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霁心下一颤,另一只伸出去准备扶着薄钰的手却停在半空中,不知所措。
他……不确定姑娘是否愿意接受他的帮助。
薄钰却抓住了他这只手。
“傅明霁……帮我,我要把蛊虫逼到一处。”薄钰说完,又是一口心血从口中涌出。
安大夫不是说,她体内有两只不完全成熟的蛊虫幼体吗?一只寄生于眉心,一只盘踞于心脏。求证她是否是钟离憬最快最直接的办法,不就是她将忘却的一切想起来吗?
既然如此,那么她就将眉心的那只幼体逼到心间,强制融它们为成熟体,既能恢复记忆,也不至于因子蛊死亡而引起母蛊异常,从而惊扰到雇主。
甚至不需目光相对,傅明霁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既说将蛊虫逼到一处,那么她体内必定不只有一只蛊虫。而又是在林卿卿刚讲述完的此刻,她定然急于求证,驱赶的也必然是那一只影响记忆的蛊虫。
这类蛊虫多居于眉心……他只要辅助她以内力将那只蛊虫从眉心逼出即可。
至于驱赶至何处,姑娘自有打算,他也无权干涉。
“……好。”傅明霁低低应了一声,两指带着些许内力轻点,将薄钰头顶之上的经络封上,防止蛊虫向更深处逃窜。
随后化指为掌,带着强劲又不失温和之意的内力打入了薄钰体内。
但到底是冲击了不少陈年旧伤,薄钰唇角溢出鲜红的血来,眉蹙得很紧。借着傅明霁的内力将蛊虫逼出眉心后,她自身的内力又在经络内流转,驱赶着那幼体去了心间。
两只幼体见面,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不过养蛊的基本操作而已。
两蛊相斗,稍强的那方吃掉稍弱的那方,而后变得更强。
她就是这么活下来的。
但这次养蛊的场所是她自己的身体,她既要以内力温养别处的经脉,使它们不至于在两蛊争斗间受损严重,又要强撑着不让自己的意识溃散,试图寻到幼时的一丝过往。
痛。
很痛。
比第一次死亡时还痛。
傅明霁见薄钰脸色白的厉害,甚至隐隐染上青灰之色,冷汗止不住地出,衣襟几乎湿了大半。
莫名的。
心也一抽一抽的痛。
腕间的佛珠被他褪下,一颗一颗在指间捻转,直到得出无事的卦象后,心才是稍稍安定了一点。
比起求问苍天,他更爱自己去推测世事发展,平日起卦寻些无用的辅助,也不过是师门之命。世人不是常说世事无常,仅天可知吗?他偏要亲自去推导、去测算,看看这世事究竟能有多无常,这世间人心又能如何多变,这天,又如何能知晓得比他多。
而现下让他安心的,却是从天而得的答案。
傅明霁两手拥住力竭昏迷而向后倒去的薄钰,扶着她缓缓靠在自己的怀中,轻柔地拭去她额间的冷汗。
而后无奈地轻笑了声。
他并非愚知的人。
但他却不知情何时起,只知意识到时,他似乎已经栽了。
他只信过两次卦象。
一次是方才求得的心安。
一次是在雪地里遇到她。
是了,他对世俗礼法不甚在意,守师长之命也不过是有恩在先……那日谢府别苑大火,他不曾打算去的。那是**,而非天灾,因果循环,与他……何干?
改变他主意的却是在雪地里起的那一卦。
遇可求亦不可求之人。
遇见谁?
傅明霁叹了口气,有些怜惜地拂过薄钰的发,将她抱起安置到床上,又拿起已经变得温凉的药碗,耐心的将药汤一点点喂尽。
遇见她。
……
……
“嘘……小姐一定要藏好了,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你。数十声,老爷和夫人就来找小姐了,好吗?”
薄钰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她醒过来时,便看到眼前一个婢女模样的人,眸底泛着泪光,轻声嘱咐着她。
而后像是帘子一般的东西被放下,她的视线被大片的黑暗遮盖,只看得见一双离开的足。
她在床底。
她为什么在床底?
她在心里默数了十个数,没见到有人来找她。于是她又数了十个数,还是无事发生。
薄钰有些焦躁了。
数完第三个十后,她从床底爬了出来。
这是一间没有窗户和门的房间,像是特地开辟出来的密室,却布置了卧榻橱柜和书桌。
薄钰在书桌上摸了半天,也没摸到什么像机关的东西,只好将目标换成橱柜。说来,为什么她够起书桌上的东西来会觉得格外费劲?
橱柜上的机关她倒是一下子就摸到了,丝毫不费劲,就仿佛在这个高度,她曾摸过无数次一般。
密室的门应声而开。
薄钰循着光出去,才发现外室布置得和一般的卧房无二。没有什么私人用品,看起来像是间客房。
薄钰朝着房门走去,路过梳妆镜台时,看着镜中的自己,一愣。
看起来不过四五岁的模样,白净的小脸上挂满了泪痕。而此刻,泪水还在不断地流。
她……在哭吗?为什么她没有感觉?
“大人,据那个小厮交代,那间密室就在这间屋子里。”
“哦,钟离大人您说是吗?或者夫人,您看是这里吗?”
熟悉的声音宛若脑海中的毒蛇,蛇信吐着,散着阴冷的恶意。薄钰浑身一颤,来不及思考,躲到了床帘的后面。
“我说了,小憬前段时间被我送去乡下静养了,此时不在苏城。”
“钟离夫人呢?也是这个说法吗?”那声音笑了下,“既然你们家的小厮说,令千金会躲在此处,那我就每隔十息杀一人,看看令千金听不听得到你们的惨叫,会不会出来,如何?”
话落,根本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屋内的薄钰就听到一声痛苦的惨叫。她咬着唇抱住颤抖的自己,可那些因惊惧而发出的尖叫一声声穿过她的脑髓。
第二声惨叫。
第三声惨叫。
那声音稀奇地“嗤”了一声:“不是说钟离大人是为民服务的好官么,怎么令千金的心如此的狠呐!”
说完,又是一声惨叫。
薄钰忍着心理生理上的恐惧,一步步挪到门边,透过门缝,却见那把杀了不知多少人的刀架在了安风韵的脖子上。而她的身边,就是被迫下跪的钟离衡。
薄钰的记忆里没有他们的样貌,可看到他们的那一刻,她肯定他们就是。
“下一个是谁呢……”
薄钰厌恶这道声音响起。
薄钰恐惧这道声音响起。
因为这道声音一旦响起,就意味着必然有一个人要死去。
而现在,这个人是……
“母亲!”薄钰听到自己撕心裂肺地喊着,猛地将门推开,却只看到深深的担忧和不舍被定格在安风韵的眸中。
她甚至、她甚至都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呀,我们的大小姐终于舍得出来了,是吧,小憬?”
“逃!逃啊小憬!离开这里!快点走!”钟离衡焦急地大喊着。
薄钰永远不会忘记这张她厌恶至极的脸。
他笑眯眯地从属下手里接过一把剑递给她,然后开口说——
“我们来比一比,看看是我先杀了你的父亲,还是你先杀了我,怎么样?”
傅明霁摸着薄钰温度骤然升高的额头,心下一沉,连忙找小二要来了贮藏的冰块,用手帕包裹着冰块,贴着额头一点点降温。
好在这个方法还算有效。
薄钰反复高热了整整两日,傅明霁就这样陪着她陪了两日。
薄钰醒过来时,思绪还是混沌的。盯着天花板许久,才意识到身边还有其他人的气息。
……她已经迟钝到如此地步了吗?
薄钰侧头看去,便见傅明霁一手撑着脑袋,正靠在桌上闭目养神,眼下有淡淡的阴翳。指尖也通红,像是冻得。
桌上放着帕子,和一盆没完全融化的冰。
哦,是他啊。
她没有变迟钝,只是习惯了这人的气息而已。
薄钰正准备下床,傅明霁就像是感受到什么般睁开了双眼,而后递了杯药茶过去。
“林小姐代安大夫送来的,平日里也可以喝,味道比汤药要好上不少。”
薄钰抿抿唇,也不急着下床了,接过喝下,确实比药好喝多了。
“我……昏迷了多久?”
傅明霁宽慰地笑笑:“三天不到,姑娘现在感觉如何?”
“只是气力还未恢复,其他尚可……多谢你照顾了。”
“姑娘记得还恩就好。”傅明霁笑笑,仍旧是顺着薄钰的性子说话。
“……待我解决完手上的事,会的。”薄钰点点头,眸光暗沉。
这是傅明霁第一次在薄钰身上如此明显的感觉到何为杀伐之气。
“姑娘……想起来了?”他不敢问得太多,只能语带试探。
薄钰自嘲地笑了声,简单同傅明霁讲了讲想起来的东西:“像是重走了一遍忘却的人生。”
“那姑娘现在打算如何?”
“查清贪污的案子,还我父母公道清白,而后回京,清、算、旧、账。”
有些账,是现在必须要清算的;有些账,现在不算,不过是因为时机未到罢了。
“姑娘想做什么便去做,皇命也好,私心也罢,在下总归会在姑娘身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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