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前一日,赵昇明便进了宫,而麒伽留在静王府侧院,成亲前两人不应再见面。
静王常年在外征战,不曾娶妻便封了亲王,已是少见。麒伽是附属国世子,身份特殊。两人又都为男子,礼部找不出先例可循,因此按照静王的要求,一切礼节都从简。
成亲当日,赵昇明着吉服去了皇帝皇后处行了礼,随后便骑着高头大马,同内务府大臣一道,从皇宫行至静王府,随行有属官、侍卫和礼乐队,一行人浩浩荡荡。
麒伽穿着红色的喜服,坐在静王府门口的轿中,等着静王前来迎亲。那喜服里外足有三层,外面还披挂着各种珠宝金银的装饰,压得麒伽几乎喘不过气。
坐了一会儿,麒伽听见外面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和奏乐声,便知道是赵昇明到了。果然,不一会儿就有喜婆挑开了轿帘,接着便出现了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拇指上带着刻有花纹的玉扳指。
麒伽能听见自己极响极快的心跳,伸出手握住了那只大手。他感觉到手下微凉的皮肤,指腹上粗糙的茧,以及柔软的手心。那只手轻轻拉着他,麒伽借力走出了轿子。
因着是男子不需要盖头,麒伽一出轿子就看见了牵着他的那只手的主人。
住在静王府半月有余,麒伽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赵昇明穿如此鲜艳的颜色。阳光下,红色的喜服衬得赵昇明的面颊比平日里多了些血色。
赵昇明的衣着装饰极尽隆重华丽,不过他气质高贵出众,没让那些繁复的花纹抢了风头,一双深邃的眼睛极黑极亮,亮过他身上那些闪光的珠宝金银。
赵昇明见麒伽下了轿就呆愣在原地,又稍稍用力拉了一下他的手,麒伽这才反应过来,和赵昇明携手朝府中走去。
虽然不在宫内,但皇子成亲不是件简单的事,走完所有流程已经接近黄昏。
王府的花园里摆着宴席,宾客们纷纷入座,席间有丝竹乐音幽幽传来,十分动听。
在洞房里的两位新人喝了合卺酒,并排坐在床沿上,一时无话。
赵昇明转头看向麒伽,两人坐得极近,烛光映照下连脸上的细小汗毛都看得极清楚。
麒伽今年才十九,连冠礼都还没成,就从遥远的北原来到京城嫁给了自己。麒伽的身份微妙,既是尊贵的王妃,实际上又是和亲的质子,赵昇明心中涌起些怜悯之情,开口道:
“这样一天下来你累了吧,吃些东西就早些歇下吧。”
新郎官是要去酒席上招待宾客的,赵昇明交待完,便脱下喜服最外一层罩衫,又解下了腰间颈间佩戴的宝石玉器,一并扔在榻上,转身出了门。
麒伽坐在床上,感觉肩上的喜服更重了些,压得他的肩膀往下垂。
*
宾客的声音渐渐散去,烛台上红色的烛泪已经凝固成了一大团。赵昇明被灌了不少酒,由郑昭扶着进了卧房。
赵昇明从前在军中喝的酒比今日这些京城佳酿不知要烈上多少倍,他只是脚步虚浮,头脑仍然清明。
郑昭把他扶进门,他便摆了摆手,交代了两句,自己朝卧房走去。
麒伽合衣躺在绣着鸳鸯的红色喜被上,他没睡着,听见赵昇明走近就立刻坐了起来。
这倒是把半醉的赵昇明吓了一跳:“怎么没睡?”
他身上带着酒气,说话的语调也和平时有些不同。麒伽抬头看赵昇明,不知是烛光还是饮酒的缘故,赵昇明脸颊和眼皮都泛着微红,看起来比平时生动鲜艳了许多。
麒伽觉得,这时候的赵昇明不再像画本里清冷的神仙,更像他想象中京城风流倜傥的公子了。
两人正沉默着的时候,郑昭站在外厅里敲了门,他身后跟着几个小厮,两个人抬着水,一个人抱着一床被子。
郑昭见麒伽醒着,公事公办地问道:“不知道王妃还醒着,您要用水吗?”
麒伽听见这个称呼,心里涌上些奇怪的感觉,道:“不用。”
郑昭便行了礼退下,几个小厮伺候着赵昇明更衣沐浴。等他洗完回到床边,麒伽已经脱了外衣钻进被子里睡着了。他把喜被裹在身上,占据了床里侧的位置,留下泾渭分明的边界。
*
第二日,赵昇明在喜床上醒来时头痛欲裂,他用手按着额头缓解疼痛,只听见身旁一道声音传来:
“你头疼吗?”
赵昇明这才意识到身边还躺着他刚娶的王妃,二十六年来,他第一次和人同床共枕,这让他有了些成家的实感。
赵昇明转头看向麒伽:“你早醒了?怎么不起?”
麒伽说:“你躺在外面挡着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赵昇明又有些不满:“你应该歇在外侧,女官没教过你吗?”
妻子应宿在外侧,方便服侍夫君起夜、喝水,也方便早上早起准备,不会吵醒夫君。
麒伽说:“我记住了,今晚不会了。”
说完他翻身从床上坐起来,钻出被子,在床尾坐着。
赵昇明不知怎的竟然看懂了他的意思,还没反应过来便自然地曲起了双腿,麒伽便从床尾那一块空处钻了出去,站在了地上。
赵昇明觉得头上疼痛更甚,于是闭上眼不再看他。
按礼今日新人要入宫拜见皇帝和皇后,两人用过早膳后便坐马车进了宫。
赵昇明今日穿着石青色亲王朝服,上面嵌着红宝石,左右各绣着降龙,看上去华贵非常。麒伽因是男子,也穿着类似的朝服,只是相较赵昇明朴素许多。
跟着他们一同进宫的是侍卫高修和女官,女官时刻提点着麒伽,避免他出错。麒伽也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他知道赵昇明看着严厉实际心软,最多只斥他不懂规矩,但要是在皇宫里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那恐怕是要掉脑袋的事,这其中的利害麒伽很明白。
赵昇明看他紧张得额头都开始冒汗,递了一方手帕给他,说:“不必多虑,你只要少说话,行礼的时候本王做什么你便做什么。”
麒伽点头应是。
麒伽和赵昇明一同跨过了宫门,赵昇明是亲王又是他的夫君,麒伽不能和他并排行走,要落后半步才行。
又跨过两道宫门,他们已经进了皇帝寝殿所在的承明宫。宫殿极其恢弘壮丽,屋檐上装饰着的神鸟神兽栩栩如生,廊柱上的雕花细致华美,看得麒伽几乎屏住了呼吸。
麒伽有些好奇地左右张望,宫殿四面都是砖红色的宫墙,偶尔有扫洒的宫人路过。
他又向身后望去,两道宫墙外便是前朝的三座大殿,在这里只能看见宫殿的上部,也是极尽奢侈华丽。麒伽知道,身为静王妃,他不能踏进前朝,也就不会有机会看到这些宫殿的全貌。
“王妃……”身后的女官轻声提醒道。
麒伽立刻收回目光,垂着头老实地跟在赵昇明身后。
延福殿内,元光帝和皇后高坐上方,赵昇明仪态标准地行了大礼,三叩三拜,麒伽跟着他做,没出什么差错。行完礼,新人又奉了茶给帝后,元光帝淡淡地说了些套话,赏了许多宝物。
皇后摘了一块玉佩随手赏给了麒伽,又拉家常似的开口问道:“静王妃在京城也快一月了,可想家了?”
虽然赵昇明交待了要少说话,但被点到名,麒伽不得不开口:“我……”
赵昇明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他:“他嫁给了儿臣,静王府便是他的家,他每日都在家中,有什么想不想的。”
近几月元光帝为戎狄的事烦心,自然不愿再听见皇后挑拨,赞许道:“老四说得是,今后北原和大恒便是一家了。”
皇后被当众下了面子,脸上挂不住,青一阵红一阵的。
元光帝没去看皇后,自顾自站起身来,道:“朕乏了,去观星阁歇会儿,你们拜过祖宗就回吧。”
“父皇,”赵昇明一撩衣袍,跪下道,“恳请父皇允许儿臣前往玉闻堂跪拜。”
皇帝闻言看向自己这个儿子,他挺拔俊朗,独独眉目间带着些故人的影子。皇帝神色淡淡,半晌后道:“去吧。”
赵昇明叩首谢过,麒伽在一旁也跟着磕头。
元光帝说完后便也不管皇后,带着大太监和几个随从走了,皇后坐在原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元光帝近些年沉迷观星修仙,鲜少过问政事,都交由内阁大臣处理。他让刘盛在西南为他找到了擅长此道的鹤鸣道人,花重金将人请到了宫中。同时还大兴土木在宫里宫外建造占卜塔、观星阁,渴望看清自己的命运,找到长生不老的解药。
刘家的权势煊赫,皇后的野心也越来越大,元光帝虽然昏聩,但不至于看不出。不过刘家暂时还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元光帝便也没有在明面上敲打,只不过对皇后,他是愈发地不耐烦了。
麒伽从大殿里躬身退出来后,长出了一口气,这才发现后背已经出了许多汗。他一方面被天子之威震慑,一方面又觉得稀奇,世间怎会有如此冷淡疏远的父子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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