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总比意识要更快一些。
司悯扣住江明川手腕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而江明川很轻松地挣脱了他，他们的很多身法都很相似，所以对抗的时候也是总总无从下手。
在被挣脱之后，司悯没有继续做什么。
他一贯不喜欢强迫任何人，也一贯不喜欢过于亲密的关系，这一点墨台星那些孤儿们或许更加明白。
江明川只是仔细看了他一眼。
这个孩子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并非不知世故，冷漠又自我，但现在他清楚地知道并非如此，司悯只是不明白，笨拙地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世界。
可惜没有更多的时间了。
他忽然懂了那个多年以前告诉司悯世界很危险的人的想法。
他拨开孩子额前的碎发，在他不服帖的脑袋上随便地揉了一下。
“别出去。”
敲门声紧迫地响了起来，江明川开启权限，明辙带着人在等他。
司悯屏住呼吸，他的确很会躲藏，弱小的生物总是很擅长这种事情。
江明川和明辙的对话只是隐隐约约。
“这是调查组的最后宽限，江教授，你还没有准备好你的数据吗？”
“我要见明牧野。”
“这不是你能决定的事情。”
“那你就去问他。”
明辙似乎阴沉着脸回复了什么人，然后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江明川只是气定神闲地笑了一下。
他并没有说任何刺激人的话，但只是这种表情也足够让人生气了。
“跟我走。”明辙说道，但对自己带来的人下了不同的命令。
“进去搜。”
司悯贴在墙壁上，直到现在他依然不知道江明川准备做什么，但当然那个男人就要死了，不论他会做什么事情他都要死了。
司悯忽然意识到江明川本来就没有打算讲述他自己的事情，那个选项他们都很清楚司悯不会去问，即使他也不是那么在乎自己是怎么诞生的。
他没有被任何人发现，明辙带来的人根本察觉不到他，正则也什么都没有发觉。
那些人正在到处翻找，也许是数据，也可能是记录，毫不在意是不是毁坏了什么，不过他们什么也没有找到。
司悯默然无声地离开，一直到回到研究院，都没有任何的动静。
少卿终于说道，“明牧野这个名字，我不久前见过。你想知道吗？”
“要。”
“星网上并没有他的具体资料，但是第一军校的数据库里面有明牧野的毕业论文，已经有一百三十三年了，他毕业于机甲师系，同年还有一个学生，叫做江映兰，后来做了第一军校的教授，曾经是手动机甲的泰斗，他在十四年前去世，记录里面只有一个早早去世的女儿，但有很多学生，最后一个学生叫江明川。”
少卿夸张地感叹了一声，“这让我想起来了一个古地球经典故事。我好像没有给你讲过，这个故事关于一对仇人家的儿女，他们坠入了爱河。”
“你发现了什么？”
“手动机甲时代明家和金家曾经有平分秋色的时候，靠的是山川系列的原型机，明牧野在明家的地位也和这些有关，但很有意思的是，山川的设计思路和江老教授早期的设计风格非常相似，尤其是最重要的核心稳定器，而在数年后，山川又迎来了第二个巨大的改动，思路也不像是明家能够拿出来的。”少卿平静地叙述道：“第二年，江老教授唯一的女儿因为事故去世。”
司悯沉默地听着，终于问道：“江明川呢？”
“一切都只是猜想，比如江明川和明家可能的血缘关系，江明川和江老教授的关系，他并不在帝国长大，被军校录取之后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许这个故事可能更残酷一点，但是你又没有问他，他也不会告诉你。”
“他要去杀一个人。”
司悯很确信这件事情。
“是的，你知道这种事情中间总会有很多感情纠葛和波折，你只是不小心一下子就看到了结局。”
少卿总是如此冰冷，“我伪造了一份通行记录，没有人会发现你离开过。最好准备一点痕迹出来，你和江明川的联系瞒不过别人——但现在你似乎并不在他名下了。”
说罢他们都沉默了一下。
如果江明川不愿意把司悯扯到这件事情里面来那么从一开始他就不会收下这个学生——但那个时候他不知道这是谁，他们无从推测江明川当时在想什么，但很快在那之后江明川改变了自己的想法，不再有任何的利用，他像是一个真正的合格的老师一样尽自己所能的铺了一条路出来。
也许是补偿也许是赎罪，其实他不必做这么多，他知道即使司空阑的想法很难猜测，司悯依然可以去求助司空辰。
但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他还是这么做了。
“做你的事情，小红帽。”
少卿冷漠地、温柔地提醒道。
*
有关江教授的事情没有在研究院内部引起更大的波澜。
在陆老教授这里更是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司悯面对的任务越来越多又越来越繁杂，但是他有些意外的发现自己已经熟能生巧，可以没有什么压力地去处理更多的任务。
祝瑛都忍不住暗示了他一下——尽管在她离开之后很久，还是少卿努力地分析出来了她的意思。
“她觉得你太实诚了，如果你没有完成得越来越快，就不会遇见越来越多的任务。”
“……我忘记了。”
“你居然真的想考虑一下？”
“现在还来得及吗？”
陆老教授大概已经知道了他的极限，然后大发慈悲地放了个假给他。
但司悯并没有享受这样的假期，很快又有人找到了他。
“我们得到警告，你涉嫌接触不在实习研究员保密权限范围内的数据，请接受调查。”
司悯面无表情地和调查组的人对视。
他本该有一点慌张，但在看到纪先生的时候，就没有那么紧张了。
这些时日里面他不知道少卿做了什么，但陆老教授给出来的大量的数据的确在权限之外，事实上这种事情在研究院里面并不罕见——
纪先生只是想给他扣上一个罪名而已。
司悯有理有据地说道：“你们也没有权限查阅研究院的记录。”
“我有。”纪先生很平静，有恃无恐地说道。
他出示了高级研究员的证件，没有人能再拦住他。
这个时候陆老教授终于赶来。
“你们准备对我名下的实验室做什么？”
老教授大发雷霆，几个研究院的内部人员见到这一幕都不敢上前了。
“只是例行调查，放心，您也知道，这里是研究院，”明辙面色疲惫而阴冷，“我想我需要和这位同学谈一谈……关于你上一位老师。”
“你当着他现任老师的面说什么呢？！要不要脸？！”陆老教授大怒，“我不同意！就是院长来了我也不同意！”
司悯被他一把护在身后，都来不及说什么。
江明川选了一个很好的老师，陆老教授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看起来要僵持到底。
这让调查组也很头痛，他们动不了面前的老教授。
“但我想这位同学会同意的，你不想知道你那位老师的现状吗？”明辙看向司悯，觉得找到了突破点。
“是。”司悯看着他，非常平静，“我们谈一谈。”
明辙的神色里面有了一点细微的失望。
果然还是学生——只是用言语一激就出来了。
“不得不承认的是，躲在研究院里是一个不错的决定。”明辙说道，“需要自我介绍一下吗？明辙，你的老师是我的堂兄。”
“他怎么了？”
司悯盯着明辙，嘴唇抿成一条线。
“他死了。”明辙似乎在认认真真看着司悯的表情，想要找到一个突破口，“六枪，然后被警备系统发现割成了两半，有两枪是我打的，正中要害，我很久没有对明家人动过手，明家不喜欢自相残杀，但还好他不姓明。”
明辙微讶，因为他没有从司悯身上感觉到警惕之外的东西。
他继续道：“我还以为你会有一些疑问，比如这并不是法案允许的事情？当然不是这样，都在法案的容许范围内，这是公民应有的自卫权。还有一些事情……法案不允许，但没有证据，你说是吗？数据是没有自带命名的，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他充满压迫感的逼问道：“江明川给过你什么东西？”
“什么也没有。”司悯依然很冷静，“你在威胁我？”
“只是疑问，我怀疑你是他的同伙，我们在江明川的居处发现了有人拜访的痕迹，据我所知你的体术非常不错。所以，他给了你什么？”
“我没有离开研究院，也没有见过他。”
“很好，”明辙冷冷道，“看来你是准备好接受调查了，别忘了你只是一个实习研究员。”
司悯也冷着脸，指尖忽然凝滞了一瞬，但表面上没有任何的迹象。
“那么你们就去调查吧。”
明辙起身，出示了一份文件。
“这是议院下发的批准。”
陆老教授依然不同意，司悯对他摇了摇头。
一行人鱼贯而入，纪先生冲着他点了点头。
司悯没有回应，在认真和陆老教授说话。
陆老教授脾气还是很暴躁，“老头子还活着呢，轮不到他们放肆。”
“他们查不到什么的。”
随着调查的时间越来越长，纪先生和明辙的表情越来越复杂。
“什么也没有，没有任何的记录。”
“这不可能！”
“除非有人帮他，这里是第一军校……也许并不是人。”纪先生一直很理智。
明辙愣了一下。
的确有这个可能，但那是中心智能。
正则或许也有控制权限，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们也说不了什么。
原本他们占据了先手，但现在完全没有任何的用处，只能空手而归。
阴鸷，甚至带着杀意的视线无情扫过来的时候，司悯似乎浑然无知无觉一样。
他甚至往前站了一点，微微挡住了陆老教授。
“有问题吗？”
“没有。”明辙轻声道，“希望你能和你的老师，你的老师的老师一样好运。”
司悯没有回答他。
松先生刚过来在研究院外面和调查组相逢，双方谁也没有让，但让他有一点疑惑的是，总觉得自己身上的仇恨点更多了。
他看了一眼和陆老教授交谈的司悯，没有说什么。
通知正在休息的陆老教授到这里来的是松先生，他也不得不紧急结束自己的假期，还好结果没有什么问题——不然他一点也不想面对皇室的怒火。
司悯也不太想面对陆老教授的怒火。
鉴于他被劈头盖脸叮嘱了一顿不知道清除数据——训完了陆老教授才想起来调查组的人什么也没有发现，面不改色地表扬了他一句。
他很少和这个年纪的老爷子相处，完全没有这样的经验。
而且还有一件事情。
“没有人通知过我。”
关于新的师生关系这件事情。
“你在我手底下待了这么久……”陆老教授大怒道，“你还敢嫌弃我？！”
“……不是这个意思。”司悯努力地解释着，发现自己的声音完全被淹没了。
似乎是因为老头耳背，只能听到自己想听的东西。
“但我希望您能再考虑一下。”司悯非常郑重地说道。
陆老教授总算听了进去，语调不再那么激烈，“这是你在考虑才对。”
说罢他背着手走了，看起来气得不轻。
司悯没有追上去，从今天的经历来看这当然是研究院里面人人求而不得的老师。陆老教授学识渊博，且极其护短。
但他背靠在墙壁上，默默地和少卿交流着。
清除痕迹的事情当然是少卿在做，而不是正则大发慈悲。
但明辙说过的那些话司悯又不可能忘记。
他困惑地，逐渐坚定地想到：“我想杀一个人。”
少卿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地叹息了一声。
“我帮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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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第 6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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