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翊为不能打仗而郁闷着,宁悠的心情亦感到沉重,理由却恰恰相反——从赵虓的反应和神情里她看得出来,宁翊猜得没错,他们的确是准备再有行动了。
前世打下建孜后不久,大军便因战线过长、粮草恐不能久撑而班师回朝,赵虓陪着她在顺安养胎,一直到衍儿满月以后才再次动兵,汝州这战也要等到四年之后的第一次北伐了。
是她先入为主了,还满心期盼着这世也会与以前一样。
或许是石径祥的归顺,极大影响了赵虓对后续用兵的判断和规划。实力的天平如此向他倾斜,以他个性,怎可能安分得住呢?
他天生就是个将才,骨子里更淌着战士的血液。宁悠太了解他,他之所以没有女人的瘾,也不全是因对她情深,多多少少是因为他的瘾都在打仗这件事上。
这个时点打汝州,她完全不知会发生什么。他的游骑军还会不会被围困?会不会陷入当时那样的险境,又能不能万幸脱身?他手臂上、腿上的伤还会像以前一样严重吗?还是说这一次情况只会更糟?
从前无数次送他上战场之前的那种不确定、不踏实的惴惴和忐忑一瞬之间又席卷了她。
伴在他身边这么多年,按说她其实早该习惯了的。可人一旦失而复得了某样东西,就总是情不自禁地抓得更紧,心中更怕。
赵虓和宁翊饮着茶水,谈论着兵策和将帅之道,宁悠却惶惶不安地一个字也没再听进去。这忧惧好像一颗火星子蹦到了干草上,越燃越大,越烧越旺,烧得她腹腔都沸腾了似的翻涌起来。
她猛地一阵恶心,将晚上本就没吃多少的东西一下吐了个干净。锦钰立马捧上漱盂给她接着,几个丫鬟也忙上前来,跪在地上,忙活着清理擦洗,宁悠则是对着漱盂又是一通昏天黑地的干呕。
赵虓手足无措地看着她吐,想做点什么又无能为力,只能把手放在她背上,轻轻拍抚着。
宁翊慌神地站起来,不知这是怎么了。
“阿姊……”
宁悠吐得眼眶通红,眼泪鼻涕一把,实在狼狈。不想让宁翊忧心,她勉强停下来,朝他摆摆手:“无事,你回吧。”
宁翊关切地探着身,还要上前再问,赵虓扬手让他打住,省得惹她心烦,“你阿姊没事,让你回就快回。不是告假出来的?别再回去迟了。”
赵虓发了话,宁翊不敢再多言。又一想,今儿的确是向元旸称了假才出营的,回去晚了营门关了,少不得受责罚。
只得一拜,“那姐夫,阿姊,我这便回去了。阿姊,你多保重啊,过些日等你好些,我再来探望。”
等他走了,宁悠又是搜肠刮肚地吐了几回酸水,直好像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去才算完。等着胃里彻底空荡了,才勉强消停下来。
吐完了,人也好像没了半条命似的,虚脱地身子发软,坐也坐不住了。
待她漱了口,赵虓便将她搂到怀里靠着自己,让她稍缓口气,歇一歇。
低眸看她,额上和鬓边的碎发都汗湿了,眼眶和唇儿红着,脸色却是煞白,瞧着叫人心里头难受得很。
他攥了她的手裹在掌心,叹了声道:“见你这样,我实在揪心得不成,真没个什么管事的法子?让医正开点药成不成?”
“殿下宽心吧,过些日也就好了。况且,是药三分毒,这几个月里还是尽量不要用药得好,免得伤了胎。”宁悠宽抚着他,“妾就是觉着内疚,怕坏了您的情绪,惹得您也反胃。”
赵虓责她:“你内疚个什么?还不是这不省心的臭小子,把他娘折腾成这样。回头等他出来了,老子收拾他。”
宁悠知他这也就是嘴上厉害,安慰她,其实心里头才舍不得呢。衍儿出生以后,他稀罕得天天抱着不撒手,逢人就说他得了个大胖小子,简直恨不得让藩国的臣民都知道这喜讯,普天同庆一番才肯作罢。
缓得好些了,赵虓问:“也不早了,回房安置?”
“好。”
宁悠要起,他拦着,“我抱你回。”
其实她这会儿已能自己走回去的,但想了想,没舍拒绝。那日他抱她还是在外边儿,今天关起门来在自己府里头,更没什么好羞讳得了。
洗漱完躺下,他大抵是因为方才见她吐成了那副模样,真有些心疼了,也就难得没闹她,安安分分地搂着她在怀里,轻轻摩挲着她搁在自己胸口的柔荑。
宁悠枕在他臂弯里静静偎了会儿,身体好些了,刚刚心里头忧虑的事也就又浮想起来,忍不住问:“殿下,您真的准备打汝州?”
赵虓眯着的眼半睁开,道:“怎么问起这个?”
“妾有些忧心。”
“是忧心我的安危,还是忧心这场仗的胜负?”
攻城战确实非他所长,但此刻她当然不是想与他讨论用兵之策,“妾并非担心胜败……”
“既不担心这个,那更无需担心我。”
他这样说,便是给这件事盖棺定论了。看来不论早晚,汝州他都志在必取,定有一战。她原还怀有的一丝侥幸也彻底被扑灭了。
“可是定下日子了?”
“快了,五六日后吧。”
五六日,那不就是一转眼的事了。宁悠心情愈发沉下去,低落不语。
他道:“你近来是怎得了?去年打勃尔木勒和岱日图那会儿,也不见你忧心成这样。那还是跟邬延的铁骑交手,不比这回凶险多了。怎么这两次却这般心神不定的?”
她说不出理由,“妾就是觉着不踏实,就是舍不得跟殿下分开。”
赵虓只当她是有孕在身,被折腾得脆弱,所以格外依赖人,情绪上恐怕也受不少影响。拍拍她道:“这建孜城有马友成、石径祥、梁远瞻三员虎将驻守,打下来不也就只用了四五日?那汝州有谁啊?孙腾?就凭他,能扛上三日我都要当面向他讨教。”
“建孜打得这般快,那是因马友成自不量力,开城迎战。石帅更为了生民百姓,主动放弃抵抗。孙腾若是固守不出呢?还能这般轻而易举吗?您也不能太轻敌了……”
“这不叫轻敌,这是知己知彼。就孙腾那点儿能耐,你且看吧,也就至多三日。”
事已至此,宁悠再无可说,何况他胸有成竹,多少也给了她这颗提着悬着的心些许安抚。
“殿下心意已定,那妾也唯有为殿下祈福,盼殿下早日凯旋。”
“宽心睡吧。这不还有几日,这些天我多陪陪你。”
翌日大早,失眠了半宿的宁悠还是早就醒了。赵虓今儿要去收拾整顿刘赟的大营,她记着这回事,早早就起身来为他穿戴梳洗。
“殿下今儿一定记着不要再生气动怒。”
赵虓想着要忙的事,只低低嗯了声。
宁悠为他系上腰带,又问:“妾早上想去趟普宁寺,可以吗?”
他才将注意力收回来,垂眸瞧她:“去诵经?”
宁悠每逢初一和十五,都要去庙里为赵虓已故的母后、四弟,她的母亲和故去的亲人们诵经祈福。今天不止如此,她还准备也给他求个平安。
点头道:“这月初一是四郎替我去的,昨儿十五又没及去,今儿总该要去了。”
感念她仁孝至诚,他道:“去吧。我让狗儿陪你一道。”
狗儿即是赵虓的殿前侍卫指挥使左聿。
延三十年,总兵元帅左志忠平定汤城叛乱后带了几个机灵孩子回来奉给今上,其中就有左聿。当时他还叫狗儿,净身入宫以后,因得今上喜爱,便让他留在了赵虓身边。
左聿看着少年老成,沉默寡言,又小着赵虓四五岁,好似跟脾气粗直的赵虓根本投不来缘似的。但这主仆二人相处却意外融洽,赵虓对左聿尤其欣赏器重,就藩后便将他擢为殿前侍卫指挥使,统领着金韬、王福等一众内侍。
遇上出行一类的要紧事,赵虓总习惯将左聿留给她,也显出在这么一班内侍里,他其实还是最信赖左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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