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默。
宋简回眸,乌黑顺滑似缎子的长发蜿蜒,拂在宋蕤手腕,微凉又带着轻轻的刺痒感。
她手指一动,顺滑的发丝缠在她指尖。
闻言。
宋蕤心头一紧,张了张嘴,要说些什么,去被宋简摁住。他颔首,大大方方承认。
“是我所杀。”
宋简直视这位天子近臣,圣人宠信的亲眷。
他从同僚中得知,当年谢氏被以太傅为首的一众官员弹劾通敌叛国,声名一昔崩塌,其中正有裴瑰推波助澜的一份功劳。
如今情形看来,恐怕裴瑰已经认出宋蕤身份。
当年谢氏之事他不管,也不甚清楚。今时今日,他只知,若裴瑰敢对宋蕤不利,宋简必斩他于刀下。
裴瑰不言,一时陷入静默。
李漼渊吐掉舌根下的含片,手帕胡乱一裹,慌忙道:“是宋简所杀,想是事出有因……”
他与宋简不熟,可他的的确确算得上了解宋蕤。
信任宋蕤,换位思考一下。
那被宋蕤所信任和依赖的宋简,约莫也是可以信上一信的。
闻言。
宋蕤古怪而慈爱的瞧了他一眼。
李漼渊察觉到她眼神,低低嚷嚷道:“那是什么眼神,我明明在为宋简说话?”
“裴督查见谅,见澜关心则乱。”
荀瑧被李相因胳膊肘一捣后腰,险些痛的龇牙咧嘴,他扶住木栏,极力控制不要面色狰狞。
“不知督查此番来此,可是为此女而来?”
荀瑧眸光落在楼下,萦绕在鼻端的血气很浅淡了。
督查军已然撤下围帐。
前来报道:“大人,此女生息已绝。”
宋简眸光一变,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裴瑰……
也不是那么忠诚啊。
女郎静悄悄躺在地面,神态安详,经过简单的清理,似乎只是睡着了而已。
若不看左胸贯穿的短箭。
方决捧着女郎的手,望着她手心月牙状的印记,好一阵失魂落魄,神态惊惧而恐慌。
他妻手心,有同样的印记。
似乎被几人的动静惊扰,他终于回过神来。
裴督查笑了笑,颔首示意知晓,身旁的文书神出鬼没,悄无声息沿着阶梯上来,附在裴瑰耳边低语。
文书说罢,重新退回裴督查身后,存在感极微弱。
头也不抬,手下奋笔疾书。
裴督查视线转到宋简身上,从上到下好一阵打量,对他的身份有了些猜测。
可真有意思,谢氏满门为他一个屠戮阿朝月族的决意全族皆灭,还不够吗?
宋简杀人。
如今看来,这眼线八成废了。
裴督查和宋简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些什么,缓缓达成一致,而后同时移开视线。
裴督查仍旧温文尔雅。
“此女身份不明,潜伏在此,乃他族奸细,窥探军情,证据确凿,被宋郎君所除,实乃大快人心之事。”
“宋郎君瞧着阴鸷沉闷,不成想是如此的少年英豪,一腔热血。”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裴督查一本正经,说着浮夸的称赞语。
这是阴阳怪气吧?裴大人与阿兄有仇?
宋蕤:……
不过七年,为何裴大人似乎变了许多。
宋简撩了撩眼皮,眼皮轻折,冷哼一声。
李漼渊一头雾水。
所以,危机就这样解决了?好仓促,好,神奇?
不过,只要解决便好,不必让宋简遭受牢狱之灾,否则宋蕤非要伤心欲绝不成。
李漼渊心有戚戚。
眼下一切完美解决,他心中又乐颠颠起来。
众人达成一致,正要各回各家。
方决又,又冲出来——
“她不是奸细,她是我妻!”
众人心累:……方决又发什么疯?
李漼渊瞪大眼睛。
方决的精神状态,当真堪忧。
时时刻刻处于疯与不疯之间,这是他见到比宋蕤还要癫狂的人了。
李漼渊对他有些怜悯,挥了挥手,有侍从应声到方决身旁去,劝他回家去。
谁知方决奋力一推。
阴晴不定道:“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扭头看见宋简,神情一变:“是你的错!为何杀我妻?她不是外族人,她不是奸细!”
裴瑰神色不变。
“请这位郎君下去,奸人已然伏诛,将尸身带回,仔细剖查。”
顷刻便有督查军上前,拉开方决,拖拽起女郎尸身。
方决拳打脚踢,抓挠并用,混乱中木镯从手中滚出去,轻轻碰在廊柱上,滴溜溜打转半圈。
宋蕤嘴上说着不在意,眼神却想黏在它身上一般。
见它滚落,神情猛的阴郁。
李漼渊噔噔噔跑下去,拾起来,擦擦灰尘。
回来塞给宋蕤。
宋蕤眼神复杂,却没要:“晦气的东西,丢了吧。”
谢将军未死,甚至还给那个阿朝月族人,刻同样的,谢清稚也有的木镯子。
宋蕤忍不住嘲讽。
若非阿娘有同样之物,她必然将至劈裂,恨恨凿碎。
他未死,却不回东都,不去平反,不为阿娘正名,不为含冤而死的阿娘洗刷冤屈。
阿娘。
你爱了一辈子,甚至至死都在等的人,不过如此。
宋蕤心口仿佛被凿开了一个大洞,呼呼的往外漏风。
心口凉,通体都凉。
李漼渊说不清自己的感受。
她很哀伤,却还装作若无其事,伤心不就是要 明明在意,却厌恶又憎恨。
他张了张嘴。
“那好,我不给你,我拿着,你只要知道,它安然无恙,想看的时候来看看。”
他包好,揣进怀中。
陡然想起来,这貌似属于赃物,他挠挠脸颊,挠出一道红痕,紧紧贴在薄薄面皮上,问裴督查:“裴世叔,不知……”
李漼渊疯狂示意,背着宋蕤用祈求的眼神,眼神柔软而湿漉,可怜巴巴的。
裴督查认识那个镯子。
他与谢将军不打不相识之后,不久一日,裴瑰正在府中调香焚香,谢将军如同一个跳墙的大型犬,踹开他家门,嚷嚷着非要让他教木刻手艺。
裴瑰穿着被烧灼出一个洞的衣袍,全程黑着脸。
奈何谢将军就像是天生脑中缺了一条弦,丝毫感受不到裴瑰的怒气和怨念,直到月上柳梢头,伸手不见五指,谢将军才心满意足离去。
最后,成功错过午膳和晚膳的裴瑰忍无可忍,提着手杖,面容狰狞,在谢将军崭新衣袍上戳出几个洞才算罢休。
裴瑰:……
可恶的谢混账!
换句话,他当然认识险些要了他半条命的雕刻手艺。
李漼渊还在殷殷望他,等着他的回答。
裴督查暗暗叹气。
温和拒绝:“不可。”
李漼渊脸色一垮,不情不愿从怀中摸出木镯。
裴督查接过,看李漼渊苦兮兮的,莞尔道:“见澜若是不着急启程,明晨调查清楚后,可以遣人给见澜送来。”
李漼渊眼睛唰一下晶亮。
裴瑰愈发觉得李漼渊性子可爱,李氏一窝子歹竹能长出个好笋来,估摸是上辈子祖坟冒青烟。
今日的闹剧——
以裴督查将女郎尸身带走,方决昏死过去,四方镇镇民战战兢兢收尾。
第二日清晨,天色方亮。
督查府果然派人将木镯送来。
李相因叩门时,李漼渊还正酣睡,被吵醒时,翻了身,将自己裹进绸被,捂住耳朵,嘟囔一句:“为何如此早?不要,我要睡觉,你走!你走!”
他还死死闭住眼,时刻准备再次睡去。
叩门声一顿。
响起李相因的声音:“小主子,你再不起,督查府的侍从便要走了,昨日裴督查应您的事情,可就算不得数了。”
李漼渊豁然睁眼,挣扎着起身。
他挣扎——他翻滚——他被缠住——他动弹不得——
李漼渊被绸被和散乱的长发包裹住,形成一个茧,动弹不得。
他艰难伸出一只手,扯着嗓音。
“救命——”
这一呼救不要紧,声还未落。
门窗豁然被人踹开,踹门的是李相因,身后跟着李氏众多仆从,口中“保护主子”刚说出一个字。
看清里面情形,一个个安静如鸡,面面相觑。
而劈门的。
劈门的是宋简,身后远远走来宋蕤。
三方人马,视线汇聚在半空,空气好像死了一般寂静。
清晨熹微的风从外面吹进来,穿过虚掩的床帐,将李漼渊额发吹起,露出羞红的耳朵尖儿。
红的滴血。
李漼渊扯着床帐,脸压在绸被下。
努力向床榻深处缩去,若是床榻中间有条缝,他一定钻进去。
唔唔唔,太丢人了。
他伟岸英武的身姿啊。
宋简僵在原地,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人怎么可以蠢成这个模样?被头发和被子缠住,需要他人解救?
宋蕤抽空瞧了一眼。
“噗嗤”一下笑出声,轻声对宋简道:“阿兄,你怎么看?”
宋简难以直视,客观道:“蠢。”
“嗯。”宋蕤举双脚双手同意。
李漼渊怒目而视:……我听到了!我听到了!
他的脸红扑扑的,格外可爱。
宋蕤轻笑:“还挺可爱。”
李漼渊:……真的,真哒?
李相因踹了一脚半掉的门,门扇摇摇欲坠,在李相因将李漼渊拯救出来时。
“轰”门扇彻底倒塌。
宋简企图将门怼回去,却错估了木门的硬度,他一使力,将门扇与门框相连的地方,彻底掰掉。
李漼渊目瞪口呆。
他愣了没多久,手忙脚乱,整理衣衫头发,敢去见督查府之人。
还是裴督查亲自率人,李漼渊去时,裴督查正饮茶。
见到李漼渊,将木镯给他。
寒暄过后的第一句话,却是对宋简所说:“宋郎君,可能借一步说话?”
宋简对他的盘算不感兴趣。
“不借。”
裴督查笑了笑,下一句对宋蕤道:“女郎,可愿与我谈一谈?”
至于谈什么?
裴瑰挑眉:“谈一谈,李兆玉可配不上女郎,不知女郎可否愿意与我作一桩亲事?”
李漼渊愤怒:……?
宋简蹙眉:?!
宋蕤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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