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啊——!”
惊吓之余,两人发出异口同声的惊吓。前面的人闻声扭头看来。那男人力气很大,提着她们就走了过去,嘴里洋洋得意:“他妈的,大清早开门红啊,哈哈!”
猛地被摔在地上划出去一小段距离,张宛央感觉自己衣服都要磨破。但她马上就听到了身旁姑娘的喊叫,打眼望去,原是荀玮他那个奶奶揪着女孩儿的头发,恶狠狠地骂道:“你这个小蹄子跑了好几天,害得我们好找,原来你想偷偷溜走哇,看我不给你的教训——”
眼见那巴掌就要落在岳沐霖的脸上,张宛央猛地扑上去,把那老太婆推倒,嘴里也毫不示弱地吵着:“你们别碰她!”
老人被推倒后扶腰叫喊着,旁边看热闹的见自己的人被打,以为这也是哪家收买的姑娘,正想帮着教训,荀玮就马上挡在她们身前,死盯着那缓步走来的村长,道:“这是张家村的姑娘,你们自己想清楚打了她会怎么样。”
岳沐霖已经被吓哭,张宛央紧紧抱着她,眼神也是盯着那打量着她的村长。
老人一看就知在全员当中颇具威望。他身着一袭藏青长袍,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头顶带一个圆帽,围巾也是盖住下巴,只露出鼻子和眼睛。他看起来像会施巫术的法师。
“我听说她来过一次,”他沧桑老态的声音从围巾下传出,“荀家小子,你该知道咱这里的规矩。”
“所以呢?”荀玮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感到恐惧,他并不是吓大的,这种话也就吓吓面前这两个小姑娘。
村长紧蹙眉头,极其不悦地盯着荀玮。荀玮的奶奶见状马上上前拧了荀玮一大把,面上表情蠕动,嘴里说着什么但没有发声,随后她向村长道歉:“不好意思啊村长,这娃娃不懂事,就别和他计较……”
然后她马上抓住荀玮的胳膊,怒斥:“你这娃娃出去几年脑子都被使坏了,袒护那两个小东西做什么!”
要是眼神能杀人,荀玮早就把所谓的奶奶杀死了。他在老太婆说完话后,怒火突然窜上心头,想到他母亲的遭遇,他恨不得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荀玮拽了拽胳膊,只见被她抓得很用力,根本挣脱不开,于是猛地一推,老人受不住,直接跌倒在地。
“滚。”荀玮轻飘飘一句话,瞬间惹怒了她。
“什么!”老婆子尖锐的声音划破天空,栖息在树枝上看热闹的喜鹊闻声受了惊吓,瞬间展翅而飞,“你竟然让你奶奶滚,不孝子!你还是不是人哪!”
“人?你们配么?”张侨伟不知何时走到这里,一改当初的平静,眼里的蔑视丝毫不减。眼神掠过每一个人,最后停在了村长的身上。单看相貌,分不清他和村长谁更年长,但是要论气势,张侨伟更略胜一筹。
总有一些护犊子的,上来就要教训这个不知好歹的老人。
“哎哎哎,说话动手干嘛呀,别没事找事啊老头儿?”
“是啊,都是将要死的人了,呈什么英雄好汉?”
乌泱泱一片,张宛央抬头想要记住每一张脸的模样。
“闭嘴!”
荀玮大喊一声,张宛央感觉怀里的女生因此哆嗦一下,她立刻用最轻柔的声音安慰:“没事,一会就没事了……”
“放走她们。”
荀玮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老人特别不受尊重,他哼了一声,没等荀玮奶奶上来教训,自己先开了口:“放了她,全村都得跟着完蛋,小子,你知不知道其中的利害?”
谁知荀玮对他的话根本不感冒,启唇吐出一句:“我不知道,孽是谁作下的,谁来负责。”
“好!”老村长怒吼,“我看谁能把她们放出去,既然进来了,那就别走了。谁家的媳妇儿,都给我拉回去,我看今天谁能活着出去!”
人群很快就散了,荀玮的奶奶就要拉走岳沐霖,张宛央紧抓着她不放,没等荀玮反应,在争执间被村长旁边的一个壮汉给推了一把,瞬间就趴倒在地。岳沐霖哭泣得很厉害,但是张宛央有心无力,想要追上去却被身后的人给拽住,眼睁睁看着她再一次坠入深渊。
“你个垃圾别碰我!放开我!”张宛央用胳膊肘狠狠地捣向男人的胸膛,只听得闷哼一声,胳膊松了束缚,她便被荀玮拉了过去。
她看着岳沐霖消失的地方,焦急地蹦着:“怎么办怎么办,怎么救她呀!”
“救她?”村长身边的另一个壮汉不屑哼道,“别想了,先想想怎么救你自己吧。”
“你俩在这架个帐篷,就守在这里,盯着他们,一个都不准走!”村长说,“剩下的事我自己办,别给老子搞砸喽!”
“好嘞爸!”推搡张宛央的那个男人朝着村长的另一个儿子叫嚣,“傻逼还在这看啥呀,回家拿帐篷啊,你想今晚上露天啊。”
“好好好哥。”
张宛央没心情听他们在这里闲谈,她知道自己也坠入深坑,能不能再见到爷爷都是个问题。她看见张侨伟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愣愣地看着土坯房旁站着的老太太。
自始至终,老太太都没有掺和进来这场纷争。
转眼望去,老太太也发现了他们,她的面部隐没在黑暗中,叫人看不清神态,来不及细细观望,她已转身进入了屋中。
“进来吧。”是那个看门老爷爷发出的邀请。
这个时候的天并不是很热,风中夹杂着细细的微凉,张宛央穿得并不多,所以有些刺骨。她缩紧脖子,脸上的泪水早已干涸。荀玮知道她或许是冷了,怀抱着她走入那间屋子。
最先进去的是张侨伟,张宛央和荀玮随后而至,那个看门的老汉并没有进屋,只是继续拿起大扫帚扫着那海门的边边角角。——即使那已经很干净了。
“你为什么不拉住岳沐霖,她又被重新带了回去。”张宛央抱怨道,“你明明就在一旁!”
来不及荀玮解释,端坐着的老太太就开口了:“闺女,这就已经很僵了。”
张宛央不明白:“……什么?”
这次老太太没再解释,而是荀玮插话道:“若是我当时再绊住我奶奶,她是不会罢休的,况且那时村长也没走开,我们胜算不大的,到时候闹僵了,结局只会更坏,岳沐霖照样离开不了这里。咩咩,你能想明白吗?”
“我……”张宛央想了想,确实如荀玮说的话那样,荀家再不济,也算是个庇护所,起码这是给荀玮找的媳妇,他们也不会害死她。
就是又要委屈那姑娘,她跑了两天,回去还不知道该经历怎样的羞辱。
张宛央颤抖着长长的睫毛,小声地道:“对不起,我好像对你发脾气了。”
荀玮并不在意这个,他依旧和平常一样,抚了抚她的碎发,说:“你不用对我说对不起,我明白你的善良,毕竟救人心切嘛,我都理解。”
张宛央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然后看见老太太一直看着她,浑浊的眸子里看不出什么情绪。老太与她对视上之后她便移开了视线,转头望向了张侨伟,打趣儿地笑了声。
“后悔吗?”老太太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胳膊肘拄着桌子,翘着手指头撑住自己的额头,眼睛放空看着前方,嘴里自顾自说着:“怕是出不去咯。”
“来找你这件事,从没有后悔过。”
“哼,”老太太倒是不吃他这套,“三十多年了,我对你的任何感情早就在这寒风岁月中消磨殆尽了,将死的人谈什么情情爱爱。”
“那为何不找个人再嫁了呢,梓芳?”张侨伟追问道。
老太显然是没想到他还是这么穷追不舍,仿若当年那般,于是奋力拍了一下桌子,怒目斜视,梗着脖子臭骂道:“在你眼里我是很随便的人吗?当初我就只图你一个人,我最后捞着什么了!回村后我受尽冷眼,我没有立身之地,是我求着老村长给我条活路。我本可以去死的,但是我有个弟弟,我死了,他呢?我来这里看守这个破门,作了这么多孽,反正啊,佛脚眼下的好事我没沾边,孽事我也做了,要死之人,全凭老天爷处理吧!”
最后老太太闭了闭眼,又好似愤怒没有完全倾泻,她猛地站起来,指着张侨伟,咬牙切齿道:“我刘梓芳真是作孽呀,作孽呀!”
这二位有这样的结局,说到底,还是这两个村子的罪孽。
老太看着张宛央和荀玮,重重地叹了气,然后摆摆手,嘴里吐出来一句:“趁早散了吧。”
散了?
是指她和荀玮吗?
张宛央摇了摇头,用行动代替了说话,她紧紧攀上荀玮细长的手,无声地抗议着。
张侨伟突然道:“喜欢就应该在一起啊……”
“狗屁!”老太太气急,本坐下去的身子突然又站了起来,别看她整个人小,但是气势很足,“在一起?能在一起吗?非要像我们一样闹大了让别人看笑话吗?亏你还是文化人,你知道这对于一个小姑娘的伤害有多么大,她会在事后受尽非议,到时候没人会去娶她,像我一样最终熬成了一个黄脸婆!”
老太太把张宛央叫过去,话里话外都是说,这两村是不会通婚的,当年两村的村长明确地说过,不准出现这种情况。一旦发现,就会像他们一样,彼此分开,而女孩就会成为这里面唯一的受害者,她会遭到两村间所有人的歧视,永远嫁不出去,最后孤苦一生。
老太太不希望张宛央走她的后路。
但张宛央想赌,她要赌这一次,不仅是让相爱的人不分离,也是要和荀玮一起,把这片黑暗翻出来,让它暴露在阳光之下,受尽炙热的拷打,让这里的人知道,再黑暗的地方,也会有光的照耀。
晚间,张宛央没有睡着,看着打地铺的三人,她心里百感交集。老太太念及她是女孩子,就让张宛央和她一张床,虽然这张床真的很小,小到一个人在上面都很费劲,但是老太太还是不想让张宛央和他们一群大男人一起,睡在下面。
夜晚静悄悄的,永远合不紧的门被风吹着,像是老人累极弯腰喘气。
张宛央想出去走走。
她慢慢地下床,回头看了一眼侧身贴着墙壁睡着正安稳的老太,一眼扫过在狭小屋子里打地铺的三人,最终落在抱着胳膊蜷身侧睡的荀玮身上。
老太太家里用具不多,只有三张被子两个被单,好在现在不像冬季那般酷寒,被罩盖在身上也不觉得太冷了些,只是荀玮睡得并不好。他最近太累了,总喜欢皱着眉头,连睡觉都是这样,难免不会让人多去关怀他一下。
张宛央悄悄走近,给他塞了塞盖在身上单薄的被单,然后悄悄走出小屋。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半夜亦或是凌晨,她一概不知,只知道天上的星星真多,真好看。
她看向离她不远的帐篷,里面黑乎乎一片,只有外面点着篝火,“噼里啪啦”的声音在外头听着很是清楚,偶尔有几句抱怨,还有其他的细微声音。
因为害怕被发现,张宛央走起路来很小心,像是困在这里的幽魂,在一个无人发现的夜晚,因为玩性悄悄溜出来。夜里真的很黑,但是今晚的月亮又是特别的圆、特别的亮,她扒拉着一下手指头,心中惊讶今天似乎是十五了。
小小的她走在黑漆漆的夜里,心中不禁想念独自在家的爷爷,她依旧忘不了上次因为贪玩,回家时爷爷责备又不舍的表情。爷爷已是高龄,她知道,他老人家终究也会去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
她太任性了,但她又不得不这么任性。
张宛央轻轻叹气,踩着柔和的月光,独自在这片不熟悉的地域转着,转着……
慢慢地,她来到了当初荀玮领着她来的地方,也是他为他姑姑造的一个归属。张宛央找了一个小土丘,随便拾了几片干叶,垫在了上面就一屁股坐了上去。
借着月光,她抬头看向那些绸缎,有的已经褪色了,但还是死死地缠绕在上面,有的则随风飘着,那是想要归家的姑娘,寻找着自己的故乡。
当时听荀玮讲到,她觉得甚是恐怖,因为这片地方是沾满了鲜血的地方,这是她们的坟墓。但现在张宛央却感觉一点儿不恐怖,因为她也是个姑娘,她可以想象到当时这些女人该有多么的绝望,每每想到这里,她都义愤填膺。
“我要让这里消失。”张宛央偷偷地说。
“好志气。”
本是弯着腰背突然挺直,张宛央迅速站起来,两三步就走到平地上。看着一旁看不太清的人,她脑海中回忆着刚才那人的声色,才疑惑地问:“奶奶?”
“难得有人叫我一声奶奶。”
来人确实是那明明还在睡觉的老太太,刘梓芳。
“天这么黑,你瞎跑什么?”老太太口吻谈不上有多亲和,但是话里话外又是关心她的意思,“这里不比张家村,没有那边人的配合,你出不去的。”
张宛央知道老太太误会她的意思,于是解释道:“我本就没想着逃走,就是觉得不开心,出来走走。”
“为什么不开心?”这是老太太迈着她的小脚,靠近张宛央,“孩子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荀家小子那么喜欢你,该告诉过你。”
张宛央再一次看了看上面随风舞动的绸缎,没有回答她为什么,只是说:“我知道。”
“都是苦命人呦。”老太太拖着笨重的身子,跌坐在地上。
闲来无事,张宛央和老太太聊起嗑,其中就把那天见到张侨伟以及他说的话都告诉了老太太。但她本人听后却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也没有反驳张侨伟所说的话,就坐在那,静静地听着,直到张宛央结束了自己的诉说,她才轻轻叹了口气。
“我想过他会遇见麻烦又不能解决的事情,但是……”回忆过往让她看起来累极了,“我在这里造的孽,已经再也回不去了。我已经过得很苦了,我不想把所有的苦都累计到自己的身上,所以就想着怨恨这段感情,怨恨他这个人,这样我才能轻松些,我才能好过些。”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很轻,语速也平缓,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当年我被带回村中,受尽冷眼,谁家还会娶一个名声丢弃的女人。但为了活着,为了好好地活着,为了我这养大的傻弟弟,我选择远离了他们,接手了这个脏活。我最后悔的事就是把我傻弟弟也绑在这条船上,给他绑了一个女孩子来,最后依旧不了了之。我再也不能清白地走出去了。”
她说她在这里做了这么多年的龌龊事,她已经陷入其中,所以再爱与不爱,不重要了。
“我这有点安眠药,”她突然说,“张家村一天都没有派人来要回你们,估计是不想让你们回去了,你们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提起张家村,张宛央满腔怒火。她恨这里,更恨张家村,帮凶从不比主谋要委屈得多,既然参与了,那就谈不上干净一说。她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若是举报这里,张家村的人势必让张宛央爷俩吃不了兜着走。但张宛央从小就不是吓大的,更何况她这还是自己吓自己。她斟酌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告诉老太太自己心中的想法。
“好,我走。”
“好孩子,走吧,别再来了。别告诉荀家小子,断了的关系就不要再见了。”
张宛央不想断,因为她要把所有人受苦人从这泥潭中拉上来,更包括荀玮。
第二天依旧是那样往常的生活,村长从未出现,只有出来捡柴拾枯枝烂叶的女人站在远处看他们一眼,然后又悄悄地走开。她问过荀玮,为什么总是见着女人出来,白日却不常见这里的男人。
荀玮告诉她:“害她,却又使唤她。”
否认她们的意义,利用她们的价值。在这里,口是心非这个词,可以专指男人。
男人白天几乎除了吃就是睡,家里的女人就是苦力,她们要洗衣做饭,照顾孩子以及做家务,家里的哪一样都离不开她们,不听话的就会被打,至于听话的,多半已经疯掉了。
越听越觉得心里面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让张宛央喘不过气来。她忍住想要告诉荀玮自己出去搬救兵的想法,最终还是把升到嗓子眼的话咽了下去。
她要保密,也希望荀玮到时候不要太着急。
因为……他们还会再见的。
晚上,张宛央听见身旁的老太太对着她若有若无地咳嗽几声,这才发现是要给她递汤水。她接过的时候,奶奶小声说:“这杯没料。”
她下意识看向其他几杯,用眼神询问:这些都有吗?
老太太点点头:“保险起见,都加了。”
她连她弟弟的那一杯也加了。
张宛央点头,看着她迈小步子出去,随后听见她带笑的声音,张宛央缓缓地低下头。
“怎么不喝?”荀玮走过来,摸了摸她圆圆的脑袋,“不好喝还是不开心?”
张宛央又缓缓地摇摇头,把目光放在荀玮端着的碗上,轻问:“你喝完了?”
“嗯,”荀玮说,“快喝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喝下去的半个小时,张宛央看着荀玮已经倚靠在椅子睡着了。他睡得不安稳,但是张宛央无法让他躺下,她还是太小,搬不动他。她只能走到荀玮的面前,轻轻用手拂走他的额前碎发——长了许多,比初见他的时候要真的长很多。
给他挑了个好看的发型,张宛央听见老奶奶叫她,于是就赶紧出去。走到门口,她还是选择回头看了一眼荀玮,最后才扭头离开。
老太太的弟弟已经睡倒在海门旁,这门的声音着实有些大,不过并没有惊醒其中的任何一个人。奶奶告诉她,即使不划,船也会顺着水流下去,最终依旧会靠着张家村旁,只管叫她安心地坐上去,最终都会到家的。
“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天更加黑了些,张宛央才被缓慢地送到曾经和张川在一起聊天的地方。脚踏上陆地的那一刻,她只想赶紧飞奔回家,找到妈妈曾经给她留下的卡片。
她要求助他们,她只能依靠他们了!
爷爷没睡,见张宛央回家老脸都哭花了,还以为她真的是丢了。
张宛央得知他曾经去问过村长,在没有得到任何有效的回答后,她坚定地看向爷爷:
“我要报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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