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蒸气顶着盖子噗噗作响,升腾至空气中转瞬消失。
水已经开了,一直等着水的人却没注意到。
黎亦深略过指尖细小的伤口,慢慢转动无名指上的戒指,沉默了一会儿后,补充了一句,不知道是给喻释找补还是说给自己听。
“出差前要安排好工作,他应该没时间。”
“哪个喜欢人的不是做了好事恨不得让对方知道,要不就是往人眼前凑,好歹能刷个存在感,你倒好……”何裴也是服气,他去国外出差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两人居然一点进展没有,“这就是你想要的?”
黎亦深终于注意到一旁的水已经开了,如玉的手指捏着壶柄倒在茶叶上,紧随其后一套行云流水举止飘逸的茶艺展现出来。
看着在壶中舒展的茶叶,黎亦深白皙的脸颊漾出一抹浅笑,“何裴,我能陪在他身边两年,怎么不好?”
隔着扑起的热气,何裴望着黎亦深嘴角的笑,之前毫无破绽的笑,现在他轻易从里面捕捉到了胆怯和酸涩。
何裴叹了一口气,在黎亦深这他快把这一年的气都叹完了。
现在才发现眼前这人有多固执。
干劝是没有用了,何裴不再接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换了个话题聊。
*
拂雪舞蹈团办公区域在剧院后面,是一栋六层的独立楼,为了这个设计选址定在了比较偏的地方,律所到舞蹈团有些距离,但离黎亦深住的别墅区却很近。
喻释做电梯直达六楼黎亦深的办公室。
黎亦深的助理范欣在外面办公,听见电梯声音抬头,看清从里面走出来的人之后站了起来。
“喻律师?”
喻释对她点了点头,问道:“范助理,我来找黎先生。”
范欣咽回到嘴边的提醒,而后转变成意外。
黎总很少插手舞蹈团的管理,团内有专门打理一应事宜的职业经理人,与律所对接工作也应该找潘经理而不是来找黎总。
范欣经手过喻释和黎亦深签的合作协议,知道万诉是黎总找来的,想起来这件事,她想喻释或许是有其他事情。
快速反应过来,范欣指着一旁的会议室说:“喻律师这边稍坐,黎总办公室里面有客人,我去确认黎总什么时间方便。”
喻释没觉得这样的程序有什么问题,客气有礼地点头:“范助理麻烦了。”
“不会。”
何裴经常过来,黎亦深之前交代过有事情可以直接找他不用等人走。
范欣敲开门简短地汇报了几句。
“喻释在外面?”
何裴惊讶地放下茶杯,问的是范欣,眼睛看的却是黎亦深,好像已经预料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样。
黎亦深眼睛蓦地变亮,直接从紫檀圈椅上站了起来,他没说什么也顾不上何裴,把人仍在办公室抬脚就往出走。
何裴没拆穿黎亦深的行为,也起身跟在他后面。
何裴看着眼前步伐快了一些的人,在心里哼笑。
可真是好哄,刚才还难过,一听到人在外面,对方什么也没干就自己就能把自己哄好。再看那迫不及待想见到人的不值钱样子,哪还有外人眼里的难以接近。
啧啧啧,眼睛都快粘人身上了,人看过去他又躲开。
何裴简直没眼看。
刚才那可怜巴巴现在又粘人的模样莫名像他养的那只贵宾犬。
何裴身体不禁抖了抖,然后猛地摇头把这个可怕的想法甩出去,一朵纯净的高岭之花怎么可能变成狗,不敢想象那样的画面,那可太恐怖了。
“黎先生怎么过来了?”喻释指尖推了推眼镜后站起身,腿部线条隐藏在西裤中,他嘴角习惯挂着笑意,视线越过黎亦深,看到了会议室门口的何裴,对着他礼貌示意:“裴总也在。”
黎亦深只在刚进门时打量一眼会议室环境,瞥了一眼桌子上多的一个装着什么甜品的袋子,视线便全都聚在了喻释身上。
“他没什么要紧的事,今晚你要到海市出差,这个时间过来是有急事处理?”
黎亦深清冷的声音不紧不慢,但他心却跳得很快,人可能并不是来见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激动什么。
会议室的灯光很亮,打在黎亦深通透的皮肤上,喻释似乎看到那双眼中盛着碎光。
有那么一瞬间,喻释眸色突然变深,又立即变了回去。
喻释笑了一下,何裴在这里他没意外黎亦深会知道,转头看着何裴说:“看来是裴总帮了我这个忙。”
何裴歪头耸了耸肩,没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
喻释收回视线,微微垂眸看着黎亦深,说:“相比电话,还是当面和你说合适一些,去海市出差,我最快后天回来,如果项目顺利可能就要出差半个月左右。”
现在黎亦深知道喻释是来找他的也没有多想,他清楚喻释特意过来解释是因为两人协议结婚的关系。
听完之后的这一刻开始,他突然觉得很奇怪,在一栋别墅里面,即使不见面,也是心安,因为知道喻释就在那。
而现在知道他要出差,人还在眼前,黎亦深就已经开始想念。
虽然想早点见面,但黎亦深更不想喻释难过,他清楚喻释有多在意自己的事业,他不想成为拖累他的人。
“那就希望我们半个月之后再见面。”
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喻释斯文温和的声音响起,“那就借黎先生吉言。”
观望了站在不远处的两人一会儿,何裴意味不明地收回视线。
理了理衣襟扣上扣子,何裴见缝插针地说:“我还有事先离开了,一路顺风,希望喻律顺利拿到收购案。”
喻释彬彬有礼地表示感谢,“裴总,多谢,也承您吉言。”
何裴背对着两人挥挥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喻释看了眼时间,“听方姨说,你这个时间会下班回家,原本我想刚好接你回去,没想到助理临时有事,送我来之后就开车走了,不知道黎先生能不能让我搭个顺风车?”
“可以的。”
范欣一直在办公室门口等着,结果等了有一会儿黎总和喻律师都没过来,她走到会议室去看情况,到外面时发现两人已经走到电梯前。
范欣将两人送到楼下,在见到喻释在黎亦深之后也上了黎总的库里南,她眼睛蓦地睁大,不期然和司机也有些同样变大的眼睛对上。
范欣比大多数人更了解黎亦深一些,知道他的清冷不是难以接近的冷漠,只是内敛和含蓄,在她的心里黎亦深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
范欣是黎亦深的粉丝,她知道自己老板出事之前有多耀眼,也知道他在那之后一贯和人保持距离。
但她从没见过自己老板像刚才那样失态的模样,也没见过他和裴总之外的人亲近,甚至同乘一辆车。
车汇入车流渐行渐远,范欣站在原地望着远处模糊在视线里的车,第六感突然浮现。
喻律师和黎总关系很不寻常。
“最近很火的酸奶,听说味道不错。”想起手中拎着的东西,喻释提起来放到了黎亦深身侧。
郭司机给黎亦深开了五年的车,也深知老板平日里与人之间保持在什么距离,从范助理眼中接收到信号,在听见这话之后默默竖起了耳朵。
这不能怪他,怎么说呢,八卦是人的天性,范助理都那样了,郭司机更忍不住。
喻释伸手,黎亦深条件反射一样地接过来,很意外这个东西是带给他的,脑子里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车内没人说话,只有音乐流淌过留下的痕迹。
顾忌司机在,喻释没再说什么,身边人也很安静,黎亦深双手捧着放在膝上的酸奶纸袋子,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此时郭司机心里也好奇得很,眼睛不时偷偷摸摸瞄向后视镜,要不是正在开车,他就差把眼睛贴上去了,可惜舞蹈团距离别墅区路程不远,不到十分钟就到了,郭司机什么也没看出来。
现在刚四点多一点,还没到方姨过来做晚饭的时间。
别墅只有他们两个人。
进门之后,喻释突然觉得口渴,随手放下外套和手机,走向餐桌倒了一杯温水。
回来时他手里端了两杯,其中一杯放在黎亦深面前的茶几上。
黎亦深穿着外套坐在浅色的真皮沙发上,看着眼前的玻璃杯和纸袋子,水是喻释亲手倒的,酸奶是他亲自买的。
黎亦深一直难以抉择,不管选哪个还是先抬头说了一句:“谢谢。”
喻释察觉到了这一点,镜片后的眸光微动,体贴地把空间留给黎亦深,“时间差不多,我先上楼收拾行李。”
喻释抬脚上楼,到了三楼之后蓦地轻笑一声。
今天见到的高岭之花是从前没有过的模样。
外套也没脱,只是为了第一时间吃到纸袋子里的东西,原来他这么喜欢甜品,似乎又不太好意思拒绝别人的好意。
推开门之后,喻释握了握手,发现手机和外套还在楼下。
如果现在下去取,很可能会打扰到一楼的人吃甜品。
想了想,今天工作已经安排妥当,这一会儿时间耽误不了什么事情。
黎亦深的外套在吃到第一口酸奶之后就脱了,他眼睛从已经空了的玻璃上收回,看着眼前盛在勺子里乳白色的酸奶,胡思乱想起来,眼神忍不住地瞄向楼梯。
喻释为什么会送他酸奶甜品。
而且,他似乎没有和喻释说过他喜欢甜食。
难以想象喻释掺在人群里排队买甜品的模样和神情。
那会是什么模样,也是现在嘴角带笑吗?眼神是……
一个短促悦耳的铃声响起,黎亦深的想象被它打断,眼睛下意识看向茶几上亮起屏幕的手机。
没想过窥探别人**,但黎亦深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不希望自己有一双视力绝佳的眼睛。
苏平叶。
黎亦深怎么也不会忘记的一个名字。
他明天也去海市,还要去找喻释。
然后会发生什么?两人复合吗?
掌心一湿,黎亦深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勺子里的酸奶已经溢出,顺着手掌滴到了沙发上。
黎亦深有些慌乱地放下酸奶,抽出纸巾擦拭沙发,面上的酸奶容易擦掉,缝隙里面的却很难清理干净。
是不是喻释也和掉在沙发上的酸奶一样,表面上是分手,实际心里还没有忘记?
黎亦深低着头,心中翻涌的东西从眼底上涌,化作泪水一滴一滴从下睫毛垂下落在沙发上。
口中方才还甜甜的酸奶骤然变得苦涩。
他起身找糖,不想要那点甜这么快消失。
黎亦深走向咖啡机旁,他平常吃的奶糖就放在那。
可现在存放奶糖的位置,只余下一个空荡荡的玻璃罐。
黎亦深这才想起来,今天中午吃完了,原本想等方姨下午来了让她帮忙取出来,但现在他已经等不了了。
苦味已经从舌尖蔓延到了心里。
黎亦深搬了一把椅子走向厨房,而后放在了流理台前,储存奶糖的柜子就在他的头顶。
自从出事后,黎亦深就没有再登过高,即使是一个椅子的高度。
他试探着放上右腿,扶着椅背慢慢将左腿放上去,再扶着柜子直起身体。
黎亦深视线一直避着向下看,好在身体只是轻微晃了晃,适应这个高度,打开柜子取出一罐奶糖。
黎亦深弯下腰另一只手摸索着椅背,摸了一会儿也没有摸到,头有些条件反射地低下去,高度猝不及防地映入眼帘。
霎时眩晕袭向黎亦深,他身体晃动,装着奶糖的玻璃罐脱手,在触及地面时瞬间碎裂迸向四面八方。
他整个人也从凳子上掉下来,黎亦深尽力摸索着可以支撑的东西平衡身体,然而祸不单行,他的左腿裤脚挂住了下面的柜门,被绊了一下,落下时右脚脚跟落在倾倒的凳腿上。
一声轻微的“咔嚓”声被凳子移动的刺耳声音遮掩,下一秒黎亦深倒在了玻璃碎片里。
剧痛瞬间从双手和右腿传来,黎亦深记得左腿的裤腿被刮坏了,他顾不上手脚的痛感,想挣扎着站起来。
他怕喻释听到声音下来,他不想让喻释见到他的腿。
但他手心插满了玻璃碎片,右脚也扭伤了,如何也站不起来。
这时,楼梯口却传来鞋子落上去的声音。
声音越来越近。
那道声音如同魔鬼夺命咒语一般回响在黎亦深的耳旁,让他心中的恐惧和绝望越来越浓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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