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
众人一致认为,比之方决有理有据,实有证据,上传文书,状告杀人之人的罪行。
他更像是得了失心疯。
具体表现为:逮着人就诬陷,诬陷人家杀了他的亡妻,且言语混乱,状若疯癫。
………恍若丧家之犬。
熟料,听了方决之言。
那女郎比方决还要激动,浑身颤抖,细瘦四肢和单薄的躯干随着胸腔剧烈抖动,神似活了的纸片:“我没有!”
“我没有杀人。”
她抖的让人担心她下一瞬分崩离析。
唉,竟不是被冤枉的气愤吗?
反而是竭力同方决辩驳,并非是她,她貌似想要方决的信任。
这两人认识?
众人的心声达成一致。
方决挣扎起身,力道之蛮,两侍从甚至摁不住他。
李相因请示李漼渊。
李漼渊乐得矛头不在宋蕤身上,坏心眼令人将方决放了。
果真。
方决一骨碌爬起来,四肢打着颤,就算呕出一口血沫,也不妨碍他步履蹒跚向女郎走去。
侍从各有各的眼力见儿,慌忙撤身,将空间全部留给了方决和女郎。
敬请开始二位的表演。
女郎竟不再蜷缩四肢,定定立在原地,眼眸注视方决。
苍白的唇动了动。
方决走到她跟前,视线从她蹭灰脏污,看不清五官的面庞上掠过,噙着驱狼奔彘的晦夺。
陡然伸手,扣住她手腕,五指隔着衣袖嵌入女郎肉中。
一字一句,质问道:“你的木镯,从何而来?”
女郎惊愕,继而沉默。
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女郎陡然回神,要抽手,却抽不出。
慌乱大叫:“松手!松手!”
她慌乱中甚至忘了遮掩嗓音,浓重的异乡音扑面而来。
宋蕤一瞬间认出,是北地之音。
两边还在拉扯。
女郎抽不出手,慌乱扯衣袖裹住手腕,另一只手去扣方决手腕,纤细弱质的指尖泛着尖锐的红,要折断一般。
“不许看!都不许看!什么也没有!”
她似乎过于激动,瞳孔剧烈收缩震颤,整个人敏感而畏怯。
见她如此,宋蕤忍不住向前走了两步。
只是个寻常女郎,如此逼迫她……
方决癫狂冷笑,笑声阴测声线极长,灌进冷风,同深夜响起的悱恻索命幽魂一样。
他手指和掌面上沾着自己吐出的血,**,猩红黏腻,蹭满女郎袖口手腕。
手掌滚烫,掰着女郎腕子。
任她再如何挣扎,岿然不动。
方决剥开女郎衣袖,掐住了一只木环,恍惚间他又一声冷笑,笑声尖锐,笑罢面色陡然阴沉下来,阴森地绷直唇角。
女郎被他骇了一跳。
硬生生被方决将木镯从她手腕上撸下来,刮得她手腕一片刺红。
女郎失去木镯,表情一变。
尖声厉叫:“那是我的东西!”
她扭动身子,抻着指尖去勾自己的东西。
方决眼神温柔落在木镯上,上面祥云纹磨损并不像宋蕤那只严重,在火光下透着崭新的痕迹。
温润的光描摹表面的沟沟壑壑。
雕刻的技艺和方法明显出自一人。
见此,宋蕤被钉在原地,脑中轰鸣,眼前所有的一切化为白茫茫,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
一个想法跃上脑海,前所未有的彰显存在。
谢将军,可能还活着?
下一瞬,宋蕤失去四肢和躯干知觉。
陡然栽倒在地,膝盖触地沉响,她却不知疼痛。身躯顺势倒下,却并未磕在地面。
她倒进了宋简怀中。
眼眶通红,不自觉泪流满面。
宋简心扉一片刺痛。
事到如今,一路而来的吉光片羽之事,倏然闪现在眼前耳边。
宋蕤心道。
她再也不能欺骗自己。
七年前,官渡之战后,被判处投递叛国,抄家满门的谢将军还尚存于世。当年谢将军和少将军叛国,庸砾城全城被屠,血流满城,冤魂至今不散。
今夕却有当年战役潜逃族人,告宋蕤事有异。
亦有阿朝月族人,书笺为之鸣冤。
谢氏之族,当真清白吗?
若如此,还活着的谢将军,如今已七年,你为何从未现身?
李漼渊被宋蕤反应一惊,忍不住先前跑了两步,伸出胳膊去接人。
又被宋简捷足先登。
见宋蕤没再摔着,他舒出口气。
慌乱中抓着关键,飞快吩咐侍从:“封锁门窗,将人都扣了,东西夺过来!”
侍卫关窗闭户,把守各个角落。
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众一哄而上,三下五除二,扣押人,夺了东西。
顿觉扬眉吐气,一雪前耻。
侍从将木镯夺了来,擦干血污,交到主子手中。
两人摁不住方决,侍从学聪明,干脆四人分了四肢。
李漼渊拿了木镯。
看看宋蕤和宋蕤依偎疗愈的场面,又低头瞧瞧镯子。
不自觉描摹上面的纹路。
祥云纹,是东都祈福安康常用的花纹。
却不是近年的样式,贵女夫人们绣在衣摆裙边的花纹日新月异,年年变化。就连祈福所用的祥云和七福纹。
也是演变的越发复杂和繁琐。
宋蕤失神了好一阵。
恍惚间被闪现的烛火晃了一下眼睛,她的九霄云外的神思忽的回了神。
她正被宋简怀住肩头,帷帽半掀,光洁的侧脸苍白而脆弱,眉宇间充斥着哀戚,隔着隐在宋简肩头。
轻唤道:“阿兄。”
宋简将她掀起的帷帽压下,掌心轻放在她肩头,动作克制。
“皎皎,我在。”
四肢的温度和知觉似乎回来了。
宋蕤借力起身,向李漼渊走去,他正徘徊在不远处。
李漼渊迎上来,面带忧虑:“宋蕤,你腿没事?”
不等宋蕤摇头。
他心想,如何会没事?她是肉眼凡胎,又并非泥塑人偶。一下子跪在地上,速度快到宋简都没反应过来。
如何不疼,又怎能没有受伤?
“李相因,你将子正寻来,瞧瞧她的腿。”
宋蕤摇头,拒绝:“不必。”
她伸手,李漼渊下意识将木镯子放到她手上。
李漼渊瞧不见她脸色,又怕自己说错话。
干笑两声,巴巴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谎话张口就来。
“你千万不要多想,所有的木镯长得都差不多。”
“仔细看看,这只与你的花纹,质地都差了许多。”
宋蕤情绪冷静下来,仿佛方才失控的不是她一样。
她转了转木镯,套在手腕上,大小正好合适。
仿佛量身定做的一般,李漼渊当即闭嘴。
冲到方决面前,揪住他领口。
“你说!这镯子的主人是谁?”
方决之妻吗?
与宋蕤有何干系?
方决冷笑:“我妻之物。”
李漼渊气红了脸:“满嘴胡言!”
他还想着再从方决口中套套话。
这时。
那女郎骤然向前一扑,虽被侍从所拦,口中高呼:“谢女郎?”
哈?
谢女郎?这是唤谁呢?这里可没有姓谢氏的人。
李漼渊觉得奇怪。
宋蕤眼神未分给她分毫,只是将镯子给了宋简。
宋简接过,认真打量一圈,而后将镯子还给李漼渊。
李漼渊接过,不解道:“要还回去吗?”
宋简颔首。
李漼渊:“为何?”宋蕤不是想要吗?
宋简摇头,抬高声音:“不一样,两只不一样,只是相像,没有标志。”
又在敷衍他。
李漼渊不信,并笃定宋蕤和宋简都在瞒他。
他内心阴云罩顶,外表却不得不装傻充愣,装作相信的样子。
“哦。”
李漼渊还给女郎。
女郎却不要了,眼神死死黏着宋蕤身上。
“女郎,这是您之物啊。”
宋蕤表现的兴致缺缺,丝毫不为所动。
方决还在隔空反驳:“不,那是我妻之物。”
李漼渊怒上心头,一声怒吼:“闭嘴。”
“宋蕤道不是,便不是。哪里用你来指手画脚?”
这话甚么意思?
宋蕤之物?又是方决亡妻之物?
难不成宋蕤=方决亡妻?
呵。
那些跪地的镇民中,出来个老者,白日在打捞方决的湖畔有过一面之缘。
彬彬有礼对李漼渊执杖行礼,慢条斯理对李漼渊往地上一跪。
李漼渊颔首的动作倏然一顿,下意识后退半步。
老者行拜礼,李漼渊再退。
李漼渊有种折寿感:“老丈不用如此多礼,李相因,将人扶起来。”
李相因提溜着老者肩头,拔萝卜一样将人薅起来。
“啧。”
“说话便说话,跪什么?想要我家主子折寿吗?”
老者讷讷:“抱歉。”
李漼渊假笑:“老丈,你想说什么?”
老丈又想跪了,多亏李相因提溜着他,没跪下去。
“请郎君大发慈悲,我等众人为方官人求情,若他有过错,愚众愿一力承担。”
方决倏然一愣,大笑一声。
“荒谬!荒谬!”
老丈眼瞳浑浊,看向方决的眼神却含隐伤和愧疚,慈爱又哀伤。
气氛有些古怪。
李漼渊心累,觉得自己挤不出一点多余的善心了。
方决不领情:“何用你们假仁假义,尔等丑恶嘴脸,早在尔等毒害我妻,杀人时便已一清二楚,害死我妻一次不够?还要再害第二次吗?”
“我之罪过。”
老丈眉目慈悲,眼中宽广,并不反驳。
“方官人,斯人已逝,生活仍在,还是向前看的好。”
方决勃然大怒:“就是你等竖子!害了我妻!”
说着,怒气转向女郎。
“你心怀不轨,便冲我来,我撞见你一次,我妻消失一次。害我妻者,我必杀之——”
转头又对准李漼渊,阴阳怪气:“假慈假悲,偏李氏大郎君慈悲心肠,救人于水火?”
对宋简和宋蕤尤其厌恶,阴测诅咒。
“挖人坟墓,不得好死。”
他当真疯了。
无差别的攻击所有人。
宋简俊脸冷若冰霜,眉宇间淡淡的不耐烦,又想提刀杀人。
似是嫌形势不够乱。
女郎仗着身量小,窜到方决面前,一巴掌扇在方决脸上。
“你在作践谁的好意?”
众人瞪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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