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沉默当中,顾岁安站了出来,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顾知礼,低声说:“这是你大哥的遗书。”
顾知礼几乎是扑过去抢,指尖颤抖。
就在他即将打开信封时,顾岁安按住了他的手腕,“回屋再看。”同时另一只手将顾知礼从地上拽了起来。
顾知礼踉跄着,捧着那封信,跌跌撞撞地走向书房。
顾知信抹着眼泪想跟进去,却被顾岁安揪住了衣领。
“大人之间的事,小孩子别插嘴。”顾岁安的声音严厉,让顾知信扁着嘴,停住了脚步。
随后,顾岁安回屋收拾东西,他不是顾知仁,自然而然,正房东屋不是他的房间,他得尽快腾出来。
片刻后,顾岁安提着一个包袱,径直走向江年年。
江年年还没从未婚夫去世的消息中清醒过来,猛然看到顾岁安要离开,她一下子慌了神。
顾岁安在江年年面前停下,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眼神中含有关切。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递到她面前:“这是李大夫用血灵芝制的补药,共十二颗。每月十五月圆夜服一颗,能固本培元,好好调理你的身子。”
“暴殄天物!简直是暴殄天物!此药可救濒死之人,你竟拿给她调养身子?”李神农在一旁跳脚,心疼得直嚷嚷。
江年年看着那小小的药瓶,只觉得有千斤重。她不敢接,也不敢推拒,生怕一个失手把药瓶给摔碎了,那血灵芝可是顾岁安千辛万苦寻来的圣药。
“这药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顾岁安定定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收下吧。李大夫说,你身子底子太虚,若再像从前那般日夜苦熬,将来过不了孕产那一关……”
说到此处,顾岁安的脸上浮现了一丝不自然的神色,显然以他们两人现在的关系,他与她说“孕产”二字极为尴尬。
是啊,他们现在算什么关系?陌生人?那顾岁安为何要赠如此珍贵的药物?
是补偿吗?毕竟两人有了身体接触,对他们这样的古人而言,即便是她主动,即便是为了救她,或许顾岁安还是觉得对她有愧。
江年年心乱如麻,一股莫名的委屈和冲动涌上来,脱口而出:“我还小,未婚夫又没了,哪还有什么‘孕产’的事?”
话音刚落,书房门猛地被拉开。
顾知礼冲了出来,他脸色惨白,眼神锐利,先深深看了一眼江年年,那眼神复杂难辨,随后才转向顾岁安,声音紧绷:“这遗书,他何时交给你的?他为何会提前写好遗书?”
顾岁安迎着顾知礼的目光,坦然道:“我不记得了。在河边醒来时,除了腰牌,就只有这封用油纸仔细包好的信。”
江年年插话:“至于提前写遗书,我猜想士兵每次出征前都会写遗书,这并不足为奇。”
顾知礼紧紧盯着顾岁安,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片刻后,才缓缓点了点头,算是暂时接受了这个解释。
顾岁安这次将药瓶递向顾知礼:“这药是给江姑娘的,你替她收好。对她……好一点。绣活伤眼,别再为了那每月二两银子没日没夜地熬。村里人对她太不友善,以后你出门,尽量把她带在身边照应些。银子的事不必忧心,一年后,无论我是否回来,必会托人送银钱过来。”
顾知礼缩回手,俊美的脸上布满寒霜,声音冰冷而疏离:“你既非我大哥,有何立场说这些?无功不受禄,你的银子,我顾知礼,断不能受。”
顾岁安冷笑道:“收起你那可怜又可笑的清高!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为这个家,你做过什么?为护着江姑娘,你又做过什么?从前靠你大哥血染沙场换回的银子活着,靠你姐姐的聘礼去赶考。如今你大哥没了,你姐姐难道还能再嫁一次换银子?你是打算继续吸江姑娘的血,把她活活熬干,还是打算把她卖了换钱?这就是你顾童生的骨气?”
顾知礼脸色由红转青,双拳紧握,从牙缝里挤出字来:“这是我顾家的家事,轮不到你这个‘身份不明’的人评说。”
顾岁安道:“我不说,问题就不存在了吗?枉费你大哥用命供养你十几年,竟养出你这般废物!你让他如何放心?你拿什么去达成他的遗愿?”
江年年听着顾岁安这番话,心中百感交集。这短短半个月的相处,临别之际,他竟为她思虑如此周详,连未来的安危和生计都一一叮嘱。
再看顾知礼,那张曾让她惊艳的脸庞,此刻在顾岁安的质问下,那层“神童”的光环彻底碎裂,暴露出本质,他就是一个不谙世事的“美丽废物”。
江年年想伸手拉住顾岁安,可指尖刚动,古代礼教那无形的枷锁便沉重地压了下来。
她缩回手,声音恳切:“岁安哥,别说了。三哥他现在心里很乱,他需要时间……”
话一出口,江年年又觉自己似乎偏向了顾知礼,连忙补救道:“岁安哥,暂时留下来吧?方才在官差面前,我说你是来寻亲投奔的。若葬礼没结束你就走了,事后官差问起,我这欺瞒之罪,少不得要吃板子。”
她转而看向脸色铁青的顾知礼,语气放软:“三哥,行吗?家里现在乱成一团,需要人帮衬。岁安哥总比村里人可靠些。”
顾知礼冷哼一声,语气充满了讽刺道:“你口口声声叫‘岁安哥’,人家应你了吗?”
江年年这才猛地想起,“顾岁安”这个名字是她情急之下胡诌的。
她看向那个沉默伫立的高大身影,期待他能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顾岁安道:“我很喜欢这个名字。我会留下来,等到葬礼结束再离开。”
最终,竟是李神农成了主事者。他安排顾岁安去购置棺木,又打发顾知礼去村里请人帮忙。
看着顾知礼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江年年心中暗叹:三年前顾母的葬礼,难道他一点也没学到吗?他作为神童,不可能完全忘记吧,想来他是被顾知仁的死打击太深,已无法正常思考。
江年年突然想到,顾知礼问遗书之前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心头一跳:“为何要先看一下我?难道遗书的内容与我有关?顾知仁对我这个挂名未婚妻还有安排?”
江年年又想起顾岁安说葬礼后要走,她有签到系统,再怎么说也不至于以刺绣为生。可现在最大的问题是,顾岁安走了,李神农也会走,武学、医学两个大佬都走了,她的保命手段就丧失了升级机会,正如顾岁安所说,这个山沟沟里的人对她极不友好,这样太危险了。
不久之后,李村长、李族长等村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便陆续到来。
葬礼上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江年年后来大多忘记了,只记得那是她两辈子最黑暗的时刻。
如果说穿越来被鳏夫欺辱,面临的是生理上的死亡威胁,那么这场葬礼上,江年年又死了一次,那是精神上的死亡。
从守灵的身份开始,争执便不休。
村里的老人们坚持认为江年年与顾知仁有婚约,该以未亡人的身份披麻戴孝守灵。
而顾岁安和江年年自己则激烈反对,认为她未婚,应只以表妹身份略尽心意。
争吵声、指责声、议论声如同无数只毒蜂,嗡嗡作响,不断钻进江年年的耳朵。
最终,是顾岁安挡在她身前,用武力强行平息了争议,让她得以表妹身份保全自己的尊严。
然而,这并未能阻止那些或同情、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和窃窃私语,它们像沉重的阴云,时刻悬在她的头顶,压得她喘不过气,脑袋里嗡嗡作响,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同时数落她、咒骂她,一遍遍提醒着她的“不祥”和“污点”。
下葬那日,阴云密布。
当送葬的队伍行至池塘边时,远处忽然传来报喜的锣鼓声——顾知礼高中廪生,第三名!
这迟来的喜讯并未给沉浸在悲痛中的顾家人带来多少慰藉,却像火星溅入了油锅,点燃了围观村民的狂热。
他们看向顾知礼的目光炽热无比,如同饿狼盯上了肥美的猎物。
然而,这份狂喜很快便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都是这个克夫的丧门星!害死了顾老大,如今顾知礼中了廪生,更不能让她这污点连累了顾秀才的清名。”
立刻有人附和:“对!沉塘!只有沉了她,才能告慰顾老大的在天之灵!”
“就是她带坏了我们上李村的风水!”
“沉了她!给顾秀才洗刷晦气!”
……
恶毒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无数道充满恶意和狂热的目光如同利箭,齐齐射向队伍中的江年年。
人群开始骚动,有人甚至试图上前拉扯她。
巨大的恐惧如同潮水瞬间淹没了江年年,她从未直面过如此**裸的集体恶意。
眼前发黑,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她身体一软,彻底失去了意识。
或许是她脆弱的神经终于无法承受这毁灭性的风暴,选择了逃避。
不知过了多久,江年年在一阵刺骨的寒意中醒来。
陌生的环境让她惊惧不已,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沉塘”的噩梦中。
她下意识地呼喊着那个名字:“顾岁安!顾岁安!顾岁安……”
喊了几声之后,江年年猛然意识到,葬礼结束了,那个男人已经走了,再也不会有人护着她了。
她嚎啕大哭起来。
“年年!”
“年年!”
“年丫头!”
……
几道焦急的呼唤声同时响起。
江年年抬起头,模糊的视线中,她竟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是顾岁安!她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甚至想不顾一切地扑进他的怀抱。她牙齿打颤,语无伦次地呢喃:“好冷啊,这儿的冬天太冷了……”
江年年看见顾岁安快步向她走来,然而,一道身影更快地从旁边扑了过来,紧紧地抱住了她。
是顾知意!她抱着江年年,也哭得不能自已:“年年,年年!你终于醒了!太好了,吓死我了……”
顾知意的怀抱很柔软,也很温暖,她的相貌唤起了江年年对顾母的记忆。
很难说,究竟是原主的情绪作祟,还是江年年自己对于“母亲”这一角色的依赖,总之,顾知意的拥抱,让她的心一点点暖了起来。
“让让,让让!老夫要把脉。别引得年丫头哭了,你也别哭了,两个整天跟绣花针打交道的小娘子,哭!还哭?眼睛还要不要了?”
李神农那又尖又细的声音响起,江年年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刺耳,这别扭的关心话语让她心头暖暖的。
顾知意连忙松开江年年,抹着眼泪让开位置。
江年年的目光越过李神农,再次看到顾岁安,他憔悴了许多,下巴上冒出了胡茬,眼底藏着深深的疲惫,但那双深邃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江年年默默伸出手腕让李神农诊脉,视线却牢牢锁在顾岁安身上。
眼中是她不敢问出口的话:你还走吗?你什么时候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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