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南大军围城的第二日,木良漪晨起梳妆,怜娘来报:“部分官员听了娘娘的劝说,昨夜就去悬玉阁偏殿里借住了。但是还有将近一半的人不肯走,固执地跪在殿外,今早奴婢过去点人,有两个年纪大点儿的撑不住昏过去了。”
“照娘娘的吩咐,派了人在旁守着,人及时送去了太医院,现下已经无碍。”
木良漪挑了对珍珠耳坠让侍候梳妆的宫娥替她戴上,听完怜娘的话轻轻“嗯”了声,又问道:“海相呢?”
“还在外头站着呢。”怜娘道,“瞧着脸色有些不好。按娘娘的吩咐送了椅子给他,但他一直没坐。”
“有骨气。”木良漪不咸不淡地评价了一句,接着道,“陛下想必有话要说,但他们在门口挡着不方便过来,你去将喜云叫过来,就说我要询问陛下的病情。”
“是。”
……
滇南大军围城的第三日,堵在垂拱殿门口的众人终于在酷暑面前服了软,要么昏倒被人送去了太医院,要么自动去了悬玉阁。
确定没人挡门了,谢昱在入夜后从小路悄悄来到垂拱殿,终于见到了木良漪。
“按理说这个时候消息应该已经送到了边关,离这里最近的襄城该做出反应了。”谢昱直奔主题,“你如此镇定,是不是料定瑞王只敢围城,而不敢轻易进攻?”
“你在等援军,是吗?”
“摇头是什么意思?”谢昱见木良漪的反应,渐渐无法维持淡定了,“难道朕说的不对?”
“陛下觉得派去求援的人真能请来援军?”
“为何不能?”
“因为他根本到不了边关,见不到镇南王。”
谢昱惊起:“你……”
“你的意思是,有人胆敢拦截信使?”谢昱瞬间明白木良漪是什么意思,狠声道,“是谁?!”
“朕……”
“娘娘,不好了!”殿外一声疾呼,打断了二人的谈话,随后见怜娘疾奔进来,“方才万指挥派人来报,不知是谁将消息散播到了宫外,眼下御街上挤满了请命的百姓,人数过多,禁军也不敢轻易驱赶。他们要求……”
“继续说。”
怜娘双膝跪地,只敢盯着地板:“他们要求陛下废后,将娘娘交出去,换取瑞王退兵。”
“……谁干的?他们都被困在宫里,是谁散播的消息,是谁在教唆百姓?”谢昱又惊又怒又无措,“现在有多少人?怎么才能想办法驱离?”
他看向木良漪。
木良漪也看过来,问道:“陛下想怎么做?”
谢昱沉默了。
大殿陷入了寂静。
怜娘跪在地上,青儿立在一旁,大周的帝后对坐在榻上。
不知过了多久,灯花不合时宜地发出两声笑,打破了殿内的寂静。
谢昱张了张口,又犹豫了片刻,才终于发出声音:“眼下的情况……要打的话,我们胜算有多少?”
……
时间来到第四日天亮,皇宫四面都围满了请愿的百姓。他们起初只是聚集在宫门外,后来见禁军只是挡在前方而未做出任何驱赶,逐渐就有人开始发声。
他们盘坐在街道上,将进出的道路堵的水泄不通。他们一起高喊着废后,叫皇帝交出皇后,换取永安上百万百姓的平安。
“娘娘!”官员们再次聚集在垂拱殿外,有人在哭嚎,“求娘娘怜悯城中百万生民,他们都是无辜的啊!”
其中,以御史大夫郭怀礼哭得最为标准,既哭出了为官者的大义凛然,又哭出了为臣者的身不由己。他声泪俱下,将“国母”二字一笔一划地刻在了木良漪身上。
为国母者,当为百姓牺牲。
事态走到这一步,连原本支持木良漪的许多官员也不好再发声了。毕竟,谁都不想成为千古罪人。
木良漪开着窗,任由那一声声的哭嚎传入耳中。
直到,烈日下的风送来一声鹰唳。
紧闭的殿门忽然大开,脸上挂满涕泪的官员们闻声抬头,首先见到两列朱衣宫娥鱼贯而出,分列两侧,其后是掌事装扮的怜娘与一身青衣的青儿来到高高的门槛后。
木良漪身着简便的黄衫绿裙,抬步迈过门槛,袅袅婷婷地向着众人走来。
“诸位大人不必哭了,本宫答应你们,开城门,出城受俘。”
海山青抬头,木良漪俯视,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无声地碰撞。成败,往往只在瞬间。
海山青在旁人的搀扶下缓缓起身,看着木良漪逐渐走远。她方才的眼神,叫他看不懂,也叫他忍不住心生波澜。
成败已定,她在虚张声势而已。海山青如此在心中告诉自己。
……
殿前司禁军在宫门外之上开出一条窄道,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几名侍卫抬着一架辇舆自门内行出。前方无开路之人,后方无随侍之队,只有抬着辇舆的侍卫并一名青衫少女,当朝皇后身着家常衣衫端坐辇上,她似乎是有意为之,让途径的每个人都能清晰地看清她的容颜。
“娘娘!”宫门即将关闭之时,一名身着绯红官袍的年轻官员自内奔忙而出。
木良漪回首,看到了跑得满头大汗的木良江。
“七哥?”
“微臣随娘娘一同去。”木良江在辇舆旁驻足,喘着粗气。
“你……”木良漪话未出口,忽闻后方再次传来声响。
“别关门,叫我们出去!”
“娘娘等等微臣,微臣也去!”
众人扭头回望,只见原本即将关闭的朱红色宫门被许多只手再次拉开了。随后便见十几名身着各色官袍的官员从洞开的门缝里挤出来,纷纷提着袍摆往前跑,生怕慢一步就要被落下。
“娘娘,微臣谭万年,誓死追随娘娘!”
“微臣林如晦,誓死追随娘娘!”
“微臣谷……谷满仓,誓死追随娘娘!”
“……”
最后出来的是齐辙,他来到时辇舆旁已经跪了许多人,但他不慌也不忙,撩开官袍前摆跪在了属于自己的位置:“微臣齐辙,愿与娘娘同去,誓死追随娘娘。”
辇舆上的木良漪未开口,跪在地下的一群人面面相觑之后,不知哪个十分不庄重地来了句:“哟,小齐大人,你家老太傅愿意放你出来了?”
“祖父在悬玉阁与周老先生对弈,唤在下过去,不过是见我闲来无事将我叫过去指点几招。”齐辙从容应答道,“如今有了正事,自当以正事为主。”
他说完,众人都笑了。
“我等意已决,娘娘不必再劝。”木良江道,“走吧。”
“是啊娘娘,走吧!”谭万年大袖一甩,天命之年突然有了少年狂气,“说句以上犯上的话,士为知己者死。臣遇娘娘,如遇伯乐逢知己,自当效死。”
听他这么说,其他人纷纷沉思,想着万一能在史书上留下一两笔,也该有个叫后人好读的遗言。然而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
最适合留在史书上的话被这厮抢先说了!
“老谭。”林如晦猛拍有一巴掌,拍的谭万年咳嗽不止。
在谭万年不解的目光中,忽然笑开了:“你老兄怯懦了半辈子,这时候抢我们的风头。”
谷满仓在旁偷笑,木良江与齐辙相视摇头。
“诸位情重,木良漪谨记在心。”木良漪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道,“但此行凶险……”
她自称大名,众人纷纷躬身。
但话没说完,便被木良江打断道:“小九,抛开君臣,这一趟,我也是一定要陪的。”
“抛不开!天地君亲师,君在亲之后,娘娘,这一趟,微臣也是一定要陪的!”终于叫林如晦抢到一句话。
嘿嘿,这句话写到史书上应该不错。
做临终遗言也不错。
他说完,其余人纷纷附和。
“娘娘。”齐辙道,“走吧。”
辇舆上的人望着他们,如以往一般缓缓露出微笑,用温柔而不失坚定的声音道:“好,那便一同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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