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之瑜下盘极稳，白狐攀上她的肩头，眼睛幽深，似深水暗流，直勾勾的。
山岳般庞大的压力迎面而来，任何感觉没有失常的人，都能感受得到那种劈山碎石一般，雄浑鸣重的力量。杜子明脸色煞白，重若千钧的威势下他连身子都直不起来，像山岳压垮亭台，也一并压碎了他的自信心。
山岳鸿沟一样的差距，是不可能被逾越的。
“滚。”那白狐口吐人言，分明是修炼有成的大妖。
见杜子明不动，又道:“怎么，要我送你？”
符之瑜忍俊不禁，道:“他哪站得起来？”
那股压力避开了她，巨大的高度差下，姝丽女子身姿挺拨，连多看他一眼都欠奉。
难堪似毒蛇把他撕碎了。杜子明鼻窍流血，狼狈不堪，“我只是……只是心悦仙子，何错之有？”
“下次再见到你冠冕堂皇口无遮拦，这大道就与你无缘了。”
昭行的威压一撤，清风平地而起，杜子明生生摔到山脚之下，两眼一翻晕过去。
“搔首弄姿，偏偏一点姿色也无，口出恶言，胆小如鼠，”昭行嫌弃极了，“我族的好儿女哪一个不是风流倜傥清丽脱俗，再不济也是为人忠实，真该让他知道差距。他是不是还要送你丹药？不过是区区下品灵丹，我能给的不比他多？你可不能被他骗去。”
“嗯。”狐狸攀落到自己怀中，符之瑜捋顺它炸起的毛，声音轻轻飘的。
就算昭行没有出手，她也不会让杜子明站着离开的。
这不过是件小事，谁也没放在心上。
基于把杜子明赶走，昭行自觉是个大功臣，得以享受梳毛服务。
现在符之瑜梳毛的技术已经很熟练了，昭行满意地想着，眯着眼，鼻尖都是护理皮毛的脂膏融化了的香味。
不过在半个月之前，昭行虽然有梳毛的需求，但是打死拒绝让符之瑜上手的。
符之瑜很有自觉，很有热情，昭行既然在她这里养伤，自己就应该好好照顾。
可是这人说自己此前从未养过灵宠，找遍全身也没有灵宠专门用的毛刷等用品，日常用的梳子又太坚硬了会扎疼它，便以指为梳。
昭行合理怀疑她就是喜欢自己的毛毛。况且那粗糙的打理让过惯了精致日子的昭行浑身难受，只好久违的自己舔毛。
符之瑜还在争取，昭行拗不过，勉强让她一试。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它回头一看，某人手中正抓着一把细软白毛。
……
符之瑜愣住了，下意识搓了搓。
她福至心灵，实话实说，“不妨事，掉的不多。”
昭行也沉默了，一时间大惊失色，瞪大眼，情绪表达得极为到位。
“我的毛毛……”行动快过脑子，它嗷了一嗓子就咬上去了，力道不重，牙印都没留。
符之瑜故意“啊”了一声，昭行明知道她在装，也还是怕她真被咬伤，马上就松口了。
重得自由，符之瑜澄清，“我一梳就掉下来了！”
“……”
昭行眼神更不善了，“这种时候你就不要再说了。”
那时候的符之瑜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昭行总觉得她在想些奇怪的事。
符之瑜终于痛定思痛，“我们下山吧。
她这么说着，雷厉风行地捞起昭行，可进城的时候快到申时。能这么快还是因为昭行友情提供了一张神行符。
城中不设宵禁，热闹非凡，叫卖声不绝于耳。昭行掸了掸耳朵。
符之瑜确实担心昭行太久没打理毛发会积了太多旧毛，目的明确，对沿街的商铺视若无睹，拐了两条巷子，驻足在一家店铺门口。布幌子写着“改猫犬”三个大字，昭行一愣，没想到符之瑜那么用心。
修界中专为灵宠灵植一类提供打理照料服务的场所叫风月阁，取自“此情无关风花与雪月”之意，人间也有自己的“风月阁”，但没有起很高雅的名字，就如布幌子上所写。
“……以后再去风月阁。”符之瑜嘀咕着，像是在下决心。
店里只有一名素衣的老妇人，面相慈和，怀中抱着一只白猫。看见客人进来，便问是买东西呢，还是要打理小宠？她松手，白猫便从臂弯中跳走了。
符之瑜把昭行举起来，说两个都要。
狐狸算是异宠，能养的人并不多。妇人挑挑拣拣了十几样宠物用具，大多是尺寸不同的毛刷，小玩具，还有不同种类的小零嘴，符之瑜痛快付钱，道:“再给它做一次全面保养吧。”
昭行忐忑等待服务，安慰自己旧毛不去新毛不来，便听见老妇人问，“要不要做蔻丹？”
时下女子多用凤仙花、千层红等植物给指甲染色，赶上时髦了，动物当然也能用。
符之瑜一秒都不思考，“听它的。”
昭行马上摇头。
有了装备在手，符之瑜熟能生巧飞快进步，昭行一股脑的塞给她十几瓶保养毛发的脂膏，说是细水长流，被养的油光水滑光泽亮丽，往阳光下一站简直白得发光。
符之瑜看着，心中也颇为满足。
她七岁入道，到如今已经三百载岁月，一直忙着修行，历炼，时间排得满满当当。同宗的师妹养了一条碧鳞蛇，每日逗弄玩耍，问她怎么不养只小宠解闷呢，符之瑜说，它们太金贵了，我没有办法照顾好。
嘴上这么说，其实她心中羡慕得很，常常盘算，等我以后继承了师尊的怀若峰，养它个百十只灵宠，每天带一只出去兜风。
……说来好笑，命运弄人，出师未捷身先死，她还没能继承师尊的峰头，昭行先一步从天而降。
符之瑜动作一顿。
狐狸回头瞥她，眼神询问。
符之瑜摇摇头，继续给它护理毛发。狐狸摊成了一张饼，哼哼唧唧任由她摆弄，抬起爪子也不管，捏捏肉垫也不管，毛茸茸的大耳朵不时抖动一下，声音又细又娇，嘤嘤呜呜的，乖得不行。
待结束后，小半瓶脂膏便用完了。
昭行伸展着身体，后背下陷，凹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大尾巴扫过符之瑜的脸。
符之瑜面色不变，却是问道:“我还没给你下聘书。”
昭行一时没反应过来，“聘什么？”
“聘书。”
时人多养猫，讲究仪式感，纳猫契必不可少。
符之瑜想着，昭行虽不是小猫，但也可以套用。
“不签。”昭行拒绝得干脆利落。
符之瑜的声音轻了些，“为什么？”
“哼，你先前不是要赶我走吗？”昭行别过脸，尾巴拍得桌子震天响。
还记着这事呢。
符之瑜有点想笑。
“你怎么想呢？”她掩唇轻咳，神情很诚恳正经，“这只是一纸协约。”
并非受天道承认的主仆契约，没有效力，不过废纸一张。
“有什么必要？”
“别的小猫有的，你也要有。”
“这是仪式感吗？”昭行皱了皱鼻子，不认同地说，“我才不是小猫。”
这是同意了。
符之瑜麻利地取出一张纸放到它面前。
聘书上除了会写明具体日期，以及它的外貌特征之外，还会写上饲主的要求。
昭行看了眼，脸色一垮，“吃好喝好……你拿我当饭桶呢？”
这么说着，鲜红完整的梅花爪印按在纸张上。
符之瑜仔细收好，道:“今天膳堂应该有做酱鸡腿，吃吗？”
她不做饭时就从膳堂带饭食回来，毕竟还有一个病号在嗷嗷待哺。
昭行眼睛一亮，“我吃两个。”
符之瑜清点好今日的灵草数量收进储物戒中，便往库房去了。
最近兽园里豢养的妖兽有些躁动，药房那边，凝心草的用量大为增加，需要多备着些。灵草成熟度不一，少不得她多走几趟。
而昭行在确认了长风门中并无危险之处后，便不再时刻跟着符之瑜出去。
阳光明媚，天光正好。它待得无聊，飞了一张传讯符过去，上书:甚饥速回。
符之瑜看完，心中暗想这狐狸还真是越来越娇了，却没注意自己脚步都轻快了几分。很快天际又有一道流光遁来，符之瑜抓到手中，这次是脆生生的一句话:“快去快回呀！”
短短一程收到了几张高品级的传讯符，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说用就用了，哪怕符之瑜见惯了好东西，也要赞一句财大气粗。
*
昭行吃饱喝足，却是在回想杜子明一事。先前刻意忽略的事情又浮出水面，它觉得不能再装聋作哑了。
当形势颠倒实力不再，可能所有的恶意都会循机而动，扑面而来。
先前，它和符之瑜不算相熟，修炼之法又是很私人很忌讳的事，符之瑜不说，它当不知道。
但是符之瑜的情况实在是太糟糕了，诸如陈管事、杜子明等人会觉得她资质愚钝修为不济，可昭行能“看”见更多。符之瑜丹田破碎无法储存灵力，在广义上的认知中，光是这一条拿出去，几乎是宣判死刑，再无修炼可能。还能保有些许修为，没有变成废人全是老天眷顾，命大得很。
昭行呢，简直是惨遭无妄之灾挨了陈百里一剑，半死不活的，两人凑一起硬是找不出一个健康的。
同病相怜，想必更能打开心扉？昭行想着，符之瑜是怎么伤成这样的？
这个疑问其实一直萦绕在它心头，正如符之瑜也好奇它的伤势，却从来不问。
这可不行。昭行思量着，一改饭来张口的毛病，跳下床榻。长嘴就是为了说话的，想东想西的有什么用，哪有直接问正主来得快。
符之瑜正坐在院子里纳凉，炼气期的身体实在是孱弱，不过是比练武的凡人稍强上一些。
昭行喊她，“之瑜！”
符之瑜支颐看来，眼神茫茫然的，眉宇间萦绕着无端的戾气，却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马上就会哭出来。
昭行第一次见到她这种状态。
……
或许只是对方在它面前掩藏得很好。
它心生不妙，三步并作两步跳到桌上，“你怎么了？”
“……没事。”符之瑜心里并不平静，愣愣的发呆，看云卷云舒，又不知道该恨什么。恨宗门吗，恨罪魁祸首吗，可能恨的还是自己。
她如何都不能明白。
为什么自己赤忱相待却要得到这样的结局？
符之瑜听过太多天之骄子跌落凡尘的故事，当故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她才知道这种痛苦简直是令人窒息且无能为力的。
想不通的事越想越想不通，呕心沥血的恨越恨越无用。
“……”
狐狸蹲坐在她面前，爪子捧住她的脸。
“你是在哭吗？”
以前在网上看过，古人养猫很讲究:
第一步是纳吉，养猫前需要先翻阅《象吉备要通书》，挑一个黄道吉日，然后找人画一张纳猫契，相当于聘书，聘书上除了会写明纳猫的具体日期，以及猫咪的外貌特征之外，还会写上铲屎官对猫咪的要求，比如会抓老鼠之类的。
之后下聘礼，一种是对于家生的小猫，需要准备盐、糖或者是茶叶，给到主人家。另一种是流浪的野猫，就需要准备一串小鱼送给猫妈妈。
正式接猫回家那天，需要把猫放在斗或桶里，外面再套上布袋，感觉就是今天猫包的前身，还要向主人要一双筷子放到容器里。如果在回家的路上遇到坑洼的地方，也需要用石块填平再通过。到家之后，就需要带着猫咪去拜见家里的灶神和狗子，这样入门的仪式就算是走完了。最后再把从主人家带回来的筷子插到土堆上，以示这里是猫以后的厕所。
2.南宋周密《武林旧事》记录:
南宋杭州城宠物服务有：猫窝、改猫犬（宠物美容店）等，定居的阿拉伯女性，会用凤仙花液汁给猫狗染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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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失其道（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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