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有灵,羊羔尚知反哺。
亲生父母的血海深仇,陈昀之竟浑不在意,他神情淡漠,闲庭信步般离开。
香兰拍了拍心口,“大少爷不是受刺激了吧,方才那眼神可真吓人。”
寄月没接话,担忧地看着青年孤绝的背影,总觉得他在压抑着情绪。
对自己有着养育之恩的养母,一夕之间成了杀害父母的仇人,还不知情地叫了他们这么多年的爹娘,他心里怎可能波澜不起?
*
陈府变故随着大夫人自尽而落幕,但府里不能乱,因而当务之急便是让大夫人的死变得顺理成章。
周管家颇有几分手段。不过一个时辰,阖府人都知道大夫人因对老爷思念过度自尽而亡,尽管大家心中各有揣测,在青城这样的偏远小城里,富家大户便是一座小衙门,底下人不敢置喙。
种种猜测暗流涌动,都被掩埋在表面的风平浪静之下。
都是靠上位者脸色过日子的人,自然对风向格外敏锐,眼下府里小少爷年幼,有能力翻云覆雨的只有周管家和大少爷。
而这两位目前都没有针锋相对的趋势,搞不好会平起平坐,底下人为了将来日子能好过些,纷纷开始押注似地对这二人献殷勤。
“小夫人,您也得为自己打算!”碎玉正掰着手指,头头是道地替她分析府里的形势,“周管家掌握府里实权,而大少爷则是老爷名义上的养子,两人都可能当家做主,而且那天我去放鸟,大少爷一听是您养的鸟,二话不说就连鸟带笼地拎回去了。”
“他把鸟笼带走了?”寄月拿着茶杯的手一晃,茶叶随着荡漾的茶水漂浮,同她的心绪一样。“这是为何?他从前不喜欢养八哥的啊,他总嫌八哥吵闹。”
“这还能是为何?”碎玉像个老妈子一样叨叨着,“这证明大少爷对小夫人您,还有旧情!”
碎玉从前和寄月一样,都是陈昀之院里的丫鬟,只不过后来寄月成了小夫人,她就跟过来伺候了,对寄月和陈昀之的事多少知道一些。
“他对我没有余情。”寄月想起这几日陈昀之的捉弄,更笃定了这点。“再说,我如今是府里的小妾,哪有勾引大公子的道理?这是要被浸猪笼的。”
碎玉不以为然,“唐明皇还娶了杨贵妃呢,不也是被写进话本里!谁当家,谁说话就算话。只要大少爷护着,谁敢议论您?”
话是这么说,寄月咬了咬唇,“就算是他……我也过不去这个坎,让他冷嘲热讽。”
碎玉急得直跺脚,“您可真是白瞎了这好身段,好相貌!要是我啊,我敢去勾引天皇老子!”
寄月被她逗笑了,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我们碎玉也是个美人。”
碎玉捧着脸美滋滋地笑了,“小夫人您别说,上回我穿了件白衣裳,被人说背影像您呢,这样看来,我也挺好看呢。”
“你本就是个美人。”寄月笑道。
她这一夸,碎玉飘飘然,既然大少爷好小夫人这一口的,那她去试试,说不定能成。说做就做,她拿了寄月的胭脂在脸上一通糊,看了眼镜子里活色生香的姑娘,满意地出了院。
刚出门,就撞见一个人。
碎玉一惊,吓得脸色煞白,竟是大夫人生前身边得信任的小厮。
那小厮手里拿着刀,威胁道:“你本是大夫人安插在大少爷身边的人,又在小夫人身边做事,为何许多消息不通风报信?夫人也不会败。”
好一个耍赖!事都推给她了!好赖这些年她也替他们递了许多消息,只是后来和小夫人相处久了生出感情,可她也是被逼无奈,谁不想当清清白白的好人?碎玉求饶:“我,我是见小夫人可怜……大夫人死了,放过我吧。”
小厮面色阴沉,以家人的性命威胁,给碎玉一盒点心,让她去毒害陈昀之。
碎玉接了过去。
-
漩涡外的人都在争先恐后地随波逐流,处在漩涡中心的陈昀之,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他没有回到自己的院里,而是在园子里漫无目地逛了一圈,后来索性坐在湖心亭中,百无聊赖地往湖中投石。
扑通、扑通。
石子入水声,一下一下,有节奏地响起,像夜半三更诡异的敲门声,也像刀剑刺入皮肉里的声音。
眼前明明一片昏暗,却突然变得满目猩红,满天血光里,他就藏在墙根的树上,亲眼目睹着父母被恶徒的刀刺穿,倒在血泊之中。
当恶徒提着剑朝墙角走来之时,他虽恐惧,但看着那不住往下滴血的剑尖,他竟觉浑身的血都在沸腾。
难以言喻的兴奋。
五岁的他有了个疯狂的想法,若非受制于力量上的悬殊,势必要将更残忍的手段用在这恶徒身上。仅仅是因为他喜欢征服,喜欢嗜血和玩弄人心。
算命先生都说他会手刃至亲。
从两三岁起,他的天性就初露端倪,小孩都喜欢养小猫小鸟,他也喜欢自己亲手养大的小东西们,但越喜欢,越想圈在手中,哪怕它们挣扎至死也不放开。
无他,只是因为太喜欢了,死也要死在自己手里才觉得满足。
然而透过双亲失望的眼神,和丫鬟们惊惧的目光,也能猜到,在他们心中,定然觉得他是个冷血无情的怪物。
他向来也无所谓。
当年幼的他被最信任的兄长从树上推下去,用以吸引歹徒好趁机逃走时,他的心还是会痛。
暮色中,青年深沉的目光看上去比湖水还要幽暗几分,极具压迫感和邪气,仿佛要把人的灵魂吸入渊底,散发着危险气息。
此时已是入夜,仍不时有路过的丫鬟上前献殷勤,在遇到第四个时,他眼中划过一道寒光,扯了扯嘴角,对那貌美丫鬟说,“走近些。”
碎玉大喜,原本以为少不得要搬出小夫人的名头,谁知大少爷主动上了钩,她有了新的想法。夫人留下的人虽看似恶毒,但毕竟搅不起大风大浪,大少爷说不定会有办法救她的家人,不如先勾引。
万一他有法子呢?
她在离大少爷两步远的地方停下,俊美郎君双臂撑在栏杆上:“再近些。”
碎玉也不忸怩,朝他俯下身,要主动亲近,却被一把匕首拦住了。
冰凉的刀身贴着她脉搏。
拿着匕首的人目光温和慈悲,仿佛不知道这是一把能要命的匕首,反而问:“为何不再近以些?”
碎玉不敢置信,看到那玉面上,一双眼微微眯起,有杀气在肆虐,阴冷狠厉 。
大少爷是不是知道当初她曾给大夫人递过消息的事了,可她也是不得已,碎玉试图解释,却窥见树影后小厮的身影。
解释了似乎也没用,大少爷不一定会信她,但那小厮,却知道她家人住在哪。
碎玉一狠心。
她也是第一次毒害人,没什么经验,瑟瑟发抖道:“大、大少爷……您误会了,是小夫人让奴婢来找您,她给您带了您最爱的点心,小夫人羞赧,心里有您但不敢说,才让奴婢借着送点心来试探,她说,您若心里还有她,定会把它吃了。”
这滑头丫鬟心思虽多,但所述一切倒是符合那女子的性情。
青年半信半疑,收回了匕首。
他的反应让碎玉稍放心,她瑟瑟发抖地取出点心,递了过去,点心刚靠近青年鼻尖,却见青年眉头蹙起,眼底再度有了戾气,匕首重新贴上碎玉颈间:“我碰过的毒比你吃过的饭还多。”
森冷的语气让碎玉骇然。
意图被察觉了,她搬出各种理由讨饶:“奴婢是被逼的,少爷您一直都是大好人,对底下的丫鬟小厮都像对亲弟弟妹妹似的!您……您饶了我吧!”
可她越是这样夸大少爷,尤其说到“弟弟妹妹”,青年的眼底倏然泛上戾气。
碎玉话还没说完,带毒的糕点已被塞入她口中。
陈昀之一侧身,碎玉捂着剧痛的喉咙倒在了地上,青年面无表情地绕过她。
碎玉只听到森冷的一句话:“我不是他,更不是菩萨。”
-
陈昀之往回走,路上遇到周管家,二人都很自然,仿佛今日无事发生。
“周管家这是要去哪儿?”
周管家滞了滞,总觉得往日温润的青年周身藏着化不开的阴戾之气,他敛起思忖:“去将身契还给小夫人。”
“身契?”陈昀之眉间戾气散开,恢复温润模样,“我正好和姨娘辞行,不如把它交给我代为转交。”
周管家自然愿意,他掏出身契递给陈昀之,“大少爷交给小夫人最合适不过了,既然这样,小的就先回去了。”
青年没有接话,他定定看着那一纸身契,绽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
周云迟刚走出几步,身后的青年忽然叫住了他,“周管家。”
“大少爷有何吩咐?”周云迟转过身,弯下腰,仍是和以前一样,任劳任怨的样子。
“不知可否劳烦您,替在下做件事。”青年玩弄着手里的玉扳指,说的是询问的话,用的却是威胁的语气。
周管家本想先询问是什么事再下决定,转过身看见大少爷黑沉沉的目光,令他无端有种错觉,此事他不愿意也得答应。
他不日要离开府里,不愿横生枝节,拱手道:“大少爷尽管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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