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冷将莉莉从睡梦中拽醒。
她睁开眼，睫毛上的冰晶簌簌掉落。视野里铺天盖地的纯白，让她恍惚间以为自己来到了天堂——整个世界都被皑皑的白雪掩盖，枯树扭曲的枝桠像是老人枯槁的手指，偶尔从上面抖落零星的冰棱碎片，砸在她早已冻僵的脸颊。
身旁躺着一具女性尸体，脸色泛着青白，裸露的皮肤凝结着细小的霜花。
她早已不能再给予莉莉任何温暖，却依然维持着将她搂在怀里的姿势。
莉莉轻轻挣脱这个最后的拥抱，花了点时间来接受这个现实。
首先确认这不是噩梦，其次意识到自己正用着一具陌生的躯体。不论是外表、穿着、还是手脚的尺寸，都跟原来的莉莉大相径庭。这具身体瘦得硌手，粗糙的亚麻衣袖里伸出的手腕细得像芦苇杆，目测不超过十五岁。
记忆里最后是那辆失控的卡车的灯光，此刻化作了雪地上刺眼的反光。没有任何防护的莉莉，能够生存下来的几率完全为零。她看过许多车祸之后穿越的小说，于是下意识向这方面猜测：
身上裹着不合尺寸，明显偏大的衣服，应该是来自于一旁的女性。她们的关系是母女，或者是另外的亲属关系。尸体没有外伤，大概率是死于寒冷。
一个在冰天雪地里失去了亲人的小女孩，能做的也只是紧紧抱住那个最亲近的人。
莉莉叹了口气，她一定也和她一样遭遇了不幸。只不过她更幸运一点，借着她的身体重新回到了这个世界。
没有时间再磨蹭下去了，她必须抓住这个机会，拼尽全力继续活下去。
首先从这具尸体开始。
生活在法治社会的莉莉，接触尸体可是人生中的第一次。她忍着不适，在女尸的身上寻找有用的东西，找到了一把匕首，一盒薄荷糖，几块硬得像石头的牛肉干，一枚印着鹰翼的金币，还有一封信件。
这封信件的出现，对于了解现状有着极大的帮助，她急忙拆开来看。
里面的字体是英文，写着：
亲爱的塞西莉娅，是我，威廉。
我在圣丹尼斯找到了一份工作。是的，没错，就是那个如今最繁华的城市。我太开心了，等不及要和你共同分享这份喜悦。
回想起在奥德里斯科帮里的生活，简直就像是生活在地狱。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愿意去干抢劫之类的事情，被社会抛弃，并不意味着将自己的良心也抛弃。
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发现了我们的计划。只要度过这个冬天，我会想办法把你和莉莉接到身边来。我们一家团聚的日子不远了！愿你和女儿平安。
爱你们的，威廉·邦尼。
莉莉读完，折上信纸。地域不同，时代也不同了……而且这具身体也叫莉莉。还是重名，穿越小说诚不欺我。
“计划”还是败露了。
这个“奥德里斯科帮”虽然没有立刻将她们处死，但在如此恶劣的雪山天气下被驱逐出帮派，也相当于宣判了死刑。
而身处圣丹尼斯的威廉，恐怕也是凶多吉少。莉莉为他们一家短暂地默哀片刻，然后把信件收到自己的衣襟里。
忽然，她指尖触碰到了坚硬的物什，抽出来一看，是一把小巧的弹弓。它是由黄杨木制成的，皮筋上还沾着松脂，似乎经常使用，拿在手中有着沉甸甸的份量。
天上仍在飘雪，莉莉冻得瑟瑟发抖。
还是太冷了。
冻死的人往往呈现反常的脱衣现象，但这只是女尸身上只剩单薄衫裙的原因之一。女人把所有厚重的衣物都留给了最爱的女儿莉莉，可惜这样做也没能挽回她的生命。
时间很紧，但莉莉还是费了一番功夫，就地取材，用雪块简单地埋葬了塞西莉娅，并在原地做了个记号。
她冷静地制定了接下去的计划：要尽快走出雪山，找到城镇或者村庄，同时要避开奥德里斯科帮的人。如果可以的话，去圣丹尼斯，看看威廉怎么样了，毕竟那是她最后的亲人。
她轻轻拍了拍雪地，说：“我还会回来的。”然后跌跌撞撞地顺着河流下行。
暴风雪如同脱缰的野马，在山谷里横冲直撞，将整个世界践踏成纯白的混沌。山上的雪很快堆积起来，没过了靴筒。
莉莉一脚深一脚浅地踏在雪地里，她知道自己正在失温——手指僵硬地无法卷曲，脚趾已经失去知觉，全靠本能在迈步前进。
慢慢地，她甚至感觉不到冷了，只有一种古怪的、令人昏沉的温暖。
“不能睡……”否则就再也醒不来了！
莉莉咬破舌尖，铁锈味在口中蔓延。往嘴里丢了一颗薄荷糖，疼痛让她清醒起来。
终于，她看见了光。
一座农庄。温暖的光亮在雪幕中若隐若现，固执地闪动着。木屋的轮廓越来越清晰，莉莉坚持着撑到了敲响门的最后一刻。
门内是男人们的哄笑，还有酒杯碰撞的声音，听起来实在不是一个好的归宿。
但她没有别的选择。
门开了。
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端详着她的脸，大手如同铁钳猛地探出，攥住她的衣领。
莉莉预感不妙，但一切都已经晚了。
她被粗暴地拽进屋内，踉跄着摔在木地板上。梦寐以求的火光刺痛了她的双眼，浓烈的威士忌气味扑面而来，余光里瞥见地面上散落的印有鹰鹫的金币。
奥德里斯科帮。
她的血液瞬间冻结——比门外的风雪更加寒冷。
慌乱之下，她并没有失去冷静，想要去摸匕首。那只手却被刀疤男一脚踩住，鞋底碾得骨节生疼。身上的东西被他尽数搜刮，看见那枚金币时，他冷哼一声，准确地喊出了她的名字。
“莉莉·邦妮。”
男人们静默了一瞬。
随后爆发出了狂欢般的笑。
“命真大。”
刀疤男拽起莉莉干枯的头发，应和着男人们的起哄，将桌子上的烈酒灌进她的喉咙。
“咳咳咳……”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灼热感一路烧进胃里，辛辣的酒液从嘴角溢出，顺着下巴滴落在地上。
像她这样的小身板，对上几个男人，就如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的绵羊。
莉莉后悔自己在求生欲的驱使下做出了多么草率的决定，也终于明白了此刻正身处在一个怎样的世界。如果带上匕首和弹弓，出其不意，也许能撂倒其中一个男人……留给她的选择很多，而不是陷入僵境。
她记住了这个沉重的教训——这个世界不会给她第二次机会。
屋内的哄笑声更响了。
有人用靴尖狠踢她的肚子，粗糙的麻绳深深勒进手腕，她被拖拽到了阴暗的角落，随手丢弃，被男人们忘在了脑后，她不过是他们今晚助酒兴的小插曲。
莉莉没有放弃挣扎，手指与麻绳较劲，被磨地几乎要出血。
这时，沉闷的叩门声如一记惊雷，瞬间掐灭了屋内的喧嚣，醉汉们的笑骂声戛然而止。两名帮众骂骂咧咧地起身，拿起挂在墙上的煤油灯推门出去，腰间的左轮闪烁着银光。
“砰——”
很快，外面传来枪声。
马匹的惊鸣、男人的惨叫撕裂了风雪。屋内顿时炸开了锅，帮众们拔枪冲了出去，留下一片狼藉，还有被忘在角落的莉莉。
机会。
莉莉飞身压到桌边，用匕首将双手同和绳子一起切割，顾不得火辣辣的疼，把自己的东西重新塞回口袋。混乱中，她眼尖地瞥见酒桶上遗落的一把左轮。
窗外火光闪烁，人影交错。
掌心慢慢沁出冷汗，她从没用过枪。
粗糙的金属手柄上有几道划痕，枪口散发着陌生又危险的火药味——这就是枪。只在游戏和电影里出现过的东西。主角们总是轻松用枪打败各种敌人和怪物，而莉莉甚至不知道怎么用子弹给它上膛。
“喂，小崽子！”去而复返的刀疤男捂着肚子上的伤口，破门而入，“把枪拿来！”
莉莉怎么可能如他所愿？立马用双手握枪，毫不犹豫地将准星对准他，扣下了扳机。
“砰——”她低估了它的后坐力，手一抖，差点让枪脱手而出。
可毕竟是新手，子弹没有打中目标，不知道飞去了哪里。刀疤男面色一凛，眼睛里凶光毕露。
“Son of a bitch！”他怒骂一声，扑了过来。
莉莉的瞳孔猛缩。
“砰——”
子弹的轨迹在空中划出一道炽热的线，贯入刀疤男的眉心，狰狞的脸上绽开血色玫瑰。他身子晃了晃，就这样轰然倒地。
她——杀人了。
那恐怖的一幕变成了慢动作，深深地烙印在了她的视网膜上。心脏的跳动即将达到极限，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虽然只是扣动扳机，虽然对方是穷凶恶极的暴徒，但那个瞬间——子弹穿透血肉的闷响、飞溅而出的鲜血、男人凝固的表情……全都挥之不去。
莉莉腿一软，跪倒在了地上。
另一边，达奇和亚瑟浴血奋战，很快将这伙扎窝的奥德里斯科帮众一网打尽。
他推门而入时，镶银的枪管还在冒着硝烟，大衣下摆沾着未干的血迹。亚瑟跟在他身后，他们同时发现了地上的尸体和失神的少女。
她的手颤抖个不停，伤口处翻卷的皮肉还在流血，看着就疼，却死死地握着那把于她的体型来说太过笨重的左轮，仿佛握着最后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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