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乎焦急地说出这句话,爷爷还未从她归家的喜悦中缓来,便又被惊住了。老人家哆哆嗦嗦地靠近她,还以为她在外受了苦楚。他摸着小姑娘的头,看着她脏扑扑的脸,说不出一句话。突然,他生气地撤下胳膊,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他是想说什么的,但话到嘴边却如何也琢磨不出,最后只能化为一口沮丧的气,叹了出来。
她偷偷抹去眼泪,转身走到房间,找出夹着卡片的书本,拿着它来到客厅的电话机旁。
“咩咩,咱安稳地生活吧!”
张宛央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若是真的报了警,那么警察的到来势必会惊扰整个村,到时候村长肯定会找到他们谈话,届时他们将在这个村子里没有任何立足的空间。
“会安稳的。”张宛央没有告诉爷爷她要找谁,而是主动按下那串号码,拨了出去。
几秒后,电话那边传来一阵模糊沙哑的男声。
张宛央看了一眼时钟,也就凌晨三点多钟。她知道自己已经被着急冲昏头脑,不顾别人休息时间就打过去,那一刻她很想挂断电话,但是又不想放弃这次接听的机会,于是硬着头皮问:“是张梦香女士的……爱人吗?”
“我是。请问您是……?”
“我是她的女儿,张宛央。”
电话那边停顿几秒,随后有小声地呢喃,在等待半分钟后,电话那边传来一阵女声:“是央央吗?”
“……妈妈。”
“哎,央央怎么了,怎么这么晚打来电话,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妈妈,您和叔叔能来这里一趟吗,我需要叔叔的帮助。”
挂断电话后,张宛央感觉劳累一天的身体瞬间要垮掉。她像没了骨头的支撑一般坐到地上,眼神涣散、表情茫然,心里也很是躁乱。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事情会不会如她想象的那般发展,这个决定到底会不会给她和爷爷造成巨大的伤害。这一切的一切,她都没有任何把握。可她真的很想救岳沐霖,张宛央无法忘记她那双漂亮如宝石的眼睛,她真不敢想象那女孩若是被尘封在那的话,一切会是多么糟糕。当然,其中她也有自己的小私心。她喜欢荀玮,她和荀玮心意互通,而岳沐霖不该归属这里,她值得更优秀的男孩子。
张宛央心很累,身体也很疲惫,但是精神却格外亢奋。她紧闭双眼躺在床上,一直到了太阳初升,都没有睡去。在感受到一丝光感后,她立马就起床,准备收拾这个家。因为张梦香要带着叔叔来,她不能让家里看起来乱糟糟的,最起码要打扫一下,给客人足够的尊重。妈妈没有告诉她具体几点,只是说大概会在九到十点这个数抵达张家村。因为她要去送念念,叔叔也要给单位请假,所以需要腾出一些时间。
这些张宛央都可以等得起,只要他们能来就好。
九点左右,张宛央抱着进屋的小狗,一起走到胡同的中央,她眺望着远方的尽头,期待着早些见到那两人。不久,她看见了一高一矮的两个人。
走近后,张宛央才知道那是妈妈和叔叔,他们真的来了。
“怎么了央央?”妈妈不高,与张宛央相仿,但还是要比女儿高些。她微微倾身,让自己看得更温和,目光平视着张宛央,神情着急道,“是受什么欺负了吗,还是爷爷怎么了?”
妈妈的手有一股软软的面包香,触碰脸颊的感觉让张宛央无比留恋。她伸手附在妈妈的手上,摇摇头,说:“我们都没有事。”
“那怎么……”张梦香看了看身后同样带有柔和目光看着她们母女二人的男人,然后就又扭头,再贴近一些张宛央的脸,小声说,“叔叔不是外人,央央一定要大胆地说出来。”
张宛央适当地转移了话题:“妹妹没来么?”
“妹妹上学去了。”
“这样啊。”张宛央垂眸,她再一次提起精神看的人却不是张梦香,而是张梦香身后的男人,她问,“叔叔是警察吗?”
“嗯,”男人的嗓音和昨晚在电话里听到的相仿,又和她父亲的声调略微相似,都带有一层薄薄的鼻音,“央央若是有困难,一定要来找叔叔。”
张宛央又问:“警察是做什么的呢?”
叔叔这次上前一步,蹲在张宛央的面前,笑着和她说:“我们的职责有很多很多,但是它们都有一个相同点,凡是危害社会的一切违法犯罪活动,我们都坚决不能容忍它们的出现,必须进行严厉地打击与制裁。”
张宛央轻轻地问:“拐卖人口也是吗?”
“央央?”张梦香有些惊讶,不自觉地想喊住她。
但是张宛央仅是看了她一眼就又重新看准男人,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
“是的。这是一件非常恶劣的非法行为,必须严厉打击,否则它背后所带来的影响是无穷大的。”男人用最平静的音调说着,待他陈述完,于是反问张宛央,“央央是遇见了吗?”
“是的。”
张宛央非常坚定。她指着西边,男人顺着望去,胡同的尽头是一片田野,再往那边看去就仅仅是一座黑乎乎的山屹立在那里。
“我要举报,山的那边聚众犯罪,而本村也有参与。”
“央央!”张梦香轻轻拍了她的胳膊,脸上焦急一片,“不要胡说,举报要拿出证据的!”
“妈妈,我去过很多次,我认识一个男孩子,她的妈妈是被拐去的。”张宛央用最平和的语气说,她看见张梦香的瞳孔微睁,便继续说着,“妈妈你知道那座山的最南面是什么吗,那是一处悬崖,底下是一片河,那个男孩子的妈妈就是死在那里。”
这座山,是连接罪恶的开始与保障。正是有了这座山,那边的人才会肆无忌惮地拐卖着来自各地的漂亮女孩子,也正是有了这座山,也让这条幕后的黑色产业链更为的广泛。
“叔叔,你一定要救救她们。”张宛央第一次牵起男人的手,眼里恳求着他。她没有大本事,只能依靠着面前的这个男人的职业来帮助她,帮助她们。
“在行动之前,我需要先调查了解,还要上报组织。所以央央,叔叔需要些时间,叔叔也知道你没有撒谎,还请你相信叔叔可以帮你,好吗?”
“好。”
男人站起来,看向自己的妻子。张梦香一直看着西方那座山,不知道她在想着什么。
“梦香。”
“啊?”张梦香回神,“怎么了?”
“你清楚么?”男人看着她,“你是从小生活在这里的,能提供些什么有效信息么?”
“我……”张梦香看了看一直盯着自己的女儿,苦涩一笑,眼睛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蕴含了太多的泪水。她慢慢擦拭着,就在连小狗也急得开始在腿边汪汪叫的时候,她才说,“我可知道的太多了。”
张梦香确实是知道最多的那个。每每回想起往事,她的心就像是被谁的手紧紧拿捏一样。她实在是不敢想象这种事情会发生在他们家身上,明明他们家什么都没有做,却还是像摔破的玻璃,变得支离破碎。她依然记得张志和那天回家后魂不守舍,就连最疼爱的女儿逗他,他都仅仅是施舍了一个难看的微笑,就独自一个人坐在天井里面,望着西面发呆。作为妻子,她自然是要体恤丈夫,更要关心他的心情,毕竟这个家是他撑起来的。
张梦香拿起一个小马扎,坐到在他的身旁,张志和没有看向她,只是伸出手来摸着她的手,大拇指不停地来回摩挲,直到她轻轻问起:“怎么了?”
张志和难以出口表达他想要说的话,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妻子说,但是张梦香却很是关心他,即使他没有接着说出来,她也没有催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最后,张志和还是说了出来。
说出来的话让不经常出门的张梦香大吃一惊,且吓出一身冷汗。
“这——这是犯法的呀!”张梦香捂着嘴巴,眼里透露出极大的震惊,她不敢想象自己生长的村子后面竟然有这么深的水,村长竟然干着这样的勾当。但是转念她又担心自己的丈夫,“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呀,这要是被村长发现了,会不会……”
不吉利的话没有说出口,但是张梦香很是担心他。
“所以我选择提前告诉你,”张志和拉起妻子的手告诉她,“若是我真的遭遇什么不测,你就不要在这里生活了,带着孩子离开吧。至于我爸他年纪也大了,他不懂事,村里人不会难为他,会为他养老送终的!”
“呸呸呸!”张梦香气急,这好像是她第一次生气,她又急又气,都要哭了,“你不能出事,你出事央央怎么办,她是个女孩子,你又是家里的顶梁柱,她不能失去父亲!”
最后张志和也安慰他的妻子,说全家一定会没有事情的,而那句话似乎也验证了,他们真的安然生活了一段时间。直到那年夏季,张志和被人喊去救人,就这样一去不复返。
说到这张梦香已经泪流满面,她已经好久没有回想这件事了,而张志和也许久没有来到她的梦里了,或许是见她已经续了好人家,便不再想打扰她了。
“……水太深了。”张宛央突然说,“水太深了……”
张梦香一顿,仿佛没听清,又问了一句:“央央,你说什么?”
张宛央咬着自己的手指,试图不让自己哭出来。她想到那个时候她要跑出去见父亲,却被村长妻子给拦住,那女人就对她说出这样的一句话,她当时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现在想来,原来如此……但是她除了懊恼别无他法,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痛苦地撕开真相,闻着这村里渐渐散发出来的恶臭味,明明以前是那么的美好。
果然,美好都是罪恶的华服。
“这件事要真如你们所说,那它的影响甚是恶劣,必须要尽快制止。”男人紧皱眉头,说这是他自入职以来接触最棘手的一件事。
除了等待上级批准自己跨市调动,他还需要考察,所以必须要登上那座山,因为单用嘴询问的话那是绝对不会从当地人口中套出什么话的,只得他单独行动。而张梦香担心自己女儿的安危,想要在这陪着张宛央住几天。所以两口子把念念托付给了邻居,男人去度假村那边的旅馆暂住些时日,女人则和张宛央住在一起。
只是很快就有不速之客找到了张宛央。
那人就是张家村的村长,张裘隆。
今日的村长不同往日,并非是张宛央熟悉的人。这人是以前村长的儿子,上任村长并未离世,只是身体不好就把这个职位给了儿子。这是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因为一般村中的领导人是选举出来的,而这里则是用着最古老的办法,代代世袭,正所谓一代富,代代富。
这位新村长今年四十多岁,单看面相是非常不好惹的人物,要比他老爹强硬得多。他来到张宛央的家里,淡淡地扫了一眼家里的布局,然后就坐了下来,看着面前一脸戒备的母女,随后笑了:“嫂子这是来接孩子出去吗?”
他以前叫张志和哥,自然也要称张志和的妻子为嫂子。
张梦香半搂着张宛央,也不看他,只是轻轻地说:“央央孝顺,想要陪她爷爷,我自然不能夺她的愿,也就过来看看孩子。”
她其实是紧张的,所以说话的时候总是会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一下接一下摸着张宛央的后背。她有些后悔让丈夫先行一步,家中来了这样的重量级人物也没法搭话,且还不知道这人是来做什么的。
“知道我来干什么的么?”张裘隆站起来,在屋里走了两圈,碰碰这里,扫扫那里,最后走到张宛央的面前,弯下腰,盯着她,“你知不知道你犯事儿了?”
张宛央脱离张梦香的怀抱,直视张裘隆的眼睛里丝毫不带任何畏惧,她甚至把抿紧的嘴唇勾了起来,带着淡淡的笑意,说道:“我不知道。”
她这副样子在男人眼里无非就是挑衅,张裘隆眯了眯眼睛,边伸手指戳着她的脑门边怒目切齿道:“你不知道?你想让我们整个村都给你这点儿小英雄气量陪葬么,小屁孩你是不是觉得你很能耐?”
男人的力气很大,单单一个手指点着她就能把她推到似的,张宛央只能被迫忍痛退后,上半身不稳导致下半身也有些摇晃,眼看就要摔倒。
“你们不作孽自然是用不着陪葬,谁让你们作孽了呢?”张宛央冷眼以对。
“你——!”
张梦香在一旁急了,马上一个冲劲就把男人顶出去。张裘隆被撞得一踉跄,扶着后面的墙才得以站稳。张宛央的额头已经红了起来,这让身为母亲的她心痛不已,明明孩子就在眼前也是护不住的。
“你们知道十几年前张志和怎么死的么?”张裘隆笑得合不拢嘴,看着张梦香愣住的样子,把自己当初的阴谋一股脑地说出去,“那不是天灾,那是人为啊,有人在水里拖住他,就是为了让他淹死在里面。他是死透了,可是我的目的远远没有达到,那就是你,张梦香!”
那就是为他定的一个局,一个死局。表面上是他因救人牺牲,风光无比,实际上都是村长那边的安排,他们不仅想要杀人灭口,防止自己的财路被截断,更是为了自己的私欲。
听到他喊住妈妈名字的那一瞬间,张宛央马上反握住妈妈的手,害怕眼前这个突然发癫的男人会上来做出对她妈妈不利的事情。而张裘隆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从进门到现在,从一个正常人变成疯子。他说着他认识张梦香的时间,以及看着她嫁给最讨厌的张志和,那个时候的他就一心想要把张志和搞死,然后让她改嫁于他。
张宛央听着他无厘头说完这些话,又看着他整理着自己,然后冷冷盯着她的妈妈:“结果你却跑去了外面,跟别的男人在一起了,现在还把他带来。就连你生的好女儿,也要害死我们整个村。”
“闭嘴!”张宛央感觉这个人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玷污她的妈妈,听他说话是让人感觉到那么的恶心,“明明是你们恶心人在前,非要做这种恶心事,难道你们就不该死吗?”
“干什么!”
张宛央看见是叔叔回来的时候,心中绷着的弦终于断开。她其实并不敢想象激怒男人的后果,但她还是忍不住。她感觉到一阵晕厥,后退几步再一次仰在妈妈的怀抱里。
因为他们争执声太大,门口围着好些人,本都是想进来看看的,但见屋内有张裘隆之后就取消了这个念头,只是探头探脑地看进来,也不敢多加造次。杨浩本是出门先看察看那座山的地势,想着先熟悉一下,但是还没等他多看几眼,就发现家门口围起大群的人,想都未想就得知家中必然是出事了,便马上赶了回来。
他一进门,那身气质就与众不同,常年做警察让他不怒自威,即使仅其孤身一人,旁人的火焰也被他熄灭半分。张裘隆很快就猜出这人是谁,什么也没说,仅仅是哼笑一声。
杨浩知道这新晋的村长不是什么善茬,于是早就顶着众多目光把张裘隆的某些话给录下,充当证据。但是张裘隆得知后并没有露出受威胁的神情,他依旧我行我素,甚至更加猖狂:“在这里,我就是地头蛇,你觉得我会害怕你们吗?有这些话又怎么样,报警啊?哈哈哈笑话,没人会管的。”
撂下狠话后,张裘隆指了指屋子里的人,然后啐了一声就夺门而出。正好碰见刚牵着羊回来的爷爷。爷爷看见家门口围着的人还以为出了什么坏事,担心孙女受伤就赶紧赶了回来,没想到碰到了张裘隆。老人主动往后退一步,张裘隆瞥他一眼后就头也不转地离开了。其他人见没了热闹可看,就逐渐散开了。
没有搭理任何人,老人赶紧进屋去,就看见张梦香正在用毛巾擦拭着张宛央的额头,一个男人闻声后转过身来,那是老爷子未曾见过的生面孔。
因为受了惊吓,老爷子有些哆嗦地问:“……这是?”
杨浩从未觉得自己的身份尴尬,直言道:“叔您好,我是梦香的现任丈夫,我叫杨浩。”
杨浩并没有告诉老人他的职业,以及他们是来做什么的,表面上只是说和妻子来看看孩子。老爷子说着一口他听不懂的地方话,询问着杨浩刚才是发生了什么。但其实就算杨浩不说,他老人家也能猜出些来,毕竟那天晚上张宛央急匆匆地赶回家,口口声声说着要报警,他就知道,要是触碰了村头的肥肉,那是要领一顿教训的。
老人家双手擦了擦自己的脸,再露出来的明显是一张越发颓废的脸。想起早逝的老伴,想起离世的儿子,他不能再白发人送黑发人了,这种痛苦实在是让他年迈的身子吃不消,于是他做了一个决定,“你们两口子带着央央离开吧,教她读书,教她保护自己,别回来啦。”
“我不要,”依旧是拒绝的口吻,张宛央在老人家刚说完就立刻进行了否定,“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祸是我闯出来的,我不走。”
若是她走了,山的那边该怎么办,就算一切都结束了,女孩子也成功回家去,那荀玮怎么办,他一定还在等着她。
“叔,别赶我们。”杨浩也在一旁温和地劝解老爷子,“这里风气不好,长此以往会落下病根,得改善。”
“孩子,你是外来人,不知道这里的坏毛病,头头道理多得是,怕你吃不消啊。”
“没事,都见过的。”
杨浩的一身警服跟随他多年,他也立下过许多功劳,许多阴暗旮旯里的污秽,他都是见过的。所以他也相信自己,会兑现对张宛央的诺言。
就是从这一天起,张宛央家几乎就跟着整片村子为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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