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玄歌一个净尘诀除去衣服上沾染的沙土，走到凤轻意近前。
凤轻意脸黑的几乎能滴出墨来，该有的礼数还要有，更何况眼前之人可比他一个被架空权力的掌事强得多，不敢怠慢，身体微躬行礼，“玄歌长老。”
“怎么回事。”事态紧急，凤玄歌也不客套，直入主题。
凤轻意摇摇头，“隐逸楼有人看守，又有天阶阵法与重重禁制相护，竟仍有宵小潜入将里面掀了个天翻地覆。”
凤玄歌紧锁双眉，他清楚这隐逸楼的防卫，就连守楼护卫都是不可小觑的修为，阵法之刁钻就算是顶级的那几位都要饮恨，居然还有人可以做到。
其他物件虽珍奇但也不算如何重要，可那几样东西要是丢了，恐怕族长能把他们所有人整死。
只有亲眼看见才能确认，凤玄歌不再犹豫，迈步走进楼中。
他刚一进楼，两道隐匿气息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是凤梧和棠晚。
一楼二楼都有人在整理计数，这些东西不算机密，因此短暂地放些可靠的人进来也无伤大雅。而三楼以上，便是非族长令不得踏入半步。
凤玄歌来到楼梯前，闭眼，眉心红光闪烁凝结出一道令符，飘忽着悬在半空。甫一接触到楼梯与二楼的分界线，眼前空间一阵扭曲，光芒若隐若现闪烁着显出一道屏障，而后悄然散去。
通道开了，凤玄歌这才迈步，凤棠二人紧随其后，在结界即将封锁之时钻了进去。其实他俩完全可以像之前那般如法炮制直接上去，可万一这凤玄歌的走法特殊进了某个不知名的空间，那可就不妙了。
不过凤玄歌也没走出什么花样来，仍旧是按部就班来到三楼，看见眼前的乱象不住凝眉。
三楼之上还有四楼五楼，可是凤玄歌并没打算继续上去，而是掐了个法诀清出一条道路，走向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书架。
这架子因为凤梧和棠晚刻意捣乱，此时已经凄凄惨惨倒在地上，精雕细刻的木料此时已经被磕得坑坑洼洼。
——凤棠二人相遇在二楼不假，可他俩也绝对没忘记“雨露均沾”，小小的一楼二楼怎么能满足二位大爷的需求，早就把从上到下搅了个底朝天。
凤玄歌明显地显出几分肉痛，清隽严肃的面容难得有了些红尘气。
他动灵力将书架扶起，但没兼顾到上面的书，导致那些书失去了框架的约束散了个彻底。
凤玄歌没管那些，站在书架面前似乎在数些什么。楼内狭小，又不知这三楼会不会因为凤玄歌的出现而有些别的门道，凤梧和棠晚不便继续靠近，隔了一段距离监视着凤玄歌的一举一动。
终于凤玄歌找到了关键所在，再次召唤出那道红符，附在书架之上。原本平平无奇的木架登时光芒大作，而后竟然渐渐变成了门的模样。看来这还是一个可以移动的密室通道，或者说这个书架就是个小空间，上次它放置的位置你记住了，说不定哪天人家就换了个地方，而这里面的书架长得几乎一样，又从何找起？
凤梧和棠晚选择引蛇出洞，就算对了。
凤玄歌检查好通道稳定，伸出手，接触到门的一瞬间整个人就消失在了原地。
凤梧和棠晚打算照葫芦画瓢，突然发现没有任何反应。甚至于试图将身子探入，都被一股力量挡了回来。幸亏只是阻拦，要是触发了什么给凤暝报了信，他俩这就算彻底失败了。
凤梧：……
棠晚：……
失算了。这人身上难不成还带了什么东西，不然为什么他二人进不去？
耽搁了这一下，通道便关闭了，两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书架恢复如常。
一时间气氛十分凝重。一向算无遗策的凤梧和棠晚，现在居然有些束手无策。
可断没有眼瞅着到手的东西白白放弃的道理，更何况两个人的脾气也绝对不允许自己就这么失败，今天要是走了以后再来防卫可就不是这么易破了。
凤梧眼中闪过一抹狠戾，伪装成银色的双眸也变回了墨金色，黑气缭绕其上显得格外阴森。
“还记得方才那人召出了什么吗？”凤梧问棠晚。
棠晚点头，但也有些犹疑，“大体记得，不敢说一般不二。”刚刚那符咒玄奥异常，棠晚并不精于此道，加之时间短没太看清，现在也只能记个大约。
“够了。我记漏的，说不定你能帮我补上。”凤梧看着棠晚，“借我点灵力。”
棠晚有点懵，“什么？”
“你知道我的功法特殊，并不像你这般灵力充沛，之前消耗得有些厉害，要想再恢复这么个令符有些后继不足。”虽然心中着急，凤梧也耐心解释了一番，毕竟灵力于修者极为重要，主动索要他人灵力一般只有亲密之人才会这么做，不解释清楚，棠晚也会有顾虑。
或者，还因为一些别的原因，让凤梧不自觉地有了耐心。
不过眼下谁也没工夫想别的，棠晚明白利害也不磨蹭，伸左掌附在凤梧背后，源源不断的精纯灵力注入凤梧此时略显空虚的灵海。
凤梧稍加运转无甚滞涩，回忆脑中图案，先在半空中简单描摹了一下，而后灌注灵力在书架之上开始绘制。
不似棠晚，凤梧在符箓之道上堪称登峰造极，先前问棠晚是否记得也不过是出于谨慎，眼下绘制一遍几乎分毫不差，只是稍微有些偏差，凤梧稍加修改重新绘制，三遍即成。
最后一笔落下，同样的一条通道再次显现。凤梧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是没白折腾。
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凤梧伸手直接揽过棠晚的腰，两人一通钻进通道消失不见。
……
短暂的眩晕过后，凤梧打量下四周，居然是个小空间。山水田园，茅屋草舍，好一个世外桃源。
正打算研究其间奥秘，凤梧突然觉得右手一痛，条件反射地一缩，棠晚这才挣脱开来跳在一边，脸红的宛如暮时天边的火烧云。
考虑到此地并非等闲之所，棠晚不好声张，但也极为不满，“凤梧你就不能换个方式？！”
本来紧绷的弦在此时有了一丝松懈，凤梧无奈笑道，“这种时候，你还计较这些？我若是不拽着你，没有符咒你怎么进的来？”
“那也可以牵手啊……”棠晚撇撇嘴，也不再多说，转而严肃起来，“这里就是‘失境’？”
“应该是。”凤梧略一思索，“我得到的消息，只知道东西在这，却也不明其中玄机。”
棠晚点头，“罢了，地方大点也好，要是进来直接是个屋子，和那只青山鸡撞上还真得费点事。”
这个称呼还真是特殊，凤梧心里颇为赞同。
“接下来，就各凭本事了？”凤梧扶了下面具，“相信你我都有些手段。”
“不错。”棠晚活动活动筋骨，远转两圈灵力确认无碍，“但我总有种预感。”
“什么预感？”说是疑问句，凤梧的语气很是平淡，显然他也有同样的想法。
棠晚走到凤梧旁边，“也不急着分开，试试就知道了。”
无需多言，凤梧率先闭上眼，顷刻无数金色丝线在凤梧面上蔓延，又于瞬间凝成一点汇聚在凤梧额前，只余一丝微茫隐隐探出，指出一个方向。
凤梧睁开眼，看向棠晚。该棠晚的了。
棠晚不似凤梧以功法为引，而是垂眸，召出一卷玉简，单手持之，口中念着不知名的咒诀。玉简光芒大作，棠晚另一只手此时运灵力掐诀，将本欲向四处延伸的光收拢为一团，一种神秘的联系建立在棠晚与玉简之间，再度抬眸时，棠晚看向了某个方位。
——与凤梧的，隐隐相合。
“看来猜对了。走吧。”只露出半张脸，看不出凤梧喜怒，只平静地沿着微光指引的方向走去。
除非对方主动谈及，两个人谁都不会去打探他人的秘密。行走于世，若是真没有什么心思，早就被此界弱肉强食的法则吞噬了。
而且，这失境显然是个绝佳的藏宝地，东西藏在同一个方向也实属正常。
路途上沉默无言，只有耳畔略过的疾风声。先前被书架阻拦了一会儿，此时失了凤玄歌的踪迹，若是再不抓紧恐怕就要晚了。
好在这失境无论如何也只是个芥子空间，范围就算是再大也终有边际，很快二人就在指引之下来到了一处湖畔。
绿柳垂阴，青枝点水映翠影婆娑，远方隐隐有花树成林，风过落英，随微风拂来近处飘摇而落。偶有鸟鸣清灵，却只闻其音不见其影，当真是秀美绝伦。
只是如果再有些生气，就更好了。这里的灵气，近乎死水般沉寂。
两个人各怀心事，一时间竟也不急着继续去追了。
风景也难以缓解一丝一毫压抑的气氛，萦绕在他们身边的灵气发出轻微爆破声响，饶是死水也显出了躁动之势。
这段时间，随着与最终目的的不断接近，两个人越来越容易受情绪影响。或者说这些情绪从来没有消失过，只是先前一直被两个人以极大的控制力压制。而当无限接近于风暴中心时，过往历历在目，这些情绪也就已经逐渐开始不受控制。
还是棠晚先定住心神，轻声道，“该走了。”
但是凤梧并没有如他想象那般回应。
棠晚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
他转头看向凤梧，然后瞪大了眼，原本仍在轻轻晃动的悲喜扇此时也定在棠晚手中。
——凤梧的伪装此时已尽数消失，月辉之色自他长发双眸上悄然褪却，那张诡丽狐面几度变幻后也恢复了最初的金色半面，墨衣银绣滚边早已不知何时渐渐变成了赤色纱衣。
最令棠晚震惊的，是凤梧那一双墨瞳。深邃如黑洞，吞噬一切光芒，泯灭一切神采，只留下令人心悸的空洞与虚无。
凤梧的瞳色一向都是墨里藏金，不论何时都是几缕金芒流转其间，就如同他的长发，亮金纠缠在乌夜之中，甚至于几天前那个月夜，檐上独酌的人影眼中发上，原本只是陪衬的淡金隐隐有了与暗色分庭抗礼的态势。
可现在，棠晚在一片墨影中，找不出一点杂色，纯粹至极，也压抑至极。棠晚从来没觉得墨发黑瞳有什么不对，可偏偏这一切发生在凤梧身上时，让他不自觉地心中颤栗。
“……凤梧？”棠晚试探着开口。
毫无反应。
棠晚抿了抿唇。理论上讲，他与凤梧并无什么交情，甚至说凤梧这段时间无理取闹一般的行为应该让他们的关系十分尴尬，那么凤梧停留在这里，棠晚没有必要等他，更没必要费心唤醒他。只有利益牵绊的两个人，向来都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
可他鬼使神差一般地选择了留下。棠晚说不出为什么，只觉得自己似乎应该留下，必须留下。
应该是为了防止凤梧惹出什么乱子影响自己的计划。棠晚压下心里的怪异，说服自己。
见凤梧还是没有动静，棠晚伸出手，想先把人带走，最起码不能在这空旷之地站着，给人当了明晃晃一个活靶子。
可就在棠晚的手即将触及凤梧的那一刻，凤梧突然动了，凌厉一道风刃击向棠晚。他的神情并没有发生变化，就好像现在的反应只是一种本能，但这致命杀招却并不像常人的“本能”那么客气。
棠晚先前做好了准备，此时略有惊吓，但也很快反应过来闪身躲过，站定在距离凤梧五步外的位置。
凤梧不动了，仍旧站在那里。
棠晚向前迈出几步，又是一道风刃。躲开再退出几步，再次恢复平静。
怪了。凤梧现在就宛如一个被人精心设计过的木偶，以他为中心几步范围内尽是埋伏，但凡逾越，就会招致反击。
棠晚有些头痛。自己这么些年，从来没遇见过这种情况。若是阵法，自己一窍不通，但是把周围强行拆了总能把阵法打破。可问题在于，若是阵法，对自己却毫无影响。
那么问题只能出在凤梧身上。棠晚陷入沉思。
突然凤梧好像说话了，只是声音极小，棠晚险些将其忽略。
棠晚凝神细听。凤梧此时仿若梦魇乱语，口中不住念叨着什么，只有零碎的几个词。
或许这就是唤醒凤梧的关键，棠晚仔细分辨着字句。
……
凤梧感觉自己似乎来到了某个奇怪的地方。这里没有任何东西，只有无穷无尽一片朦胧白光。
他知道自己本应该在哪里，本应当做什么，可偏生无法突破此地。
这个空间里似乎只有自己是真实存在的。凤梧低下头，他看到了一双属于少年的手，以及一身淡青色对襟衫。
凤梧一愣，工于心计的他此时居然多了一种名叫“迷茫”的情感。这衣服，他很久没见过了，这双手，也不该出现在这里。
他再次抬起头，却不再是茫茫虚幻，而是山水楼阁，亭台殿宇。
这里……凤梧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所有的心机算计，所有的谋略争端，都好像是一场幻梦，在顷刻间消散在鸟语花香之中，再无踪迹。
“朝明域……”倏地一点冰凉落在了少年俊秀的面容上。
朝华流，夕落愁，伊人小酌望西楼；山无秋，水长悠，少年此去逍遥游。
这是凤梧心中最后的净土。也是再也回不去的梦中遗恨。
一点一点开始挖凤梧的过去啦！不过这次挖出来的就是一层薄皮，更深的东西还没挖到呢～
凤梧的疯批程度要远远大于棠晚，所以凤梧这次受到的影响也就更大，猜猜最后是棠晚唤醒的凤梧还是凤梧自己清醒过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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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拾玖·再见已是梦中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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