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了?”在夏仲第三次从训练室探出头时,黄术伟总算忍不住问。
从喝醉那次后,夏仲就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他,肖闵挑挑眉,弯起唇角:“我也想知道,你问问他。”
说完不等他反应,肖闵就推开练习室的门,朝角落望去,夏仲飞快地把头埋下去,若无其事地随意拨着弦,看起来很专注,肖闵觉得好笑,也不戳破他,就静静地看。
这两个星期的排练磨合得很好,没谁掉队,也没谁挑刺,星期天黄术伟通知他们到录音棚分轨录制,等差不多都录好的时候,录音师又要肖闵单独再来弹唱一遍。
肖闵穿着黑体恤,搭配破洞牛仔裤,脖子上缀了条款式冗杂的项链,锁骨时隐时现,不算多时尚的穿搭,但套在他身上,显得又硬朗又……性.感。
胖子眼都看直了:“这要穿我身上肯定不是这味儿。”
丁晴毫不留情地笑了一声:“你能穿上再说。”
夏仲隔着玻璃看着肖闵,对方抱着吉他,弹下第一个音,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音乐像音符般串联起两颗共鸣的心脏,肖闵完全、肆意地在心磁共振里做他自己,做万千,做不知名的全世界。
等肖闵录完,黄术伟叫他们先回去,录音师一边处理一边说:“这就是天赋。老天爷追着给饭吃,想不出头都难。”
黄术伟点头:“玩音乐玩的就是个天赋,你不承认都不行,有多少人努力一辈子才到人家的起点,这你能说什么吗,归根到底也只能说一句不适合,太难了。”
“你们这次的新歌抗打得很,”录音师说,“和以前的风格不一样。”
“我们以前的歌也抗打,”黄术伟摆摆手,“流传八十年不是问题。”
“网上不是评价你们是网红乐队么,”录音师调侃他,“拿着摇滚的幌子搞网红音乐。”
“网红个屁,”黄术伟忍不住骂了一句,“我们一没迎合潮流,二没营销宣传,成绩都是乐队结结实实打下来的,玩摇滚的必须首首歌都得是鬼哭狼嚎歇斯底里么?谁规定的?”
“喜欢听就听,不喜欢听就滚蛋。”
录音师笑了下,话溜到嘴边还没说,门被推开,助理小王拿着手机急匆匆地喊:“黄哥,出事了。”
黄术伟接过手机,草草瞥过,心里咯噔一下。
排练室内。
“肖哥,你上热搜了,底下评论也挺有意思,”胖子照着评论念,“肖闵曾说过退出摇滚圈,复出目的不纯,疑似营销炒作再恰三年前的烂饭,真的假的啊?”
“假的。”
“那这条呢?肖闵看不起除了摇滚以外的一切音乐,曾公开辱骂,现却被摇滚圈除名。”
“你觉得呢?”肖闵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所有人都笑出声,黄术伟恰巧这个时候推门进来,他直截了当地问肖闵:“什么打算?”
“说呗。”肖闵俯身向前,双肘搭在膝盖上。
既然瞒不住,那就趁着流量曝光。
黄术伟也是这么想的:“准备一下吧。”
夏仲出声问:“会有什么影响么?”
“影响不大,”黄术伟说,“这属于天赐的流量,省得花钱买了,最多挨几天骂,他又不是少爷,没那么金贵,骂两句又掉不了几块肉。”
夏仲这下放下心来,静悄悄地听着黄术伟安排。
网络舆论发酵了好几天,热度只增不减,人们只认定自己赞同的事实,听风就是雨,一但有谁和他们意见不一样,逮着谁就杠谁,燥得很。不过两周,《川流》在各大音乐平台空降上线,黄术伟编辑了乐队简介,把肖闵的名字添了上去,还问肖闵要走微博账号,把主页认证给改了。
这下热搜是真爆了。
排练室里大家都捧个手机划着屏幕,胖子一边看一边念,没人搭理他,夏仲只顾翻着评论看来看去。
[我去?我没看错吧???肖闵加入晓光???]
[说实话这次真有点失望了,肖闵一来整个歌曲质量都下降了……搞不懂他要表达的是什么,真想复出能不能出个人专辑啊,求放过晓光]
[那些没听完整首歌的能不能别乱说,你不喜欢不代表大家不喜欢……]
[确实和以前的风格有点不一样了,是在转型么?]
[肖闵能不能别把晓光当跳板?!不明白晓光招这种人进队干嘛]
[……]
肖闵靠过来,抬起手覆盖屏幕,往下压了压,低声说:“别看了。”
夏仲愣住,偏头望向他,神情疑惑。
肖闵对上他的视线,解释:“影响心情。”
胖子听到这话笑了下:“肖哥,你太小看夏天了,他可不怕被影响。”
夏仲看了他一眼,轻轻晃了晃手机,肖闵意外地挑挑眉,把手伸了回去。
叮——风铃晃响。
“说谁呢?”黄术伟拿着文件进门随口问。
“说夏天,”胖子说,“说他心眼儿大,不怕被骂。”
“确实是。”黄术伟点点头,然后转身面向肖闵,把文件递给他:“歌曲总体反响不错,公司那边还算满意,有个采访节目联系我,说想采访你,反正总得走这么一遭,我给接了,采访定在下周三,好好准备。”
肖闵翻了翻,有些疑惑:“即兴采访?”
“对。”
即兴采访和打好腹稿的一般采访不同,这种采访主要看的就是被采访者的真实反应和即时想法,可能聊着聊着就在问题里挖个隐形坑,只等你不注意的时候栽进去。
“这家一直是这种采访形式,我也是因为这个才接的。他们还采访过很多有争议的公众人物,名气很大,对你来说也有好处。”
“嗯。”肖闵应声。
采访越难以预料、越真实,观众就越是追捧,这是节目的目的,也是黄术伟的。
于是采访这事就这么定下了,其他人约着晚上吃饭,肖闵没去,下练后,冯磊给他发了条消息。
【磊子】:发个定位,我晚上过去接你。
肖闵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去,接通后直白问:“有事?”
“有啊,晚上聚餐么不是,”冯磊说,“你都认识,都以前那群人,说好久没见了,想一块吃个饭。”
肖闵没说话。
“赏个脸儿呗肖老师,”冯磊又劝,“都认识好多年了,见见也好,见完都安心点儿。”
肖闵还是没说话,他听着电话那头的音乐声,一下一下数着节拍,数到第二十下的时候才说:“位置。”
冯磊松了口气,他轻松地说:“你发个位置给我就行。”
肖闵应了一声挂了电话,把位置发给冯磊,然后坐在路边等车来。
冯磊来的很快,十分钟左右,估计早之前就开始往这边赶,黑色迈巴赫稳稳停在面前,车窗落下,冯磊冲他摆摆手。
肖闵拉开门,坐上副驾,闻到空气里带点茉莉的清新剂味,问:“新车?”
“怎么样?”冯磊拍了拍方向盘,脚踩油门往前开。
“还行。”肖闵点点头。
冯磊开车很稳,维持着三十迈的速度在道路上行进,没人说话,也没有放车载音乐,静得有些可怕。
趁着等红绿灯的间隙,冯磊双手紧握方向盘,叹了口气:“别太拗了肖闵,我说真的。”
肖闵盯着前面的玻璃,不吭声。
“这么多年了,你把自己藏起来,把我们这些人越推越远,何必呢,你就把以前那事看成个教训,挨也挨了,痛也痛了,你就当没发生过,一直往前走就行,为什么要和自己过不去呢。”
这番话像石头般掷入平静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流水开始沸腾,肖闵异常平静,反问:“你凭什么说?”
冯磊错愕:“什么?”
“我他妈也想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可能吗?你觉得可能吗?轻飘飘说一句往前看以前那些烂事就能一笔勾销了?那我告诉你不行,我做不到。”
“那你想怎么办?那你能怎么办?我他妈跟你说这些是因为我真的拿你当哥们看,换个人你看我说不说这些话,”冯磊气极,“我操你大爷的肖闵,我拿你当哥们看,你把我当什么?你是不是以为我说风凉话看你笑话呢,我告诉你,你要不是我朋友,我才懒得管你,谁管你这些烂事儿,我闲的啊?”
“做不到就滚,有本事你从我的车上滚下去。”
肖闵看了他两秒,伸出左手指向车门:“有本事你把车锁开开。”
冯磊点点头:“我确实没本事。”
肖闵气得笑了两声:“行。”
两人又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冯磊踩下油门,顺着绿灯前进,过了一会才说:“我肯定是希望你好的。”
肖闵不想说话,现在他心里乱得很,为过去,也为冯磊说的话。如果能选择,谁不想往前走,谁不想翻篇,问题不是想不想,而是能不能。
“你发现没,只要和你待一块儿,我就特别能叹气。”冯磊叹了口气说。
“天生的老妈子命,”肖闵淡淡地说,“跟谁你都这样。”
不过十分钟就到目的地了,预订的饭店旁边刚好有个停车场,冯磊把车开进去,随意停进一个空位,辩驳:“放屁,你见我还对谁这样过?”
肖闵解开安全带下了车,冯磊一边招呼他一边找电梯,等到他们进了包间,人都来齐了,只上了几道小菜,也没谁动筷子。
肖闵挨着冯磊拉开凳子坐下,有人举着杯朝他点了点,算作问候。
冯磊话多,刚坐下没两分钟就按耐不住,非拽着旁人唠家长里短,不过一会,整个包间便吵吵嚷嚷起来,服务员端着菜几进几出,空气里都是热闹因子,疏别了许久的人重新熟络,又开始称兄道弟。
肖闵没胃口,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后靠椅背,右手从裤兜里摸烟,没摸着,另一只手则拿着酒杯晃来晃去,里面是刚倒满的白酒,透明色,像汽水。
大家互相敬酒,比谁酒量最好,几瓶白酒一下见了底,气氛变得醉醺醺的,一位鼓手举着酒杯冲肖闵讲:“肖哥,我敬你一杯。”
讲完便给自己灌了一杯,又说:“下次可就没时间见面了啊,下星期我就走了。”
有人问:“不干了啊?”
“不干了,”鼓手点头,“乐队都散了干个屁,不如回家种地。”
吉他手冲他竖了竖拇指,也呷了一口酒,说:“我明年也不搞了。搞不下去了,我答应我妈了,明年回家结婚过安生日子去。”
大家都难得沉默,却又不得不承认,芸芸众生,不服输不低头的人多如牛毛,望不见头还坚持不懈的人却少得可怜,但谁又能说这些人懦弱呢。
青葱岁月里该勇敢的已经勇敢过了,该争取的也争取过了,挖走一棵长不出叶子的树,种下能结果的花,怎么不算另一种圆满呢。
冯磊率先举起杯,笑道:“今岁死,明日生,敬梦想。”
大家起身站直,举起酒杯相碰,清脆的响声如同轰雷,劈向每个人,伤口的血从眼眶里流出,又染红眼尾。
肖闵也举起杯,喝得一干二净,有人问他:“你现在算回归了吧?”
他点点头,说:“算是吧。”
“那也挺好,”那人笑了笑,又问,“听说你现在进了晓光?”
“晓光?不错啊那,这两年发展确实挺好的,歌曲抗打,也挺独特。还是年轻好啊。”
“我前两天见着钟文了,他啊,这几年混得不怎么好,他……”说话的人被旁边拍了拍,话语戛然而止,空气突然静止,像被捏住腹腔的蝉,无法发声。
钟文。
好几年刻意忽略的名字被提起,肖闵出乎意料的平静,内心除了无感还是无感,没有怨怼,没有咒骂,更没有怒气横生。像多年执着等待的人终于释怀,不再期望答案,于是多年来潮湿的梅雨季涌成了一片湖。
这个名字也总算变成了万千中的万千,而非独指一个人。
冯磊怕他发作,赶紧伸出手挡在他身前,任何想象中的事都没有发生,肖闵只是问:“然后呢?”
语气轻松随意,就像打听陌生人的事情一样。方才说话的人静了静,犹豫道:“他说……他还是有点后悔,后悔不该做那些事儿。他现在混得挺惨的,乐队也快解散了,他一边摆摊挣钱一边营业乐队,家里还有病重的老人。肖哥,不是我说,这么多年了,也该过去了。”
冯磊指着那人质问:“你他大爷的说什么呢?”
肖闵举着酒杯起身,往身后一摔,碎裂声响彻整个房间,面无表情道:“我不欠他什么,别把什么都怪在我身上,他过得不好是他咎由自取,不是我逼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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