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的脚步声慢慢靠近,张宛央屏住呼吸,听着他试探性的声音逐渐朝自己这边靠拢,心跳个不停,在如此安静的暗夜仿若鼓声,就要跳出胸腔。就算在黑夜中看不清身后老人的脸,她也明白自己这边有人,也算安心。况且她来过一次,也知晓一些事情——若是被抓了,那就强调她是张家村的孩子。原处照向天空的那束光早已不见,她在心里猜想,或许是他们下山的动静在这无声处有些响亮,于是夜游人循声过来了。
这山脚下和山上并不一样。山上地势高,月光的清辉撒在上面足矣可以照路,但这山脚下确实不同的,四处密密麻麻的小山丘,加上旁边大山的遮蔽,压根伸手不见五指。
张宛央感觉那人的脚步声愈发清脆,她慢慢地蹲下身子,想要降低一下自己的存在感。人一旦心跳得厉害,那么就会聚精会神地关注着那件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的事,所以她置身于一个小空间,等待着被那人发现她。
心恍然剧烈跳了一下,张宛央迅速低下了头。
那人竟突然打开手电筒,明晃晃的光线瞬间照来,打在她睁大的眼上,虽然不像实物捅在眼上那般疼痛,但是刺痛感是有的,让她感觉自己好像瞎了一般,眼前瞬间看不清任何物体,只得低下头缓冲一会儿。
在此期间,她听到身后的老人发出动静,疾风擦过她的耳边,像是什么东西被丢去,紧接着她的胳膊被架起,那老人的力量超乎张宛央的想象,本能的倒退几步就要跟着逃跑,却被身后那人追了上来。
那侧的胳膊突然被那人拉住,老人措不及防松了手。张宛央心慌了一阵,刚想转身大声呵斥,就被抱进一个熟悉的怀抱。她抬起的手本想重重地捣在那人身上,在后知后觉是谁后就这么缓慢地垂落,最后靠在那人的胸膛,感受着他强有力的心跳。
不敢置信的她抬头看了看,即使看不清,她也很确定地叫了一声:“小苟……”
闻声后,那人更加用力地禁锢着她,低沉发哑的单个音节在头顶响起:“嗯。”
张宛央又气又恼,她狠狠地捶打着荀玮的肩膀,说话有些撒娇,但不妨碍她是在质问:“臭小苟!坏小苟!你怎么能吓我呢,你吓死我了呀!”
彼时月亮渐渐西沉,柔和的淡光穿过遮挡的树枝,如粉末飘了下来。
老人见状,就知道这姑娘要找的人已经见到了。
荀玮正巧能够看到他,刚才温柔的眼神瞬间就被警惕所占据,他把张宛央往自己这边拢了拢,一言不发地望着那面无表情的陌生人。
怀里的张宛央感受到了僵持,扭着脑袋往后看了看,瞬间脸色就发烫起来。
在外人面前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她环着荀玮的手拽了拽他身后的衣服,小声告诉他:“是这个爷爷带我爬过这座山的,他不是坏人。”
灯光瞬间又被打亮,荀玮把光斜照在地上,周围就会有一圈模糊的光,借着这些光,也可以看清楚彼此的样子。他有片刻的惊讶,因为眼前的人一看岁数就很年迈,年轻人翻一座山都很吃体力,更何况高出他们这么多年数的老人。
许是读懂男孩儿的表情,老人面色毫无任何波澜,说:“以前是练家子。”
“难怪。”荀玮回答他,然后又把注意力放在女孩的脸上,神色担忧,“这么晚还敢出来,你可真是大胆,以后不许了。”
话里含有小小的训斥意味,张宛央鼓着腮帮装可爱,试图转移话题的时候被荀玮又拉了回来,无奈只好连连点头。但是她可不认输,小姑娘心高气傲,逮着别人的一点儿小差池小嘴就唠个不停:“那你呢,你这么晚怎么还出来瞎逛?”
荀玮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张宛央身后的老人并没注意到这边,才轻声说:“岳沐霖跑了。”
“谁?”一个陌生的名字突然跳跃耳中,张宛央一愣,“谁跑了?”
“那个被困在我家的姑娘。”
张宛央还处于震惊中,她不敢想一个不识道的女孩能跑到哪里去。这里几乎全是荒废的山丘,住户也比较零散,集中的只有荀玮家那一片。
“发生几天了?”
“昨天不见的,满打满算现在已经两天了。”荀玮有些疲惫地揪了揪眉心说,“我必须得在那帮人找到她之前先找到她,否则接下来她承受的将不仅仅是痛苦。”
张宛央的声如羽毛,自言自语道:“她能跑去哪里呢……”
现在刚过凌晨,天还是浓黑一片,要想找人也是有心无力,且张宛央想她只是来过这里一次,也并不熟悉这里,又瞧见荀玮有些疲倦困顿的神态,只能先让他放松些。她也知道荀玮救人心切,他们都不想看见姑娘被抓回去的场面。但是现在无法,只得休憩整顿好自己,才能为接下来的寻人做好充足的准备。
今晚无风,且并不冷。荀玮同意张宛央的说法,准备天亮些再走,又得知张侨伟来这里也是为了找人,还是找那位看守海门的老太太时,心里的谜团就像当时好奇的张宛央一样,渐渐团聚起来。他领着二人前往平常他喜欢单独坐着的地方,这里的枯枝烂叶很少,相反干草倒也不少,走在上面软软的,不会发出一点儿声音。
荀玮伸手从张宛央的头顶处拿出一件什么,张宛央看着他展开它,然后铺在干草上。她这才发现那是一件长布,为了方便人坐在草上而不被乱草划伤。
老人其实一直都在观察荀玮,看着对方把目光投来的时候,顺嘴问道:“像个文化人。”
“啊?”张宛央好奇,“这都能看出来?”
荀玮笑着宠溺地摸了摸姑娘的头,反问老人:“既说是练家子,但您也读过书吧?”
老人这才把内心的笑容展现于脸上:“确实,老话说得没错,这读过书的人观察力就是不一样。但我很好奇,你这不是封闭的么?你也是通过什么海门出去的?”
“我有个姑姑,她带我出去的。”荀玮把玩着手里的电筒,目光渐渐移向北方的黑暗,而后低头,“至于海门,我确实是从那里出去的。”
“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怎么没有听说过?”老人说,“还有那里的看守者……”
荀玮刚才说话本是低着头的,闻言抬眸,不经意地瞥向他。
“你知道的,他来这里找那位老太太。”张宛央也在同时看见了荀玮的模样,于是替老人解释,随后她在心里咯噔一下,这才想起来,她没有告诉荀玮,那老人就是张侨伟。
但是荀玮显然已经从之前的对话中猜出他是谁了:“您就是老太太找的张爷爷吧?”
“是的,我来找她,时隔如此多年。”老人伸出他那布满皱纹的双手,覆在脸上,任谁也看不见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自此,三人都未说话。
张宛央看着昏暗的天空,不知道它究竟蔓延到哪里,又连接在哪里。月亮已经悄悄移动方向,恰巧勾在树梢上,整片土地只能听见某些小动物发出来的细叫声,伴随着这片声音,她也感到了疲倦,渐渐沉下头去,进入了梦乡。
等醒来,天色已然大明,她想起荀玮昨天说要去找那个姑娘,赶紧看向周围,发现昨天和她在一起的两人都不在。这里离着山脚有一段距离,所以并不会被巡视的人发现,但遮蔽性却不是很强,若是前面有人经过,一定会发现她的,她得找个合适的地方等着荀玮。
她知道荀玮不会丢下她一个人,他一定会回来的。
果然,张宛央刚要动身离开,就看见荀玮疾走而来。
“怎么就你一个人了?”荀玮顿时紧张起来,“刚醒吧?还好没人发现……”
张宛央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拽了拽他的衣袖,俏皮道:“没事的,张爷爷有他的事情,不可能总是照顾到我,况且我已经成年了,别小瞧我。”
看着张宛央拍着胸脯一本正经,荀玮无奈道:“可你依旧像个小孩子。”
张宛央不服,就要反驳他的时候,打眼间瞥见一抹红色。不知为何心中警铃大作,她拉着眼前的荀玮突然就蹲下来,躲在小山丘后。她怕荀玮出声还捂住他的嘴,随后悄声道:“有人,好像是你说的那姑娘。”
荀玮调整姿势,与张宛央一齐肩并肩,渐渐向上观察着那人。
那确实是岳沐霖。
她身着一身脏兮兮的暗红衣,头发也乱糟糟的随便盘在脑后,时不时向四周偷看着,宛若一位神经质患者。但张宛央知道,处在这种地方,不死又和神经病有什么区别呢?
那姑娘毫无戒心地往这边走来,张宛央缩回,余光看见荀玮也渐渐低下身子,姿态像是草原猎豹的样子。他想抓住那流离失所的姑娘。
下一秒,荀玮就像风一样而去。张宛央还没回神就听见扑通一声,那抹红色就在眼前。姑娘挣扎得厉害,在看清是荀玮后,才停止片刻,但是随后又乱动起来。
“我不抓你回去,你是自由的。”
荀玮的话无疑是女孩的定神针,她停止挣扎,努力在思考这句话的真实性,余光瞄见身旁的张宛央,好似回想起什么来一样,才试探地问:“真的?”
荀玮在合适的时候松开圈住女孩的手,道:“嗯,不骗你。”
张宛央眼睛微微睁,面前的姑娘即使算得上可以说是蓬头垢面,也依旧很是漂亮,比她见过的所有女孩子都要漂亮。灰尘泥垢下的面庞看不太真切,但是少女眼睛很大,若翼的睫毛因为心中的惧意而像飞蛾的翅膀,眼里的光波像张宛央见过夏季的大海,波光粼粼。
“你好漂亮。”现在的张宛央也像一只小狗,满眼的欢喜。
女孩一愣,放下眼中的戒备,回之淡淡又带苦涩的笑:“你也很漂亮。”
“我叫岳沐霖,你叫什么呀?”
“我叫张宛央。”
岳沐霖也是在旅游途中被拐骗的。那时正值炎夏,炙热的太阳照耀着大地,张家村临水,附近的景色被人赞不绝口,依山傍水的好地方格外吸引外来游客。
岳沐霖就是其中的一员。
她本是应朋友的约,但是中途却被放了鸽子,本就是计划已久要旅行的地方,岳沐霖实在是不想因此耽搁,就自己孤身而来。她是富家女,从小到大游遍的地方不少,但是从未来过这种小山庄,看着网上铺天盖地的宣传,似乎今年的张家村格外火热,就想着赶上这辆车,前来看看到底怎样。
坐车来的时候心情是无比的放松,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如画,美得不那么真实,是那种课本里才会出现的样子。再往前去,袅袅炊烟从每家每户的烟囱里吹起,整片村庄就暴露在眼前。岳沐霖看着那片一望无际像海一样的长河,是她最喜欢的清澈的蓝,没有任何污染,白鹅戏水,鸟群掠过,周围的乘客划着船像那欢乐的海鸥,自由地喊叫着。
岳沐霖下车后就去水边,途中她碰见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女人相处起来也让人很有舒适感,她打探岳沐霖是哪里来的,和谁一起,小姑娘毫无戒心地一一告知给她。末了,女人告诉她,来当地就得吃当地的特色食物,想要邀请她去品尝。
但岳沐霖还是拒绝了,她可以告诉女人自己的某些信息,但并不代表她没有戒备心。毕竟这种陌生的地方,她还是要小心为妙。临行前,岳沐霖的朋友告诉她,一定要提防当地人,虽然他们可以更好的带你游遍这片景点,但是同样可以确定的是,没有任何外地人比他们更熟悉那片土地。
谨记这一点,岳沐霖自然是不会踏入别人的住处。她早上七点就动身前往这里,本来就没打算留在这里过夜,想着天黑些就赶紧坐车往回走,却被女人告知,当地的公交车很少,几乎下午五点就停车了,而当时已经将近六点了。
岳沐霖很纠结,她来时没有做好充足的攻略,附近并没有酒店可以过夜,连最基本的小旅馆似乎也并不多。女人看出她的防备,于是打笑她:“哎呦小姑娘,我还能把你拐了不成,我们这可是正当的小景点,怎么可能做那种肮脏生意?”
相处一天,岳沐霖也觉得面前的女人是个不错的人,值得信任,于是就跟着她,打算去享用那当地的特色美食。
张宛央静静地听着姑娘的陈述,她说话时把自己缩得小小的,畏寒一般把自己紧紧地包裹着,整个面部死气沉沉,唯有一双灵动的眼睛还在描述着她的悔恨与愤怒。
“我就不该相信任何人,我就不该来这里……”
跟着女人走后,她并没有吃到什么美食,也没有让疲惫的身子好好休息一番,而是被一群中年男人绑架,锁在了一间小房子里。那时她才恍然大悟,她要被拐卖了。
彻夜难眠,她想了很多逃跑的办法,但是都不可行。无奈之下她躲在门后,等着来人送饭的时候冲了出去,这是最糟糕的一个办法,但是也是她唯一能想到可行的办法。在人眼皮底下溜走自然是会被追捕的,岳沐霖拼命地往外跑,但还是被抓住了。
她闭起双眼,不愿再说之后的事情。张宛央发现她的轻微地发抖,许是压抑不住内心的恐惧,于是伸出手去想要抱一抱她,但还是停在她的身旁。她意识到,岳沐霖的悲惨遭遇是她所在的家乡造成的,她也算是凶手……
她无法说出任何安慰的话,因为她知道,只要岳沐霖不逃离这里,那么说再多好听的也没有用,对女孩来说,没有任何的意义,她现在一定非常想要回家。
看着看着,张宛央不禁想起来荀玮的妈妈,那个女人当年的遭遇或许更惨……
荀玮只是在一起静静地蹲着,周围只有风吹枯叶的声音和晨鸟咕咕喳喳的叫声,三人在一小坑里各怀各的心思,显得格外沉重。
“去海门吧。”荀玮说。
张宛央抬起头来,看见荀玮已经站了起来。
张宛央知道荀玮想让岳沐霖从海门乘船出去,但是她不理解,明明可以再次等到有机会的时候翻越那座大山,爬到张家村去一切就都好说了。就算岳沐霖当初是在张家村被害的,但是有他们在身边,旁人定不会有什么坏心思。
“为什么要去海门呀,那里不是更难出去么?”张宛央不建议,“还不如爬山呢——”突然,她就理解为什么荀玮不让姑娘翻越那座山去隔壁的张家村了……
这次荀玮眼神异常坚定:“就从海门出,你们两个去找地方躲起来,我先去打探打探。”
她看了看头顶,约莫着大概早上八点的样子,周围却没有行人,昨天还听说有一群人在找逃跑的岳沐霖,今天倒不闻一丝声响,张宛央心里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等到海门,她才知道这股感觉源自哪里。只见海门那里围了好些人,似乎在嚷嚷着什么,他们躲在一处小山丘旁,只能小心翼翼地看着前面发生的一切。
隐约间张宛央看见了张侨伟,以及站在他前面的那位老太太。
张侨伟被发现了。
这是张宛央第一个想法,她不知道外来人闯入本地会怎么样,又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外地人进来是可以秘密处理的,”荀玮沉声说,“除了张家村的人。”
张宛央颇为震惊地看着荀玮,眼里的愤怒顷刻被点燃。让她感到异常愤怒的是为什么这个地方不仅拐卖孩童妇女,还会草菅人命!
“看来要改换路径了。我先过去打探一下,你们注意点儿,别被发现。”荀玮朝着张宛央点点头,然后又看向岳沐霖,见女孩也对他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后,点头回应才离开。
看着荀玮走进那人群,张宛央揪着的心始终放不下,刚想和身旁的岳沐霖说点儿什么的时候,就感到一双手揪住她们的后衣领。张宛央猛地侧头看去,只见一张中年男子的脸骤然贴上来:“在这里偷偷摸摸地干什么呢,两位小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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