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不出门道，只能说明才学疏漏；大放厥词，却可见此人修养不够！”他冷哼一声，“这春日宴想当初也是皇家宴会，如今竟是什么档次的东西都能见得着了？也不知道凭什么混进来的！”
崔旭唾沫星子横飞，将他面前的几个犊子糊了一脸。
最后这句话抨击的范围颇广了，好些不该是这个档次的人暗自捂紧荷包，缩了缩脑袋。
江禾虽然也是其中一员，却没有这个反省的自觉。她看着江秀暗戳戳远离了裴大人狗腿子的阵营，也大概摸得清楚她的想法。
当是怕人家投来鄙夷的眼神。
毕竟在这番照妖镜一样的话下，鲜少有像裴伽颜这样能将腰板挺得笔直的人。在他万丈的光辉之下，其他人杵在旁边或多或少都有巴结的嫌疑，虽然这也算是实话。
就连王禹也不知道为什么，往后撤了些距离，后又因着自己还有他爹托付的事儿在身，磨磨蹭蹭地蹭回了几步。
江禾被江秀和王禹这俩妈宝爹宝苍蝇似的烦了一早上，正愁没法子驱。见此情形，反其道而行之。在裴伽颜说得上是看弱智的表情中，凑得离他更近了。
“……”
欲言又止了好一会，他还是没说话。
江禾松了口气，她猜这人应该是看出了自己的不容易，所以也放任不管了。
没想到这货瞅着高贵冷艳，这时候还挺通情达理的，她想。
江禾并没料想到，其实裴伽颜的猜想完全歪到了另一番田地。
彼时的裴伽颜忙着高贵冷艳，殊不知被身边这女人当驱蝇水使了。
他睨了江禾一眼，越发觉着此女眼熟。不止是西市那一面，他们应当还是见过的。
可他素来也不怎么与商人打交道，实在想不起自己是在哪还与这位……个性迥异的小姐有过瓜葛。尤其她面对自己还总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裴伽颜越琢磨越觉着不对劲，但又实在想不出个究竟，只得暂时又将之抛至一边。
总之也不会是什么要紧事。
得亏江禾并不知道裴伽颜已经对她有所猜疑，否则定得吓得飞出十万八千里去。
她还在满意着自己舒展的空间，却瞥到江秀正朝她使眼色，示意她过去。
江禾很想装没看到，但想到丫丫还在江安明手中，自己先前的所过文书也被扣了下来。日后若是要做什么，都是在江家一家子眼皮子底下犯浑。显然，目前她所处的不是个能反抗的境地。
偏生江安明还搭上了王蒙那个奸人，两厢联合。官大一阶压死人，更何况压的对象是她这个平民百姓。在她面前，这俩人本事大小也是手眼通天了。
很气，但是没办法。
江禾深吸一口气，翻着白眼慢吞吞地走过去。
江秀将她拉到席后，四处望了下，确认无人后才将她的头按过来。
低声说：“这题，你要去答，还得答对。”
江禾被她这话吓了一大跳，挑眉看着她：“大姐，你没事吧？你什么时候那么瞧得起我了，我拿什么答对啊？”
江秀当然知道她这妹妹除了人好看点便没了别的长处了，毕竟先前江禾因为算术考测的事儿也是小小的出了一把臭名。
她说：“废话，我当然知道。爹他叫我告诉你，王家想要这幅画。咱们江家必须得帮这个忙，你既然要嫁与王禹，以后便算是王家人。你想啊，你要是帮他们家弄到了，这算是大功一件啊，你以后在那儿的日子还能差的了？”
要不是清楚江家人的德行，江禾险些被这番话感动了。
她微笑：“爹和姐姐真的太为我着想了，所以，以我的能耐，我要怎么答对呢？”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江秀声音放得更低了，“快点，你附耳过来。”
这神神叨叨的模样倒是叫江禾有些好奇上了，她主动凑过去……
这边小小地唱了一出，但重头戏还是在崔旭那。
待江禾回到裴伽颜那时，他已经骂完人了。
不过与其说骂完，倒不如说是给崔旭骂累了。
“我……”
被训的那小子恐怕也没想到崔旭会自己那句话这么上纲上线，“我”了半天也没个下文。连抹把脸也不敢，只得臊头臊脸地站着，看得出来很是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崔旭本也不想给人留面子，看他吃瘪，这会子气显然消了大半，甩了他一个凌人的眼刀后便大踏步走了。
这会底下再也没有人敢说笑，好像都变成了听崔旭讲学的乖乖学生。
崔旭大手一挥，一声令下。
“既如此，便开始吧。请诸位各显神通，沉着应答，截止为酉时二刻。”
这话一出，学堂又立刻变成了考场。
“崔先生。”
这声音不急不缓慢，却叫崔旭很讨厌。
因为这时候，他正欲转身绕过屏风去歇息。别看他面上很有神彩，实际上年纪大了被气这么一遭也还是有些受不住的，只是这种下面子的事情当然要躲到没人的地方。
可惜这唤他的人偏不如他的意，好容易消下去的气被这一拦又反了上来。
这帮人，没个眼力见吗？！
“你！”
崔旭正要发作，却在看清那人的脸后噎住了。
裴伽颜端端正正地站在那，一副彬彬有礼淡雅高洁的样子，对峙之下的平静将衬得崔旭像个疯癫的老者。
“何事?”崔旭清了清嗓子，也端正起来。
“晚辈，有个不情之请。”裴伽颜将目光投向那幅挂在金挂上的画，“崔雨先生的画奥深莫测，曲高和寡，可否请您给些提示？”
江禾忍不住在心里赞叹。
啧啧啧，看看，这就是有情商有文化的人说的话啊。
明明是差不多的意思，从蠢蛋和人精嘴里说出来就是有着很不一样的滋味的。
这番话符合了裴伽颜一贯的画风，只是虽然好听，却仍然叫众人有些哗然。
毕竟大家都认为裴大人学富五车，等着看他一显才识。
诚然，没人能瞧得出这不明所以的画究竟画的是个什么玩意，人群之中有才情的几个，也颇有些傲气，就算毫无头绪，也断然不会主动说出来的。
裴伽颜这一问，叫他们不禁在心中暗自松了好大一口气。
连这位公子都拿这个问题没办法，主动向崔旭请教了，那自己也不算是蠢了不是？
如此想着，前头挨唾沫喷的那几个和一些看裴伽颜不爽的公子哥也生了看他笑话的心思，这其中也包含王禹。
崔先生，你快教训他啊！
在这些兴奋又包含期待的眼神下，崔旭沉着脸走上前……
然后，轻轻拍了拍裴伽颜的肩膀。
众人：“？”
变脸那么快，江禾都有些摸不透这老头的心思了。
崔旭此刻的脸上已经丝毫看不到不悦了，连之前的那些怒意不知为何都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轻声笑了笑，语气中尽是欣慰：“哈哈哈——不以不知而耻，此乃真君子！”
王禹在一旁赔着笑脸，心中却实在不爽至极。再想到他爹王蒙平日里用裴伽颜敲打他的话语，不禁暗自骂道：
娘的，又让他装了个大的！
也难怪说京城之中不少女子都许心于他，尽搞些虚模假样的……好在他的江四小姐必然是不会被这些形式骗了去。
小心思一拐，王禹有些心颤地瞥向了裴伽颜的左方。
咱们的江禾却并没有注意到王禹的眼神，这时候的她正在一边悄悄看着裴伽颜，一边琢磨——同样是肉做的，怎地人家的嘴皮子就那么能耐呢？
王禹平地一个踉跄。
看到连自己未过门的妻子都盯着裴伽颜看，他彻底心碎了。
裴伽颜是个懂得观色的，当然知道自己因为轻飘飘的几句话一下子又成了一众瞩目的对象。
不过于他而言，日常罢了，倒是也不甚在意。
他淡淡地拱手，又淡淡地道：“多谢先生抬举，所以，您能否答应晚辈的请求呢？”
还是正事重要。
哪知那崔旭却摆摆手，道：“不是我不愿为你们解惑，只是，我也不晓得啊！”
此话一出，江禾都能感觉到裴伽颜怔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崔旭会提出这种没有答案的问题。
这已经不是为难了，是无理取闹。
厅堂内的氛围几经变化，这会子众人都有些疲乏了，只剩下了不知所措的一众宾客面面相觑。
“这谜题，正是等着你们这些有识之人来揭晓呢！哈哈哈哈——”
撂下这句话，崔旭头也不回地踏着轻快的步子走了。
他十分确定，这题目没几个时辰基本不可能有人破解得出来。
这期间，他须得去好生歇息一番。今儿个早上可是给他折腾坏了……
“崔先生，等一下！”
这又是哪个没眼力见的小王八犊子？！
崔旭脚下一顿，很不耐烦地扭头。
这次唤人的不是裴伽颜，而是另一道清脆的女声。
江禾在众人又惊又疑的眼神里，哒哒哒地跑到屏风前行了个礼。
往崔旭面前一站，她问：“老先生，我能隔近点儿看吗？”
崔旭竖着眉毛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挺好奇这么个姑娘是哪里冒出来的。方才她倒是一直呆在裴伽颜的身边，不知是个什么身份。
“你是哪家的小姐啊？”
江禾老老实实地答道：“家父江安明，我乃江府四小姐，江禾。”
刚才还在议论江禾身份的人这会更激烈了。
“江府的？哪个江府啊？”
“不知道呀，没听过。”
一个样貌艳丽的年轻女子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出声打断：“哦哦，我知道！好像是那个纸商江安明吧，是个富商呢，有钱的很！你瞅瞅她那一身，啧啧啧。”
她身边的人也想起来了：“她就是江安明的四闺女啊，那我就知道了。前几个月不是说过吗，说她一个出生在商贾之家的女儿，竟对那算术一窍不通，人也是蠢笨得很。哎哟哎哟……”
“不过她倒是和传闻中的一样，是个美人儿啊。哦不，比传闻中的还要好看一点欸。”
那艳丽的女子一听这话，白了身旁的人一眼：“长得好看有啥用啊？咱们大景从来都不只看女子相貌的好吗？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多少也得沾上一点才行吧。听说她可是个无才女，不仅是算术，在其他方面更是没有一点才情啊！”
另外几个吃瓜的人大惊失色：“我们京城还有这样的小姐呢？当真是个神仙人物啊！”
……
神仙人物江禾老早就对这些说辞免疫了。
这些人真是闲的慌啊……
加之她现在也没工夫管这些个无关痛痒的，虽然很不情愿，但是她得好好地完成江安明给她安排的任务。
方才在席后，江秀已经悄悄将这题目的正确答案告知了自己。
她只需要说出来就好了。
江禾疑惑吗？她扪心自问，很疑惑。
江安明是哪搞来的答案呢？连王蒙和其他一众小有权势的宾客，甚至是裴伽颜都没有法子知道的答案，他一个区区商人又是如何弄到手的？
江禾觉得自己好像揣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但是她没有别的选择，也不用想别的选择，只需要装装样子，说出来就好了。
崔旭问完她的身份后便没了下文。
江禾再次开了口：“请问崔老先生，晚辈能否近距离看看这幅画呢？”
崔旭对待小姑娘还是较为慈爱的，尤其看到江禾不在意他人谈论自己的洒脱模样后，又生了些欣赏。于是并没有直接用唾沫轰她，但是也没有答应她的请求。
他有些为难地看了眼江禾，摇了摇头。
“这画多珍贵，不必我多说了吧？”
江禾点点头，表示理解。
“我知道了……”
“让她看吧。”一个身影忽然凑过来，打断了她。
江禾扭头，看见了突然冒出来的裴伽颜。
他神色之中带着些认真：“若有什么意外，我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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