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开启自己的维修模块,北落和降龙也纷纷打开机械臂的延伸平台。
它们围着状态惨烈的机甲的时候所有的机师都被赶了回去,只有司空澄因为降龙的点名留了下来。
降龙振振有词:“我们需要一个可以用得上的人手,这是必须的事情。”
“刚好我看起来很闲?”它的主人一脸黑线打断了它的话,手臂环抱在胸前。
“你只是一个备用。”
“不用你来提醒这件事情!”
尽管维修模块应用非常广泛,而且轩辕、北落,降龙的智能程度其实已经到了不需要人手的地步,但是在一些精细操作的领域机甲还是比不上真人的。
司空澄皱着眉抽出了一根毫米级的管道,虽然嘴上非常敷衍,但是动作一点也不含糊。
即使如此,降龙还是跳脚表示要他小心一点。
“知道了,啰嗦。”
管道连接到了维修模块上,司空澄没有再继续做什么,有些无趣地打量着正在飞速修理的轩辕和北落。
“二哥一定偷偷装上了新的修理模块。”四亲王这样笃定地说道,“如果我去和第二军团的机师要能要到一个吗?”
“这是实验模块,当然可以。”轩辕冷静地表示道,“但要付钱。”
“……”司空澄一边眉毛重重挑起来,“你是一个机甲。”
“当然,我并没有任何声称自己是人类的行为。”
司空澄放弃和一台机甲继续交流。
“比起这个……”他视线落到紫金色的机甲上面,“北落为什么在这里?”
“只是来帮忙。”
从机甲的语气里面听不出来是不是有一些无奈的成分,北落似乎有一个微微欠身的动作——这在司空澄眼里只是直接等于骚包两个大字。
果然是他三哥的机甲。
维修模块运行的声音有点吵闹,他默默看着,还是忍不住说道:“二哥真下的了手。”
确切的来说,不只是司空阑,还有司悯。
连着几天的时间里面他见证了这台机甲反复重伤的过程,几乎每一次都是大修,然后再来一次依然如此。
他认真思考了一下自己年幼的时候从来没有被修理得这么惨过——答案当然是没有,但司空澄奇异地发现他竟然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在见到了司悯之后。
他似乎从来没有见过那个小孩如此活泼灵动的样子,仿佛他身上每一寸地方都在闪着光,耀眼得……就像是他的生父。
他一向对于这种家族遗传性的机甲热爱嗤之以鼻,但现在好像又不得不承认这件事情。
另一件有点奇怪的事情是……
北落到底为什么在这里。
机甲本身的回答并不令人满意。
轩辕是被司空阑差遣来的,降龙是自己屁颠颠要来的,北落一没有司空辰的命令,第二也不是一台热心的机甲。
据司空澄所知北落根本就是一台机甲扒皮,无利不起早,热爱金钱与金钱,然而现在北落居然舍得分出来一个线程去搞维修,实在让他感到费解。
这些都属于智能核心正常的行为,并没有越过不可逾越的边界,司空澄蓦然想到第一次见到司悯那天降龙和他的对话,沉默良久。
智能核心是不能有喜欢这样的情绪的。
没有可能。
*
司悯随便地靠坐在地上,一手抓住了向他丢过来的毛巾。
呼吸很灼热。
他从来没有这样酣畅淋漓地打一架的时候,不论是和任何敌人对战他都不得不保持自己的体力,而教导过他的两个人都非常的收敛,从来都是点到为止。
这让他养成了要么一击致命要么就不出手的习惯。
但这一切在司空阑面前似乎都没有任何的意义。
古武的技巧在大多数格斗之中都是碾压式的,而司悯并不缺经验,不论是生死之间,还是擂台之上,他也是一场一场擂台赛打出来的。
但就像是机甲战斗一样,当一个人足够强大的时候他不需要那么多技巧——而同样的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掌控所有的节奏。
司空阑大概不会是一个合格的老师。
他并不擅长教学,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他生来就是那么强大和聪敏,不必再加上任何的言语解释。
在这样的真正的天才面前也许世界都是愚蠢的,应付那些蠢物有时候很有趣,有时候很无聊。
但司悯的确不一样。
他的那些小心翼翼的聪明很快在司空阑的节奏中被彻底打破,对战就是对战,无关生死只有胜负,作为掌握节奏的人他不会让对战发展到生死的那一步,也不会放任司悯继续那些孤狼一样的战斗风格。
“你会是一个军团长。不是杀手也不是刺客——没有人会需要军团长亲自去动手杀掉,虫后除外。”
司空阑道,“第一军校如果有什么你看中的下属,可以给轩辕打个报告。”
“……什么?”
“以后他们会是你的直属部下——没有一个军团长会是光杆司令,也没有哪个不会培养自己的嫡系的。”司空阑说道,“至于第一军团的旧部,等你见过一次再说。”
虽然他对司悯在战斗之中的表现还算满意,但在某些地方这孩子又确实不太灵光。
只是比愚蠢好了那么一点而已。
奇怪的是倒也并没有什么不耐烦和厌恶感,只是觉得自己或许还需要一点时间……这是他的孩子,理所当然的终有一日这个孩子会被雕琢成全宇宙最完美的作品。
当这个想法出现在他的脑海里的时候,近乎是本能的涌上了厌恶的情绪,但这种情绪也只是一瞬间,很快湮没在那双仿佛宇宙尽头的眸子里面。
他稍微弯了一下腰把司悯从地上拉了起来,“去军校之后自己考虑。”
司悯仿佛还是没有听明白,但在他松手之后,触电一样看了一眼自己刚刚被握住的手腕。
他小小地倒退一步,看起来就像是不小心滑到了一样。
“看路。”
司空阑回头,只看了他一眼。
“嗯。”
司悯胡乱地点点头,掩去了自己那一点魂不守舍的惊慌。
*
第一军校。
老校长和松先生面面相觑,最终谁也没有离开。
“我还以为狗腿如您,一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松先生有一点讽刺,“三殿下在这里亲口承认过小殿下的身世,代表皇室并不是不重视。”
“当然。”老校长微笑了一下,“就算是陛下也并非如此。”
松先生带着嘲讽道:“所以致力于和每一代皇室都搞好关系的校长您在做什么?”
老校长并不理会他这些话,“你我都不得不承认的事情是,小殿下是不一样的。”
“还有呢?”
“第一个找上去的不会是狗腿子。”老校长露出来了一个复杂的微笑。
松先生神色一凛,迅速地打开了第一军校的访客记录,看见那个名字的时候脸色难看的要命。
“纪家承诺了你多少东西?”
“下半年的赞助。”
“所以你就这样把小殿下卖了?”
“你要知道他的姑姑还欠了我们三百年的贷款。”老校长面无表情说道,“况且,不只是纪家需要这一次会面。”
松先生只是冷笑一声。
对于纪先生还会出现在他面前这件事情司悯是没有什么感觉的。
“请您饶恕我的冒犯。”
纪先生的腰弯的很低很低。
这个男人一直以来的上位者姿态被彻底打破之后,再也找不到那样的从容感,但也并没有那么的卑微。
“不论付出任何代价都可以,纪家愿为您手中利刃。”
“你们似乎有什么误解。”
司悯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说道,“这不是你的意思。”
纪先生似乎僵住了一瞬间,然后依然很卑微的躬身,“这当然是因为……我的错误。”
看起来这些天他的处境并不会太好,甚至已经可以在打理得宜的头发里面找到几根白发。
“可是你应该知道——你明明会知道,有件事情是过不去的,不可饶恕的。”
闻言纪先生心头一凉,然后重重沉了下去。
他们都知道这是在说什么,严格来讲纪先生并没有对司悯做过太过分的事情,也没有动杀心,他的小小的为难甚至都藏在明辙后面根本算不上什么。
但偏偏还有一个纪寻。
那个多年前就已经被纠正了的错误,季先生曾经以为纪寻已经是完全被他抛弃的过去,但在司悯再次提及那个孩子的那一天,在得知司悯的身世的那一天……他亦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感到后悔,后悔没有彻底抹杀纪寻的存在。
他不敢去想司悯提到的那句话,也不明白皇室为什么明明重视他却不肯公开他的身份,而司悯自称是一个幽灵……
一个徘徊不去的,带着多年之前的血与债出现的幽灵。
悔恨让纪先生根本没有办法再保持自己的体面,但他几乎要跪下来的时候,听见司悯说道:“我要知道,你到底对他做过什么?”
他的声音很冰凉,但这句话还是让纪先生感到了一点希望,他苦笑道:“当然,我会知无不言。”
尽管他一点也不想去回忆纪寻。
“他的诞生并不是我的本意。”
“但你养了他,然后抛弃了他。”
纪先生沉默地垂眸:“是。”
其实他不怎么能想起来纪寻的样子,他只是养了那个孩子几年,他认为自己问心无愧……但这个时候还是会忍不住有一点揪心的感觉。
真的问心无愧吗?
“我和我的夫人结婚很多年,并没有孩子。她希望能自己孕育我们的孩子,但高等级精神力的自然孕育率太低了,所以我们一直都顺其自然……直到慎殿下把纪寻交给我的那一天。
非自然的手段同时包括了基因编辑,S级胚胎成活率同样也并不高,我不知道慎殿下究竟会对那些胚胎做什么,但那个时候我追随着他,也不会拒绝他,于是我把纪寻带回了家……
起初我认为我可以把他当成我的孩子。”
原来那些回忆也不是那么遥远或者那么艰难,但只要联想到什么就会心脏抽痛。
“我的夫人是个温柔的人,她并不讨厌纪寻,即使那不是她自然生下来的孩子,但纪寻和她是有血脉上的联系的。
纪寻的潜力很强大。很明显他会是一个未来的S级,一个聪明又强大的孩子,但他太聪明了……
我不知道他是在什么时候猜测到了自己的身世同时洞悉一切,也不知道他究竟聪敏到了什么地步。一切的导火索,是因为我和我的夫人有了一个孩子。
那是我们真正期待了很多年的孩子,她欢喜极了,也许是因为那个时候她露出了破绽,而也是在那个时候……她发现了纪寻的异样。
又或许那只是错觉,但纪寻实在太聪明了,所以这让我的夫人歇斯底里,她认为那会是一个在暗处伤害她的孩子的人,她再也无法接受这件事情。
在这个时候,纪寻的精神域第一次失控,他太强大了,即使是我也很难压制他的精神域,那之后他筋疲力竭,我的夫人也再也无法忍耐这件事情。
所以我送走了他,我做错了什么呢?!”
纪先生的声音终于激烈了起来,“他不是一个我想要的孩子,我一点也不期待他的存在,他只能带给我们困扰!”
“即使那年他甚至不到五岁,即使他什么也没有做,即使你明明知道,把一个S级送到法案之外的地方,他会死。”
纪先生气势骤然萎靡下来,但还在辩解:“他本来就会死……如果我没有把他留下来……殿下……”
“你并不是一开始就把他送走的。”
纪先生试图隐瞒的东西还是被拆了出来。
“因为一个你真正期待的孩子的出生,长大吗?”
司悯冷静地,平淡地问道。
这份冷静让纪先生不得不回想起来纪寻——现在他发现他对纪寻的记忆其实是很深刻的,那也是一个总是很冷静的孩子,所有人都认为纪寻阳光开朗,但他知道那个孩子克制而温柔……
他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和纪檀没有关系……”
司悯依然冷静地仿佛这件事情和他没有关系一样:“当然,他是清清白白的。”
没有什么讽刺,他这样发自内心地认为,那本来就和彼时还是个婴儿的纪檀毫无关系。
“你留下纪寻,因为他会是一个S级,你抛弃他,也因为他会是一个S级。”
纪先生心中最阴暗的那一部分终于被彻底揭破,即使他竭力否认这件事情,也无法掩盖这本来就是他的想法。
“但没有人问过我是不是会想要一个S级的孩子。”
“也没有人问过纪寻是不是希望被你们抚养。”
司悯起身,一句话也不想多说的样子。
他冷着脸离开的时候纪先生似乎还想说什么,也许是哀求也许是撇清,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心中清楚地知道对于司悯而言这些话没有意义——
倘若他真的和纪寻有那么相似。
那个孩子即使在被他送走的那一天,也似乎总是一副开朗的样子,阳光的底色下是洞悉一切的冷意和微妙的嘲讽。
原来他从来没有忘记。
“他……他是怎么死去的?”
司悯并没有回答纪先生。
这个问题和似乎在流泪的男人被他抛在后面,匆匆回到了研究院的时候也只是找了一个小小的墙角蹲下。
然后把自己缩起来。
他并不知道纪先生所说的这些细节,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即使这毫无意义。
他应该明白的,纪寻告诉过他。
S级的天赋对于他们而言更像是诅咒,不被期待的他们终究会死去,纪先生只是一个普通的……普通且庸俗的男人,他并不是不知道怎么去爱自己的孩子,如果没有纪寻的存在本来一切都会好好的……
可还是好冷啊。
那天纪寻还说过什么呢?他总是拼命地去想,拼命地不敢遗忘。
司悯两只手都放在耳后,在漫长的颤抖和沉默之后才轻轻道:“少卿?”
“我在这里。”
“还是没有设计图的痕迹吗?”
“我在找。”少卿的语调风平浪静,“目前的权限还有一点欠缺,也许需要更高一级的准入。”
“我知道了。”
司悯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困倦地合上了眼。
*
那之后除了回复了金越青的消息以外司悯没有见什么人。
似乎他回到军校就是为了要去研究院一样——但陆老教授并不在,这段时间他有事出差,只是留下来了实验室。
而几天后,就到了例行治疗的时间。
想到司空阑的那个要求,司悯只是觉得更头大了。
轩辕的驾驶舱打开,司空阑也有一点倦怠,就像是几天没有睡好觉的样子,但很快这种倦意就没有再表现出来,而是不加掩饰的挑剔:“直到现在我依然觉得很奇怪——如果你真的很喜欢军校,为什么每一次从军校回来也都不开心的样子?”
司悯不得不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喜欢研究院。”
“随便你。”
仿佛那只是不重要的寒暄一样,司空阑直接进入正题:“别忘了你答应过的。”
“我试一下。”
精神域治疗还是一如既往地令人不适。
其实那些已经彻底碎裂的无法控制的部分司悯自己也很难敞开或是封闭,完全只能依赖着本能,然而在陌生的精神力侵蚀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他们本来是同源的。
如果精神域完好的情况下也许他会忍不住主动靠近那个人。
这样的感觉随着精神域的恢复越来越明晰,可是他却无法控制自己抵抗着这种本能。
他做不到给出绝对的信任,做不到依附于任何人。
但精神域的异样感这一次压过了激烈的痛楚,也许他在意的本来也不是疼痛。
宫炀瞪大眼睛看着自己面前的数值,在飙升到一个水平的时候他差点叫了出来,但峰值数据只是存在了一会儿,而当他看过去的时候,司空阑泰然自若,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医生不敢打扰,束手站在一边,直到一切结束。
司悯的额头已经湿透了。
碎发黏在他的额角,看起来凌乱又脆弱,眼睛也有一点莫名的润湿感。
司空阑正看着他,他们都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抗拒,接近,困惑,最终的,顽强的锐利的反抗,近乎放纵的宽容。
司悯也许想道歉,也许会想解释,但最终他声音很轻说道:“我有一个问题。”
不久之前他没有把这个疑问说出口。
宫炀在司空阑的视线里面识趣地离开,还记得把门锁好。
司悯垂下眼看着自己面前的地板,“如果是你,会在抚养了一个你不想抚养的孩子之后,抛弃他吗?”
司空阑几乎没有思索:“我不会抚养一个我不想抚养的孩子。”
很安静,他不知道这是不是那个孩子期待的答案,但他看见司悯看着他,用一个很奇异的眼神。
他说:“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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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第 7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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