘回答我说今年的收成不错,交完赋税留完存粮还剩好些可以卖钱。各家就趁着口袋里富裕了,合伙凑了点钱将那唱戏班子多留了几天。
唱戏班子多留几天没什么不好的,于我来说,景况八个字形容:
咿咿呀呀,好不热闹。
请来的戏班子唱的戏多是他们大人爱看的,好些我都听不懂。不过我喜欢凑热闹,去村口看戏没什么不好的,省得干活还不用上课,况且还有东西吃!
我们这平日里是没什么唱戏的,这次是因为秋季农忙结束了,照例开个丰收节所以请的戏班子。
通俗来讲,就是这一年忙碌得也差不多到头了,大家总得找点乐子乐呵乐呵。
按照修养生息的原则,大家会在丰收节上交易自己所需物品,这样就不用大老远跑去镇上;还有聚一块吃饭的;或是仔细调理身体、恢复元气。
除去几个村弄一块的大集市,算得上有趣的就属看戏听曲。
去听戏的时候各自带上把椅子,揣着些花生瓜子或者米花一类的零嘴,在场下听着戏,还时不时在精彩处欢呼叫好,自在极了。
我平时听戏挨着二娘坐,二娘好说话,不像我爹我娘看起劲了就会不理我。有时找我爹娘要点零嘴也要不到,他们合起伙来不理人,如果我在旁边惹他们烦了,我爹一生气准会抄起那双我娘新给他做的鞋打我。
我都还没有新鞋。
我爹新鞋虽然比他的旧鞋干净点,打在身上不会怎么弄脏衣服,但落到身上的时候还是痛得很。
我娘平日里都帮着我爹说话,因为我爹是家里的老大,做错了事她只会怪我不听话。
我是他们口中的蛮子
反正不要坐到我爹娘身边惹他们不高兴就好了。
柳先生人好说话,只是身边围着的人多,平子他们就不说了,王铁匠啊,还有王二叔啊,时不时还有吴秀才在那和柳先生说话。
故,我都是先看顾二娘在不在的。
顾二娘虽然习惯每次都占一些边角坐,但在那些地方听听倒是能听清戏里唱的啥,听不清也没关系,反正本来就听得半懂不懂。
若遇上喜欢的又不明白的地方还可以问二娘,二娘也不会恼,次次都仔细地与人讲说。
逢上几个片段,顾二娘还能附和着唱上两句。我觉得不比台上的差。
她唱得好听,别有一番风味。村里的人听了也回夸她。
只不过顾二娘有时候唱了一两句调子便不自觉的弱了下去,每当我想让顾二娘继续唱下去时,顾二娘就拿记不住词作推脱,眼神闪躲。他们有时候就笑她,我不喜欢他们笑二娘,恨不得过去揍他们一顿,但被二娘阻止了。
顾二娘平日里也回给我们唱些戏词,忘词的时候很少,偏偏在这村口大坪容易忘词。
可见,到时候背书千万个不能选这。
柳先生也最好少在这哪待着。
但他家门口就是那…
一般顾二娘听戏的时间不会很长,带来的瓜子还没嗑完就要回家了。这时候那些零嘴就归我了,连同先前给我那份。
顾二娘听戏会带许多小食,见着人打招呼间就分了些吃食出去,其实到后来属于她自己那份就剩得很少了,就是那么一小份,她也不待吃完就走了。
于是在她身边的我就又会多了些吃食。
一般顾二娘走了以后我便会去找柳先生,柳先生很好找,他就在自家门口听戏,周围除了我说过的就是一些不打算挤前排的邻里。
没什么好说的,他们就喜欢留着柳先生一起听戏,然后拉线。姻缘啊、亲家啊……
有次我还看到热爱听戏的我娘也在。
真是…很奇妙。
反正她们都拉了那么久的线了,也没成功。
如果看戏看饿了,不用想着我爹娘做午饭吃,他们不叫我做饭就不错了。
只要他们没逮到我,我就去柳先生家里吃饭,柳先生厨艺可是数一数二的好。
如果隔壁王二叔也开了灶——是的,他开灶要用“如果”——还可以去他家蹭饭。
王二叔作为十里八乡打猎技术最好的人,在他家蹭饭最不愁没肉吃。不过他做饭都清淡的很,可以说是辜负了肉的美味。
要是赶在有肉吃他又还没做饭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在厨房督促他好好做饭,时时刻刻在他耳边说没油没盐没辣的这菜还怎么下口……
在美味食物的面前,我们是敢凶他的。
若说平日里,王二叔人高马大的,看着就不好惹,说话也凶,武艺更是我们这最高强的,我们哪能和他开玩笑。
不过王二叔性子怎么说呢,反正我们再怎么闹腾他至少也不会像我爹一样动手打人或者作势打人啊……
……好像从一开始,我们便知道王二叔的凶只体现在语气上……
啊。
凭着今年不错的收成到明年春天日子都不会打紧,邻里间时常串门唠嗑是常有的事。
丰收节那会儿我家从王铁匠那换了把锄头,还从王二叔那换了几只野兔子,还有我娘把那给我做的、不和尺寸的衣服给了吴秀才的孙子……
原本兔子是打算杀了来吃的,但阿娟——也就是我那小我两岁的妹妹——对那几只兔子喜爱的紧,一哭二闹地偏偏不肯让爹娘杀了它们,说什么都要养着。
阿娟把它们当成了宝,至今兔子还没被吃掉。
而柳先生的病还没好,我打算面对兔子还活蹦乱跳的时候那么想。
我之前和柳先生说要请他吃麻辣兔肉的……
可能是我娘太担心柳先生了,所以我反倒是不怎么担心了——哪年柳先生不是这么过来的。
……
就像雪刚落下的时候,见惯了雪的人多是不怎么在意的。
但也就是想这场雪大到把路封了我是没想到的。
在我们还被允许去看柳先生时,他昏睡的时间业已很多了,即使是醒着的也渐渐地无力与我们打招呼。
柳先生吃的药和以往的药没什么区别,依旧是让空气也苦得发慌。
他眉眼中带着化不去的忧愁,当王铁匠端药过来时,那些愁绪愈加明显。
一些柳先生意识清醒的时候,他堪堪起身,但碍于身子无力,只能起了些小小弧度。
在他身边的人忙掺着他,将他扶起。然后喂药。
柳先生喝药的气力也未剩多少,尤其是他不喜欢喝药。
他如以往一样意图一口喝完,可并未起什么成功,只得一口一口抿完。即使药在那痛苦的折磨中被喝下,也没见得什么效果——柳先生脸上的红晕在日渐大的飞雪中未曾褪去。
病情一日日加重下,众人唯恐药石无医。
大人的声声关照并未让他的咳嗽声止住。我听着那一声声咳嗽觉得好像下一秒刻他就要咳出血了。
如果咳出血,那就不好了。
我发现柳先生脸上的病态也明显比往常病的更重些。
我娘让他躺下休息,叹道他愈发瘦削的身子骨,望他早些早日康复,好看今年大雪过后的丰年。
那时我被离得好远,看不清柳先生是否作出了答应的反映。
或许我娘也没看清。
我娘曾说过冬天雪下的越厚,明年收成就越好,可惜往往更多人就留在了冬天。
当时,不是很和事宜的,我想起这句话,又想,柳先生会留恋这场雪吗。
一场大到把人困在村落的雪。
我不知道。
柳先生夸过雪,咏过梅,画过雪景。
可他毕竟说过他对一年四季都没有偏爱。
我怎么也拿不定柳先生的想法。
我希望柳先生再看看一年四季。
我记得我当时附和着我娘的话,说柳先生一定会看到的。
——他也一定很想看到。
我在心里默念、祈祷。
即使对四季没有偏爱,可多活过一个季节不是很好吗?可以看到更多景色,去抓鱼,去爬山,还可以多吃点我娘做的饭。
这儿没有大夫。懂草药医学的李二叔前年上山采药时出了意外,他突然就遇上了山匪,后来就没有再回来了。那时李二叔和他的儿子一同去采草药后来只有他一个人回来,哭着说李二叔被山贼掠走了,李二叔的家人找了很久也没找回人。后来遇到山匪,山匪说李二叔早死了……
其实,柳先生自己也懂些草药医学的,不过这次病的就是他自己,柳先生平日里备的药又不挣钱。这可能也是一定程度上的“医者难自医”吧。
王铁匠在雪还没封路前想去请个镇上的大夫来看看,但镇上的大夫大多骄傲,并不屑于大老远来这样的偏僻山村给人治病,尤其是在这路途遥远、道路曲折的小村镇。
光颠簸就让那些大夫受不了,而柳先生生病期间也受不了舟车劳顿去镇上看病。故,如果不想病情加重就不要亲自去镇上。
王铁匠顾及柳先生身体,也实在不想让柳先生在去看病的路上再次受寒,便自己前往镇上找大夫抓药。
—— 以王铁匠对那几日(或者说那几年)下来对柳先生上班时的照顾,王铁匠无疑对柳先生病症已经非常熟悉了。
他只需将病况详细告诉大夫,并说些柳先生长期用药的宜忌便可以让大夫配出合适的药了。
通常来说,柳先生重病后的那段时间我们是不被允许去看他的。尤其是王铁匠还为此去镇上抓药的时候。
王铁匠说过病气是会传染的,而且最喜欢传给我们小孩子。我爹娘也是如王铁匠这么说着,且不允许我去看望。
真是的,为什么大人就什么时候可以了!他们说话的时候可没说大人就一定不会被病气染上的。他们这般偏见我们小孩也就算了,就连柳先生在这期间也不愿见我们。
真是气死我了。
终于…第二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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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逢冬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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