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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回忆往昔谢画师

老仆告发她,却并无任何证据。

虽为此,元辜还是险些被员外郎打死。

然她的命硬的出奇,员外郎发现后,隔三差五便要抽她一顿鞭子。

一日,她挨过鞭子,方才爬出房门。

迎面而来的烈日照得她目眩神迷,陡然间奔来的侍女告她,夫人跳井自戕了。

仿佛兜头一盆冷水。

浇得元辜如同坠下万丈深渊,冷得彻骨。

阿娘给她留下一张字条,藏在她手中,虽被水泡花,元辜还是认出。

字迹潦草,划破底端,元辜一一摸去。

[逃逃出去

要活着

你是无辜的]

元辜这才知,元辜之辜,原是这么个由来。

可她不认为自己真正清白无辜。

毕竟,若没有她暗中推波助澜的下毒,新阿娘不会一儿半女也未得到,在被老仆告发虎后,也不会遭受更加残忍的对待。

终究,她是那个人的女儿,流着与他同样的血,能是什么好人。

元辜露出一个讽笑,攥紧手心宋蕤趁乱塞于她的字条。

所以。

下毒弑父,连累母亲,她可不是个好人。

元辜心道,她真是个天生的,罪不可恕的恶人。

她当时已然心灰意冷,反正阿娘死了,她怀中揣着一片瓷片,不如与那个畜生同归于尽。

还没等她杀了畜生。

他又娶了第三任续弦——窈娘的阿娘。

她的计划稍稍搁浅一些。

在三夫人进门一月后,她见到了窈娘,她看上了她怀中那把匕首,可以杀人的利刃。

她想要那把刀。

可是刀快,若是这老畜生跟她一样命硬呢。

她需要毒,涂在刀刃上,见血封喉的毒药。

这时,谢画师出现了。

谢画师此人,是个传奇人物。

发迹前查无此人,一朝声名大噪,街头巷陌都是她绘的画册。

却仍神龙见尾不见。元辜第一日见到谢画师是在西京城内,她身后跟着高大冷峻的男人,正为走失的小女娃画像。

她不是向来只作人春情图吗?

众人心中皆道,挤在一团看热闹。谢画师被围在中间,始终气定神闲,运笔作画的姿势如行云流水,指尖跳跃的笔尖在元辜眼中闪耀灿金色的光芒。

元辜没由来对她产生羡慕。

她挤身进去时,人群中爆出一阵啧啧称赞。

谢画师竟这般有神通,凭空断人姻亲,绘了小女娃娃母亲之像,待母亲寻来,两相比较,分毫不差。

小女娃娃和其母走后,没了热闹,人群三三两两散开。

彼时。

谢画师转头,见自己桌案前蜷缩的女郎,衣衫破旧,双眸阴鸷如猫,神情却清稚无辜,明晃晃盯住她面上狰狞傩面。

谢画师低笑,笑声温和。

“你饿了吗?”

十二岁的元辜用看稀罕物的眼光瞅她,谢画师支开她身后黑沉沉的男人,她动作自然,拿下面具。

活在人口中,有通天本事,媚惑无边的谢画师,竟是这般模样。

面容绮丽,气质飘渺和煦,眼眸仿佛含着水,语气也温柔。

“莫要怕。”

元辜怎会怕她呀。

她有着獠鬼的面具,脱下却又轻又软的,又生得天仙样貌,像是阿娘口中慈悲佛的样子。

谢画师可真真拥有菩萨一般济世的心肠。

给她钱财,见她遍体鳞伤,又带她去医馆治伤。否则,她哪里知晓可致人无声无息死亡的毒药,不仅有口服,更有熏香,膳食一道。

更巧的是,新进门的三夫人,贪生怕死,似乎还格外认钱。

不久之后。

员外郎突发急症,不治身亡,传闻是食物相克,内外不调而死。

这下子,员外郎府空空荡荡,只剩下那个贪财的三夫人,和透明人元辜。

之后,元窈再来时,她才知—

元窈是三夫人和前夫之女,前夫是没什么前途且圣母到散尽家财接济手下人的山匪头子,幼女嗷嗷待哺,这位三夫人走投无路,进了员外郎府。

元窈却异常怨恨其母?

看着她外表稚嫩,内里怨恨的样子。元辜觉得她有趣,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便养在身旁。

元窈乖顺时,像只幼猫,玉雪聪明,讨巧卖乖,丝毫不像一肚子坏心眼的样子。

或许。

窈娘也能活成谢画师一般,慈悲心间,恶鬼为表的样子。

可惜了。

生来是鬼,生不出佛骨。

三夫人可不是善茬,员外郎死后,她企图霸占所有家产,便想了一个好主意,将元辜嫁出去。

还用得最为歹毒的计策,命人将她封在棺木中,同人配了冥婚。

被人抬着走在路上,还未等元辜破棺,棺木被豁然劈开。

那是同秦珩的第一次会面。

秦珩见她便唤“妹妹”。

元辜心中唾弃。

哪里来得登徒子,见面占人便宜。老掉牙的手段!

偏偏元辜还真就吃了秦珩这一套。整日妹妹长妹妹短,遇事不决唤妹妹,遇事决了也唤妹妹。

元辜向来只体验过,躲在名为爱的余荫下,感受关怀和爱护。

却在秦珩身上有了新的体验,她自然贪恋。

这与她是否真的是“秦瑶”并未关系。

反正,秦瑶死了。

生得同秦瑶相像也是她的本事,秦珩想要在她身上弥补亏欠,恰好她也想要他那份关爱。

无关情和欲,只是握住触手可及的温暖。

这是人的本能。

她选择留下,暂时留下,感受感受人与人之间,带来的属于另一种的温暖。

这厢。

一路飞驰,直到鹤山驿。

宋蕤翻身下马。

紧随而来的李氏仆从簇拥李漼渊珊珊而来。

李漼渊还未下马,便扬声道:“宋女郎,你跑这样快做什么?”

宋蕤丝毫不望向他,掀裙摆进鹤山驿,丢下几字。

“挂旗。”

挂旗?她孑然一身,没族没户的,有什么旗要挂?

李漼渊迷惑。

须臾。

待彰显他李氏大郎君和公主之子的鸾纹和彩旗飘起,他才后知后觉,挂得是他的旗。

蕤假渊威。

宋蕤溜溜达达到秦家堡人前。

猝不及防,掀了身份:“秦族长,看见旗没?”

秦族长语气有些殷切:“女郎不必唤我秦族长,倘不嫌弃,可否唤我一声‘秦伯父’?”

宋蕤沉默,唇线被压得平直。

“不敢。”

她嫌弃。

若唤他伯父,是否还要认个亲?外带抱头痛哭一场?

叛将手下和叛将之女,联络苟且偷生的心得吗?大可不必,她还没那样没心没肺。

被拒绝,秦族长虽落寞,倒也没再强求。

他回答方才问题:“东都李氏之旗,昭和公主之旗。”

宋蕤笑。

认识就好。

“我即将赴东都待嫁,不便久留诸位,恰好此为鹤山馆驿,李氏关押之人皆在此处。诸位提过人,便走吧。”

快走吧。

宋蕤看见他们,便忆起七年前谢家被诛杀,阿娘惨死,这些人却为了一己之私,为顾性命,叛逃北疆。

觉得糟心透顶。

言罢,李相因着人将小关山一干山匪,及与前山匪头子,现贫穷猎户耳鬓厮磨,和好如初的员外郎夫人提溜出来。

一干人与门口剑拔弩张的气氛面面相觑。

宋蕤才不管他们双方如何想,尽数交过人,见事办妥,折身返回驿站。

张口就是赶人:“慢走,不送。”

秦珩追上她,锲而不舍追问。

“女郎,如今唤作什么名姓?”

面前的女郎乃北疆督军,威名赫赫的谢将军之女。

他想起幼时虽从未谋面,却不止一次从谢将军口中听到谢清稚的名字。

如今见面,却是这样的场景。

秦珩心中苦涩。

宋蕤头也不回,同过去并无多少留恋。淡声道:“萍水相逢之人,不必留下姓名。秦郎君回吧。”

不去追究当年之事,已经是她最大的仁慈。

回到房间,飞雁关门阖窗。

宋蕤稍稍垫了下肚子,囫囵将自己扔在屏风后的软榻上,蒙上薄衾昏头大睡。

待她有意识,被窗台窗扇的支呀声吵醒。

宋蕤意识还混沌,睡得头昏脑胀,以为是十七又走窗户进。

张口就要唤“十七”。

骤然间,窗扇外透过的熹光打在一道黑影上,那黑影身长,宽阔的背脊在地面上蔓延。

“他”正跳过窗台。

身姿轻盈,落地无声,呼吸声轻不可闻。

黑暗中黑影跃动,诡异森森。

宋蕤倏然清醒,屏息凝神,浑身紧绷。

黑影似乎并不在意房中还有没人。

站住脚后,直直奔向书案。装模作样好一阵翻箱倒柜,足足五息,黑影似乎完成任务,在桌案稍稍停留。

而后身影闪动,跳窗而去。

窗扇吱吱呀呀的响动。

稍等片刻。

宋蕤实在躺不住,豁然坐起身,跳下榻,光光着脚弯着身,猫到窗台。

有风拂过。

木窗轻轻晃动,窗外传来“啪嗒啪嗒”的落地声,属于少年人清浅的呼吸声仿佛近在咫尺。

宋蕤面无表情,直起身,“哗”一下拉开窗户。

“哎呦。”

伴随着清软的惊呼声,宋蕤怀中扑进一个混杂着棠梨香和幽檀的身躯。

暖融融的,像是抱住云朵。

“李漼渊,你做什么?”

宋蕤心情不算好,任谁遭遇方才事情,脸色都不会好看。

李漼渊抬头,看见黑暗中女郎光洁瓷白的下颌,火烧一样,猛然低下头。

“啊,这……”

这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欲哭无泪。

分明他方才模模糊糊见有人出去,这才大着胆子爬上窗台,正要推窗。

熟料。

窗扇猝不及防从内推开,他身形不稳,一下子跌入屋内。

看清抱住自己是谁那一瞬间,李漼渊险些哭出来。

……

这还不如摔在地上。

宋蕤见他不答,冷笑一声,钳住他下颌,将他的脑袋中自己怀中挖出来。

“你趁夜色来爬我窗台,是想要同我暗度陈仓?”

李漼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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