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瑰原先是没这个打算的,毕竟他与谢将军平辈,又相看两厌。
他娶了对家的女儿算什么?
自我降级吗?
可眼睁睁看宋蕤重回东都,陷入险境不说,还要所嫁非人?
李兆玉一个糟老头子,岂不是糟蹋人?
万一,万一啊。
有朝一日,谢将军那个狗东西回来,知晓他见死不救。
他胆敢肯定,谢狗一定劈了他府邸的牌匾当柴烧。
裴瑰:……他暂且不跟头脑发达,四肢简单之人计较。
算算年岁,宋蕤已然十九岁,等年关来到,便二十岁。
他比宋蕤大了八岁有余,虽有些老,但勉勉强强,比起李完白,实在太过不惹人诟病了。
至于其他。
裴瑰思虑到身份地位,才是首当其冲的。
其一。
李完白是当今帝师,官居宰辅,位超三公,他一旦现身,必然是帝皇的代言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作出的决定不是他的决定,而是揣摩圣意。
因而,为何李完白在半只脚踏入棺材板的年纪,陡然放下发妻续弦?
传言帝师发妻早逝,中年继丧妻后又丧子。
后来却再没一个续弦,朝野内外,民间上下,歌颂宰辅大人为人公正廉明,情深一世的赞词。
没想到,天子是要他的老师晚节不保啊。
没错。
天子,此事必有天子插手。
若非李完白年纪过大,天子大概是要借什么“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之类的赐个婚,将谢氏余孽和昌盛的李氏绑在一起。
不会同荣,可会俱损。
李氏决不可信!
其二,裴氏一族虽向来不参与朝政。但其创办书院遍布各处,代代博士和太学祭酒都出自裴氏。
——皆沿袭察举,不经考核授官,直接由天子征召。
察举看不出贤明与才华具体几何,裴氏不想故步自封,每隔十年,便会有族中适龄子弟参与选拔官员的考核。
对外服众,对内居安思危。
裴瑰恰好赶上十年之期。
大殿上裴瑰与谢将军结下梁子,又因连中三元被圣上截胡,硬留在朝中做官。
为与家族避嫌,裴瑰鲜少归家,更是不敢与家族书院出来的官员交往甚密。
难得的孤臣。
帝皇自然没有不中用的道理,如今看来,这位帝皇,还是更信任他的老师。
呵。
宋蕤见这位裴大人莫名其妙勾唇,露出个冷讽的弧度,温和漂亮的眉眼陡然凌乱。
就这样对宋蕤道:“谈一谈?”
若他当真截胡了天子的算盘,他提前上表,声泪俱下诉说自己对宋蕤一见钟情?
不知天子信还是不信?
裴瑰要与宋蕤商谈!
谈得还是婚事!
谁的婚事?
李漼渊慢吞吞转了转脑子,他与宋蕤?裴瑰与宋蕤?
宛若晴天霹雳,登时砸到他脑门上,霹到一半李漼渊猛然精神一震,眼前一亮,觉得似乎理所应当。
妙龄女郎,又品德美好。
就算在迎亲途中,有那么一两个追求者,好像很正常吧?
是吧?
伯父,我对不住您,您从外表来看,确实不太配得上宋蕤
李漼渊:……
更头疼了。
婚事啊?
裴瑰不知道她身上这桩婚事,可不是好东西,不仅是个麻烦,还是个随时都可能爆发的隐患吗?
宋蕤笑道:“裴大人,是与李氏和宰辅大人有仇吗?特地将蕤夺过去,拿我作战利品?”
就如宿世仇敌,往往在对立之处,锱铢必较,相互争夺。
裴瑰也笑,尽力理解宋蕤脑回路之后,他也明白宋蕤想法。
“女郎严重,裴瑰是真心觉得,与女郎有缘,李完白年老色衰,配不上女郎。”
拉踩可还行?
在场所有人:……
李漼渊,宋简:……有道理。
宋简眉头愈来愈隆起,异常愁苦,眼含关切,看向宋蕤,却没说出口什么阻拦之言。
李漼渊还在纠结自己的大逆不道。
哪里想起拦宋蕤?
宋蕤眼下确定,这位裴大人,多半认出她身份来了。
豁,所以,裴瑰如此做法,是与谢将军过不去,还是李氏过不去?
不管是与谁过不去。
宋蕤事不关己,隔岸观火,都想微微了解一下下。
宋蕤跟着裴瑰走了,留下宋简和李漼渊面面相觑。宋简眼下,不管是对李氏,还是对裴瑰,观感紧跟着急剧下降。
宋蕤站在厢房门口。
向宋简招了招手:“阿兄,可能劳烦阿兄帮我守一下门?”
宋简眉眼松开,疾步走去。
厢房在李漼渊房门右侧。
那扇半掉不掉……众人说话时,“轰咚”一声,彻底掉下来。
险些砸在门神宋简脚上,宋简目不斜视,一脚踹出。
那扇可怜的门跃出半里地,发出“吱嘎”的哀鸣。
宋蕤方才落座。
面前轻轻放下一杯热茶,悬针般的茶叶在茶盏中上下漂浮。宋蕤碰了碰茶盏壁,裴瑰轻轻唤破她名字:“皎皎。”
宋蕤撩了撩眼皮。
果真,他知晓她身份。
茶水透过杯壁,温度炽热,宋蕤缓缓收敛了笑容,像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一般:“督查说笑,皎皎,是何人?我名宋蕤,西京人士。”
裴瑰眼神柔和。
“皎皎,我很庆幸你安然无恙。”他语气庄重:“不要去东都,远离李氏,走得越远越好,当年我远在南州,不知真相内情如何,可唯有一事,千真万确。”
他波澜不惊的语气微微加快。
“李氏上书,参奏谢氏通敌,泄露军情。”
是一切崩塌的开端。
裴瑰迁升后,打通关节,见到了那封奏书。
宋蕤默了默,怔愣半晌,手指放在杯壁,久久不动。
轻声道:“为何李氏要娶我?”
裴瑰微微摇头,没说什么。
“你可愿随我走?”
宋蕤一瞬,仿佛间看见多年前提鞭驾马,意气风发追着谢将军抽的状元郎。世人皆道裴瑰与谢将军相看两厌,却不知两人,是这样的欢喜冤家。
宋蕤沉默不言。
裴瑰又问:“谢清稚,你愿意跟我走吗?”
宋蕤摘下帷帽,清凌凌一张出尘似仙的芙蓉面,直视裴瑰,行了晚辈礼,郑重其事:“多谢裴世叔,蕤恐怕要使世叔失望了。”
这是并不隐晦的拒绝了。
裴瑰:……
“你同你母亲真相像。”脾性却像极了谢将军。
他微微叹气,并无意外。
她身旁有宋简,能被天子派来监视宋蕤,身份地位必然不会低,宋简反叛天子,想必很愿意带她遁去。
他能在此见到宋蕤,便证明,宋蕤从一开始,没打算逃离。
宋蕤也笑:“裴世叔,多谢您衷心的夸赞。不知我可否问您一个问题?”
裴瑰又是叹气:“你问。”
“那外族女郎呢?阿兄为何杀他?”
宋简不会告诉她的,阿兄恨不得挡在她面前,将所有的危险扫除。
他不遗余力的护着她,宋蕤心想,她应该也用生命去保护阿兄的。
裴瑰一针见血:“你想问,他的身份?”
宋蕤不否认。
裴瑰从怀中掏出一卷书卷,同他身旁文书所用一模一样,翻到一页,推到宋蕤面前。
“传言帝皇身旁有明暗两卫,羽林卫在明,众人皆知。我在都城,未见过宋简,约莫只剩下一种情况。”
天子暗卫,从不示人的天子暗卫。
宋蕤垂下眼睫,舌尖发苦,在她飞快扫过书卷时,迅速席卷全身。书卷上罗列所能查到的,前朝帝皇身旁暗卫的行踪和事迹。
虽细致,却寥寥无几。
天子暗卫啊。
其实早有预料的。
在她从阿兄怀中拿出信烟那一刻,抑或是宋简初来乍到,背着一把长刀,孤身一人,非要为奴时。
毕竟,东都有哪里会用那样制作精细的信烟?又有谁家豢养得起如此烧钱的奴仆?
随之而来的一连串问题让宋蕤更为困惑。
天子知晓她叛贼逆党遗孤的身份。
为何还要留着她?
又为何会派阿兄来监视她?
想到阿兄身上的蛊毒,她胸腔忽的一阵□□,头晕眼花,久久失神。
嘴巴一开一合,声音仿佛从胸腔中直接飘出,又好似从遥远的天边飘来。朦朦胧胧,听不真切。
她听到自己嗓音艰涩。
“……多谢裴世叔。”
裴瑰不再企图劝宋蕤随他离去,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要做的事,要走的路。
他再三叮嘱:“切莫信任李氏。”
……
门外的李漼渊干等。
等了一炷香时间,愈发认为不可干等,越等越着急,越等越想踹门,最好将门也踹下来。
他心思一动,想起上次宋蕤提及北疆阿朝月族。
对此起了心思,吩咐仆从搜集北疆地域志和阿朝月族人文志,可惜后者竟被列为**,跑了多家书肆,才在威逼利诱之下,找着版本残卷。
李漼渊抓住脑海中一闪而逝的灵光,赶忙吩咐仆从,偷偷摸摸将箱箧中的书卷拿来,匆匆翻到残卷缺失处。
是被人为撕毁。
在被撕去的对面一页,模模糊糊印着几行小字。
李漼渊艰难辨认。
‘阿朝月……生来两心,一心在左,为主心,一心在右,为辅心……非两心俱碎,才神魂俱碎,不可抢救……’
李漼渊心口重重一跳。
所以,那女郎未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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