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燃这番鬼鬼祟祟的小动作当然瞒不过大人。郁青荷盯着他看了几秒，还是无奈提醒。
“燃燃，不能这样夹，这样是不礼貌的哦。而且弟弟也要吃饭是不是？这样会打扰弟弟的。”
礼貌是什么来着？江燃在进食的百忙之中抽出一点注意力，回想道，哦，妈咪之前好像说过，要友好，要乖乖听话遵守礼仪，才是懂礼貌的好孩子。
“好吧，好吧……”
江燃垂头丧气，颓废地啪叽一下趴在餐桌上，侧过头问江洵：“弟弟，刚才我把你的东西夹走了，你会不会不高兴呀？”
江燃说到一半，又很不讲道理地嘀嘀咕咕。
“不对……你是我弟弟，不可以跟我不高兴的。”
江洵捧着碗，直愣愣地看着江燃鼓起来的小脸，再次出了神。
江燃这张柔嫩的脸蛋还带着明显的婴儿肥，肤色在白炽灯下呈现出细腻的奶白色。琥珀色的眸子睁着，像是一对昂贵又漂亮的宝石。就连微微拧着眉头苦恼，不讲道理发号施令的时候，也还是那么漂亮。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啊，比他之前见过的小朋友都要漂亮……江洵愣愣地想。
“弟弟？江洵？”
江燃拖长音调喊了他一声。
江洵猛然回神，拘谨地摇头又点头：“没有。没有不高兴。”
江洵不知道江燃为什么要那样做，他只知道江燃一通操作下来，他碗里的菜更多了。
他其实……很愿意的。
得到这番回答，江燃朝着母亲哼哼唧唧两声，表示自己没有不友好的。不过在母亲的注视下，江燃还是暂时停止了饭菜交换。
当然，发现新大陆的江燃还是有继续偷偷给江洵夹他不喜欢的饭菜。
反正江洵看起来什么都吃啦。
……
两位大人最终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江燃这回偷偷挑食，并在心里暗暗思索如何改进烹饪方式吸引江燃。
这顿饭的气氛可以说是非常和谐，至少江家父母担忧的情况都没有发生。在结束这顿晚餐之后，江洵的精力彻底耗尽，他坐在沙发上撑了片刻，忍不住睡着了。
“妈咪，弟弟是不是睡着了啊？”
江燃倒是一点都不困。他趴在沙发边上，凑过去仔细观察：“噢，是睡着啦。可是他还没有洗澡……脏脏。”
江燃小小年纪就已经展现出了洁癖的端倪。他鼓着软乎乎的小脸，伸手揪住江洵的衣袖，看起来有点想把江洵摇醒。
不过他很贴心的没有大声说话，而是把嗓音压得低低的。
江振松也和幼子一样说悄悄话：“没事，等小洵明天睡醒再洗吧，这么来回折腾肯定累了。别说小朋友了，爸爸都困了。”
“啊！那爸爸快点去睡觉呀。”江燃扭过身子推了推老江的大腿，又忧心忡忡地看向江洵，“那弟弟在哪里睡觉？沙发上吗，可是很不舒服的。”
“燃燃隔壁那个房间不是空着的吗？弟弟暂时先去那个房间休息。”
郁青荷说着，弯腰抱起熟睡的江洵。她的手刚碰到江洵的肩膀，原本闭着眼的江洵顿时肌肉紧绷，颤颤巍巍地就要睁开眼。
“嘘，小洵，姨姨带你去房间里睡觉，不怕啊。”
“……”江洵的警惕没能抗过困意，他含糊地说了声谢谢，再度昏睡过去。
江燃跟在大人身后，看着弟弟被抱进之前无人居住的客房。他对江洵的好奇心还没有消退，干脆爬上床，蹲在床边观察了好几分钟。
弟弟睡着了还在皱眉头呢，是梦到了不高兴的事情吗？
江燃伸出食指，很轻地戳了戳弟弟的眉心，试图把那里捋平。
“燃燃，燃燃？”
江燃扭头：“唔？什么事呀妈咪。”
“弟弟已经睡觉了，我们不要打扰他。”郁青荷朝江燃招招手，轻声喊他，“燃燃过来，妈妈有些事情要和你说。”
“哦……”
江燃就着房间外的灯光，再看了江洵一眼，听话地跑到郁青荷跟前。他仰起头：“妈咪要和我说什么？”
“是关于弟弟的。”
郁青荷把他抱起来，穿过狭窄的过道，回到白炽灯下的客厅。她捏了捏儿子的脸蛋，挑着小朋友能够听懂的方式说道：“弟弟的情况有点复杂。燃燃，他以后见不到自己的爸爸妈妈了，而且前段时间在亲戚家里过得很不好。”
“啊……”
江燃重复道：“很不好？”
郁青荷点头：“很不好。”
江燃眨了眨眼。孩童过于跳脱的思维让他在瞬间想到了很多种夸张假设，比如江洵只能像某位巫师一样睡在阁楼，又或者是每天要分拣一箩筐豆子，还会吃不饱穿不暖……啊，怪不得弟弟看起来瘦巴巴的呢。
而且弟弟还见不到爸爸妈妈了，呜，他要是见不到自己的爸爸和妈咪，一定会哭的。
想到这里，江燃对江洵那副瘦小黝黑模样的那点小挑剔也没了。他的眸子里甚至浮着很淡的水光，这番神情配合着那张漂亮的小脸，让他看起来像是悲悯又心软的天使。
“妈咪。”江燃把脑袋拱在女人颈窝，“那我们应该早点接弟弟过来的呀。”
郁青荷低声说：“嗯，我们也很后悔没有这样做。”
只可惜他们两家居住的城市相隔太远，彼此工作也忙，他们有几个月没有联系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以至于等到他们发现事情不对时，已经过去了许久。
“小洵现在可能有点怕生，而且他受了刺激，很多事情记不太清楚。燃燃不要生他的气，好不好？”
江燃晃了晃肉乎乎的手指头：“我才不是随便生气的人呢。他都喊我哥哥了，我肯定不欺负他的。”
“但是，但是我也不能……”江燃皱着鼻尖思考道，“我也不能和弟弟说这些，妈咪你说对不对？”
江燃思考了一下，如果自己遇到了很不开心的事情，还有人在耳朵边叽叽喳喳提起这些事……嗯，那肯定很烦的，江洵肯定也会这样觉得吧？
江燃得出结论：“我悄悄的。”
悄悄的，不让江洵知道他和妈咪讨论过这些事情。但是当大哥保护江洵就不用悄悄的，可以光明正大保护！江燃在心里迅速做出规划，微卷的发尾一晃一晃。
而江燃说出的话，让郁青荷有些哑然。毕竟这样的敏锐和澄澈，无论是对于孩童还是成年人来说，都是太珍贵的东西。
她亲亲江燃的脸蛋，肯定道：“是，燃燃说得很对。我们燃燃是特别好的宝贝。我听你爸爸说，小洵本来是不乐意跟别人说话的，但是和我们燃燃相处的就很好。”
江燃得意：“那当然，谁会不喜欢我呀。”
……
一墙之隔的房间里，江洵已经陷入了睡梦之中。
但他的梦并不安稳。抽象凌乱的灰色画面不断跳转，从泥泞的山路到人声嘈杂的长街，灌入耳中的俱是听不懂的语句。好不容易有色彩覆盖灰暗，却是血色和火光骤然绽开。
尖锐的哭喊从四面八方传来，江洵感觉自己像是被施了魔法，只能和石头一样站在原地。
但他的身体始终在颤抖，体温好像也随着弱下去的哭声消失了。
这种麻木又悲伤的情景持续了不知道多久，梦境里的画面再次变化。他站在矮小的土坯房里，脚下踩着凹凸不平的地板，听到姑姑和姑丈毫不避讳的交谈，以及对他的训斥。
“怎么办？他们都不在了，我们真的要抚养那小子吗？家里已经没有多余的房间了。”
“明明都做生意了，当时让他们家帮扶帮扶我们，连三十万都不愿意拿出来，才给了五万……现在好了，还丢下个拖油瓶让我们照顾……晦气！”
“你哥就是没把你当回事儿呢，不然咱们家哪用过得这么苦，连市里的房子都买不起……能怎么办，先养着呗，到时候想想办法……喂，江洵，去把垃圾倒了！江洵！听见没有？！”
“……”
“……什么人？来要遗产的？哦，原来你是他爹妈的朋友啊，行行行，这小子你带走呗，正好少一张嘴吃饭。”
“……”
江洵听不太清周围的声音，也听不懂大人们抱怨的是什么意思。但他能感受到言语里表达出来的厌恶。
他们在说谁已经死掉了不会再回来了……是谁呢，明明爸爸妈妈只是去很远的地方工作没办法回来……
梦里感受的厌恶像是黑色的脏臭海水，伴随着尖啸的风声，一阵阵拍打着他瘦弱的身躯，直至将他完全淹没……不，好像没有淹没。
江洵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呼吸变得急促，喉咙里发出类似于幼兽的低低哀鸣。
“……江洵，江洵！”
朦朦胧胧间，被呼喊的仍是他的名字，但喊他的声音似乎变了样，不是那不耐烦的成年人，而是稚嫩清脆的……属于孩童的声音。
与此同时，江洵还感觉到有一双温暖柔软的小手拍了拍他的脸颊，随后还摇了他两下。
江洵带着浑身冷汗睁开眼。
江燃趴在他旁边，雪白漂亮的脸蛋凑到他面前。看见江洵醒来，他的眼眸弯起明显的弧度。
“你醒啦，你刚才噫噫呜呜的，我还以为你要哭鼻子了呢。”
黑夜竟然已经过去了。明亮的阳光透过纱窗洒落进来，把九月底的燥热一并带进了房间。梦中让人窒息的黑色海水缓缓退去。
江洵抿着嘴，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漂亮小孩，以及落在对方身上的阳光。他有点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
睁眼之后，江洵已经忘记了梦到过什么，只余下让人颤栗的恐惧和抗拒。他张着嘴，呆呆地和江燃对视，表情有些滑稽。
江燃眨眨眼，十分担忧地回头求救：“妈咪——完蛋啦，弟弟睡傻啦！”
“嗯？别急，妈妈这就过来。”
郁青荷的声音和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江洵猛然回过神，白着脸回答江燃刚才的判断：“没，没有！”
……他不是傻子，他不会碍事的。
江燃被他突然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炸毛一般弹起，叉着腰说：“没有就没有，你这么大声干什么嘛。”
江洵心中泛起惶恐。他抠着床单，闷闷地低头：“对不起……”
不过预想中的斥责和疏远没有到来，他这位新认的哥哥十分大度。
“好吧，我原谅你了。”
江燃已经把这件小事飞速翻篇，趴回被子上翘起小腿，“你睡了好久呀。不过妈咪说你坐火车坐了好久好久，要多休息的。怎么样，你现在休息好了吗？”
江洵很慢地点了点头，目光悄悄落在江燃脸上。
江燃的发尾略微有一点卷，让他的头发看起来很蓬松。他撑着下巴趴在被子上，眼睛很大很亮，看起来像是一只狡黠慵懒的，对玩伴抱着友善态度的好奇小猫。
“江洵江洵快点起床，都快要中午了，我们等会儿还要出门呢！”
江洵看了看门口的郁青荷，又看向身旁的江燃，鼓起勇气开口询问：“我们等下要去哪里？”
江燃对他的迟钝表示非常惊讶。
原本懒洋洋趴在被子上的小猫拱了过来，一头撞翻坐着的江洵，嘴里还教育着。
“你好笨呀。你是我们家的新成员，我们当然是要出去庆祝一下，欢迎你加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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