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看不要紧,尹岁庭看到他的后背着实吓了一跳,瞳孔骤缩,倒吸一口凉气,胳膊上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他原本以为应恕翊生来漂亮,自带一种忧郁病态的美感,透明的皮肤能看见蜿蜒的青色血管,身体应当媲美最著名雕塑家的艺术品,可他后背的伤痕如丑陋的蛇,张狂地盘踞在完美躯体上。
是谁造成了这些疤痕,尹岁庭不知道,但看伤痕的发力角度,一定是外部因素,像经受条状的软物体抽打,比如鞭子,皮带。
大多数是旧伤,早已结痂,更让尹岁庭触目惊心的是,结好的痂又被抠掉了,只留一层脆弱的新生皮肤。
睡梦中,应恕翊仿佛全身浸入温暖的清泉,水轻轻柔柔地掠过他身上每一道伤痕,连同心里那点破烂不堪一一抚平。
没有人敢看他的伤疤,看过的都被他挖了眼珠子,知道他痛苦的亦是如此。
可他非但没有抗拒,反而享受这种意味不明的爱抚,应恕翊为自己的转变感到恐惧。
他喜欢在白天睡觉,喜欢另一个人的体温,喜欢暖洋洋的阳光,渐渐的,他也会喜欢上自由,喜欢那种曾经得不到的、却一直在渴望的东西,叫爱。
尹岁庭弯起指尖,划过他的眉眼,轻点了一下眼尾,“小鬼。”
听到尹岁庭轻声叫他,应恕翊睁开眼,努力分辨眼前的人。
应恕翊向来没有午睡的概念,一切在尹岁庭到来之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近期一直犯困,睡觉时间长,仿佛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懈怠,报复性地把欠下的睡眠一股脑全补回来。
他脑袋昏沉,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长臂环住尹岁庭的腰,鼻子和嘴巴堵在他的腹部,把呼吸隔绝在外,深吸一口气,鼻腔充斥着尹岁庭自带的甜味。
以往应恕翊随父亲出席大型场合,他嗅觉异常敏锐,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给了他一个疾病之后的补偿,他讨厌刺激性味道,女人身上的香水味,男人身上的汗液味,和整间豪华宴会大厅里金钱的酸臭味。
偏偏他喜欢尹岁庭身上传来的淡淡的甜味,也是香水味,是一种很暧昧的甜香,会令神经舒缓,心旷神怡,而现在他快窒息了。
“小鬼,天黑了,再睡晚上就睡不着了。”
尹岁庭擒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看应恕翊大口的喘气,他忍俊不禁,“多大了还不会呼吸。”
本是一句极为宠溺的调笑,如果他知道将来某一天,应恕翊压住他时原封不动地还给他,那时他真的是起都起不来,只能被他捂住嘴,无助地掉眼泪,尹岁庭一定后悔教会他这句话。
有什么东西正在变化,脱离了两人各自小算盘的掌控,一个抓不住,一个彻底放弃了。
尹岁庭想,他会在聘用期毫无保留地对应恕翊好。
而之后结果如何,与他无关。
但他竟然有了另一种想法,想和应恕翊的关系再近一点,想陪他的时间更长一点,可能是他太贪心了,因为这份工作实在美妙。
对,只是工作。
傍晚下起蒙蒙细雨,佣人井然有序地收拾院子里的东西,管家在一旁冷眼看着,接下来的几天应庆滔到外省出差,给他们的时间相对自由。
应恕翊下午睡多了,晚上果然精神,吃饱喝足后在客厅看电视,小雨点逐渐演变成暴雨,外面雨声哗哗,佣人做完分内的工作,各自回到房间休息。
九点半的天笼罩在一片漆黑中,房间关了灯,电视播放人吓人的恐怖片,尹岁庭坐不住了,以伤害眼睛为正当合理的理由,作势要打开灯,应恕翊悠悠道:“怕不是自己害怕吧。”
尹岁庭佯装镇定地坐回原处,心虚得眼神飘忽,不太确定地说:“谁怕了?”
“你害怕可以告诉我。”应恕翊挤到他怀里,拉扯毛毯披在两人身上,遂而握住他的手,“我保护你。”
“小毛孩子能保护得了谁。”
话虽如此,尹岁庭诚实地挨近他,头发丝勾缠头发丝,闭着眼不去看血腥画面,一惊一乍的尖叫声无孔不入,他想一些其他的事分散注意力,总是被应恕翊时时的小动作打断。
闪电从天而降,势不可挡地劈开黑夜,照亮了楼梯上的人影,尹岁庭原本去看电子表的时间,恰好看到一团黑乎乎的影子向他们走来。
雨声覆盖了沉重的脚步声,电视传来女人尖利的嗓音,尹岁庭汗毛倒竖,控制不住地跟着叫了一声,惊吓之余急忙薅住应恕翊的胳膊,下意识把他往身后护。
紧跟其后的雷声闷响,管家的声调如同一口钟,嗡嗡的,回荡在空旷的房间,“十点了,少爷该休息了。”
尹岁庭心脏怦怦跳,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应恕翊目光幽暗,沉默地看着他愈加放松自己的胳膊。
他手心里出了汗,稍一挪动,沾了汗水的胳膊有些凉意,应恕翊犹豫地抬起手,抚着后背给尹岁庭顺气,回了管家一句“马上去。”
两人借助屏幕的荧光摸黑走上二楼,掠过管家身边,尹岁庭点了一下头,注意到对方沉着脸,不比外面的天气好多少,眼神藏着寒光,高深莫测的,他看不懂,也不想看懂。
悬着一颗心使脚步漂浮,两人迈上最后一节台阶,管家收回视线,拿起遥控器关电视,客厅里闪烁的微光也熄灭了。
“哥,你可别怕哦。”应恕翊不怀好意地笑,说完连招呼都不打,每日的晚安也不说了,无情地转身关上门。
走廊尽头的窗户是敞开的,渗进来的雨水在地上形成一小片湖泊,穿堂风吹过,尹岁庭冻得双腿发抖。
楼梯咚咚响,像在弹动他脑中的神经,他迅速打开门钻进去,显得是落荒而逃。
尹岁庭顾不了其他,倚着门捂住心脏喘气,生怕过快的心跳声让外面的人起疑。
外面的人。
管家站在外面,鞋底踏在地板上的声响如此清晰,越来越近,尹岁庭快崩溃了,他再不想逞强看什么恐怖片,动摇了一向坚定的唯物主义的心。
要说外面是个杀人狂魔他也信。
隔着门板听外面的一举一动,动静在门前突兀地消失了,尹岁庭害怕地吞咽口水,身体沿着门滑向地面,蜷缩着瑟瑟发抖。
大约过了十秒钟,尹岁庭觉得有一万年那么长,坐在考场一个题都答不出来也没有如此熬人。
直到外面重新响起脚步声,管家走到尽头伸手关上了窗,之后下楼便再无声息。
今晚太失态了,环境、事件和人物,没有一个称心如意的。
尹岁庭随便冲了澡上床睡觉,戴着耳机找到舒缓轻音乐的歌单,脑子如同古老的黑白录像带,持续回放电影的惊悚情节,放大女鬼的血红瞳孔,但好在这些是虚假的,最可怕的是管家看他的表情,阴森森的。
那些东西如潮水涌来,在他脑子里翻滚挥之不去,尹岁庭躲在被子里辗转反侧,抱着自己的腿,明明困得眼睛发涩,一丝睡意都没有。
“咚咚咚——”
尹岁庭瞪大双眼,顿时冒了一身冷汗,他想刻意忽视敲门声,于是蒙头钻进了被子里,捂住自己的耳朵,狼狈地缩成一团。
事不尽人意,对方执意要他听见,缓慢有序地敲,中间停顿两秒敲一声,可见他多有耐心。
清脆的声音侵袭尹岁庭耳膜,他裹紧被子探出头,对着门口扬声道:“谁?”
“哥。”
听到应恕翊的声音,尹岁庭忽地放松下来,赤脚下床开了门,见门外的人像无家可归的流浪小狗一样,垂着头等他开门。
在比自己小七岁的小孩面前,尹岁庭总是背负一种难以言说的责任感,他很快忘掉害怕,明知故问道:“怎么了?”
应恕翊咬唇抬起头,眨着眼睛看他,面露羞愧地说:“我害怕得睡不着,想和你一起睡。”
小流浪狗在求他收留,尹岁庭好笑地看着他,侧过身让他进来。
应恕翊爬到了床上,乖乖地窝进尹岁庭搞乱的被子里,拍着身侧的空位邀请尹岁庭睡在他旁边。
尹岁庭迟迟未动,倒不是介意和别人一起睡,就现在的情况而言,他求之不得,只是看着一床夏凉被犯了难。
他习惯晚上盖被子睡觉,如今仅有的被子被应恕翊占了,而且从来没有人和他睡过一张床,他自然不知道晚上睡觉是否会不老实,有抢被子打滚的恶习,到头来害应恕翊睡不踏实。
尹岁庭思躇良久,越过床尾从衣柜里翻出另一床被子。
“没晒。”应恕翊眼神晦暗,出声提醒他。
尹岁庭不为所动,打从高中住宿起,命不好,常年被分到阴面的宿舍,再潮的屋子也睡过,更何况他刚才趴在薄被闻了闻,没有异味,“没事,很干净。”
两个人睡,尹岁庭感到异常舒心,什么外界的妖魔鬼怪啊全消失不见,但屋里这个人开始作妖了。
应恕翊拽着被子挪到他身边,挤压两人之间微薄的空气,“和一个精神病单独共处一室,你不害怕吗?”
尹岁庭精神疲倦,伸出手敷衍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抚,含含糊糊地说:“嗯,我害怕,睡吧。”
空气静默,风吹斜了雨,疾速地拍打窗户,窗户缝隙发出刺耳的呼啸声,像是某种伺机待发的动物,难以控制自己的野性,在深夜里瞳孔发出幽幽绿光。
闪电划破夜空,骤雨来势迅猛,大有倾倒世界的兆头,在天然的白噪音影响下,尹岁庭一下子惊醒了——他怀里多了个人。
钟表咔咔地响,指针指向凌晨两点,每走一下,拨弄时间的腿跨越了一步,郊区多山多树,别墅坐落于山脚,清净静谧,气温相较于市区低了三度。
由于应恕翊不怎么活动的关系,常年手脚冰凉,犹如一个大冰块抱着尹岁庭,脑袋埋在他颈窝。
流浪小狗变成大型犬了,挂在他身上沉甸甸的,勒得尹岁庭几次喘不过气来。
“怕打雷啊?”
应恕翊点了下头,其实尹岁庭也怕,可他没工夫害怕,顾着给小狗顺毛,“怕打雷还看恐怖片,长记性了吧,下次不要看了。”
怀里的人脑袋搁在他锁骨,嘴唇一张一合,摩挲着那处敏感的皮肤起了痒意,让尹岁庭不禁怀疑自己有没有扣最上方的纽扣,或者在不经意的什么时候它自己开了。
“你打听我妈在哪里,不妨来问我。”
声音闷闷的,尹岁庭僵住了。
应恕翊知道了,他吃不准四处打听女主人的行为是否妥当,也许会让应恕翊产生警觉,到时候所做的努力成打水漂了,顺带着应恕翊会恨他,恨他欺骗自己,毕竟他最讨厌医生。
紧要关头,尹岁庭率先想到的不是面临失业的风险,竟然在意应恕翊会不会由此失望,奇了个怪了,他什么时候这么无私奉献了?
尹岁庭哽了一下,“什么?”
“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但你不能骗我。”应恕翊恶狠狠地恐吓他,“骗我的后果很严重。”
如果从一开始就在骗了呢?
“什么后果?”尹岁庭迫切地想知道自己的未来,早点做准备也是好的,起码预备个棺材会是他喜欢的类型。
“之前骗过我的人,尤其是医生,不是双目失明就是声带撕裂,你想知道是谁造成的吗?”应恕翊抬起头紧盯吓傻的人,眯了眯眼,邀功似的,“是我。”
这有什么好炫耀的?
应恕翊说:“吓你的,你和他们不一样。”
尹岁庭听了他的话舒了一口气,这口气还没松到底,应恕翊接着说:“因为我最信任你,要是你骗了我,下场比他们惨一百倍,不止是身体残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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