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大人,一起吧……”王禹附和道。
“是呀是呀!”杵在一边打了好一会酱油的江秀虽然不明所以,但也乐得支持。
三个人齐刷刷地向裴伽颜投来乞求的目光。
偏生这三人都顶着张嫩生生的脸,实在叫他端不出素日里应付那些个老东西的姿态。
虽说胳膊拧不过大腿,但倘若有三双胳膊呢?
他冷眼看着面前以江禾为首的那几张欠扁的嘴脸,挣扎了一会后,还是硬生生咽下了这口气。
裴伽颜是不太愿意承认自己拿他们——尤其是江禾这种死皮不要脸的,没办法的。
他在心里自圆其说:本官美名在外惯了,总不好发作,自毁名声。
如此爱惜那张薄面,最后的结果,当然是活受罪。
这也怪不得谁。
几人因为方才那番小插曲,到主厅时有些迟了。崔旭主持的赏画活动已经开始了好一会,里里外外围满了人。
奇怪的是,宾客脸上不见惊叹,多的是疑惑,惊异和些许……懵逼。此刻大家伙正忙着议论,厅内很是嘈杂。
不过待裴伽颜进来时,众人居然不由自主地散到两旁,主动为他们让出一小条道来。
这倒不是因为裴大人多么唬人,他自认平日里做人还是很低调的,今天出现这个阵势主要还是因为那几个围在他身边的缺心眼的狗腿子。
王禹自然是要粘在裴伽颜身侧的,江禾为了不挨着王禹,很不客气地将裴伽颜拽了过来,插在了他们俩之间。除了他们,江秀以及后面来的轻羽也自觉地跟在后头。
裴伽颜两边各跟了俩人,走在路上活像在后面摆了个仪仗队,见之者无不侧目。很有派头,还有点神经病。
江禾因为方才的逾矩,有意想拍个马屁缓和一下。于是十分做作地向他投去了一个敬佩的眼神,悄声说:“此等礼遇,大人好威武!”
“……”
受到了此等礼遇的裴伽颜面上无波无澜,心里却实在不好受。
摸着良心讲,他真的很想将这几人揍一顿再打包了丢进湖里。
“咳咳,多谢。”
江禾正要说他太谦虚,却看见这人头也不回地甩了她往前走去。
裴伽颜这话当然不是对江禾说的。
按捺住那些个不太风雅的念头后,他端起姿态,朝两边的人致意,径直朝那副高台上的画走了过去。
“哇——”
江禾很没出息地发出了一声赞叹,只因那挂画的金架子实在过于敦实。
但待她将目光移向今日的重头戏,也就是那幅传说中的名画上时,她整个身子一僵,赞叹也随即戛然而止。
“啊?”
她忍不住扭头看一旁的裴伽颜。
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掏出来他那把花里胡哨的扇子,很有节奏地慢慢摇着。扇出来的风拂开他垂在额角的几根发丝,露出微蹙的眉心,倒是个一本正经地在端详的样子。
见他观察地那么仔细,江禾又缓缓将头扭回去。
这副传说中崔雨大师的遗作,居然就是几条潦草的线?!
那金挂之下,确实悬着副精致的熟宣,呈质虽然可见一斑,但上面画的内容却很诡异。
只见一些粗细长短皆不一的线毫无规则地趴在画上,扭曲蜿蜒,不山不水,不方不圆,甚至称不上是图案,瞧不出那画者到底是想构成个什么玩意。
这副状似稚子涂鸦的画看得出有些年头,同时也能看出被保护十分周全。百来年过去了,用来画画的墨汁竟然没有一点失色。
这么金贵,倒不像是假货或者开玩笑的。只是……
江禾摩挲着下巴,也蹙起眉头。
这几笔歪歪扭扭的线,与那金光灿灿的挂画架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打眼一瞅,整体上真的很有给屎盆子镶金边的美感。
正当后来的几个人也加入了前面的懵逼大军时,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拄着拐杖,自屏风后踱步出来。
江禾从身后宾客的交谈之中得知,这位便是崔旭,大师崔雨的孙子。时光已逝,如今也是垂垂老矣的暮人了。
那崔旭似乎是认识裴伽颜,目的很明确地停在了他面前。
“哟,小裴啊。”他扬起和蔼的笑,“替你老师来的?”
裴伽颜微微摇头:“不是,晚辈仰慕崔雨先生多年,前阵子得知今日有幸能得见他的遗作,特此前来。”
崔旭捋了把胡须,语气里透出些许阴阳怪气:“也是,那个怪人,整日就知道骂他的可怜学生,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连晓不晓得这个消息都不得而知呢,哈哈哈哈——”
裴伽颜对于他们之间这种针尖对麦芒的关系好似已经习以为常,丝毫没有要替自己老师挽尊的意思。
他还是比较关心正事儿。
“崔先生,晚辈已得知陛下和您的意思。那今日关于这副遗作的谜题,是为何?”
裴伽颜身兼要职,当然不是什么闲人,今日前来,自是有他的考量。那副画,他是志在必得的。
崔雨在大景画坛的地位举足轻重,更不消说他的这副遗作意义之大。自己如今手底下管着画坊,这副画一定是要领回去给画工加以研究的。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即他仰慕崔雨多年这话不是说说而已,为了私心,他也要来走这一遭。
崔旭敲了敲手中的拐杖,中气十足的声音响彻整个宴厅:“各位,老夫今日领了陛下口谕,将吾祖父,也就是崔雨,崔大师的这副遗作带来以作展示。春日宴是大景多年来长尚文之风的习俗。陛下慷慨,为了助兴,特献出墨宝。今日若有人能答出谜题,便能将这副无价之宝买回去!”
最后这句话他说得慷慨激昂,宾客们也很兴奋,纷纷鼓起了掌。
“哈哈哈哈太慷慨了,太慷慨了。”
江禾也跟着竖起大拇指,却忍不住在心里默默腹诽。
猜中了还要买?合着那道所谓的谜题只是给了个花钱的机会呗?这也太坑了!
“所以是什么问题啊?”
“对啊对啊,快说吧!”
“……”
崔旭见人们这么热情,生了卖关子的心思。
只见他神秘一笑,将手中的拐杖递给侍从后,负手而立,脸上的神情好似要宣布什么天大的消息。
厅内躁动的人群逐渐沉静下来。
“老夫今日所来不为为难诸位,这题目很简单……”
崔旭又是一顿,急得好奇的宾客们又是一个大喘气。
“只要说出,这画画的是什么,就可以了。”
好不容易消停下的人们又沸腾起来。
江禾扶了扶自己的脑袋,丫丫这姑娘给她发髻上插的玩意儿太多了,算上发包少说也有个五六斤,坠得她头皮生疼。
她一边撑着头,一边思忖着崔旭口中的题目。
这问题吧……单听着,要说简单确实没什么。只是若将它与那抽象得不行的画联系到一起,这还不算为难人么?
显然,这么想的不止江禾一个人。
马上便有按捺不住的年轻子弟上前说道:“崔老,这题还不难?谁看得出那画得是什么啊!”
他旁边的人也应道:“是啊是啊,这不就是几根线么?还画得歪八扭七的,能有个什么玄机?”
两石激起千层浪,质疑之声立马不绝于耳。
“太难了……”
“看不出来啊!”
“就是,依我看啊,崔雨老先生那时就是太老了,连线都画不直咯!这幅画估计本就没什么疑云,只是你们想太多了!”
一个身着蓝色衣袍的年轻男子看这么多人都莫名其妙,于是很自信地点评起来。
年轻气盛,听了几句判词,总急于做个清醒的出头鸟。
此话一出,在那几个不知所谓的毛头小子间竟是引出了一小阵哄笑之声。
“砰砰砰——”
突然,一阵拍击木桌的声音响彻整个宴厅,将那些叽叽喳喳的嗤笑都盖了下去。
众人目光汇集之处,崔旭竖着眉毛站在画前。
最后这句话如果他闻之而不作理会,实在是大逆不道。崔旭虽然年事已高,却也还是个性情中人,此刻哪顾得上什么长者的慈爱姿态,将自己的刻薄毫无保留地显露出来。
他很快锁定了目标,缓缓走到那出言不逊的人面前。
“你方才说什么?”
崔旭年轻时身形高大,就算此时因为年迈而弓着背,也是很有压迫感的。
“没……没什么……”
那蓝衣男子毕竟年纪小,哪经得住他这般吓唬,嚣张的气焰很快矮下去一大半。
江禾远远看着,听不太清那男子说的什么,只觉得他也是没脑子。
崔旭路过她面前时,她一个局外人都深深地感受到了这位老者身上冲天的怒气。
不仅如此,她还观察到,那些跟着嬉闹的,大多都是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人群中几位看上去有些身份的都面色不善地盯着那蓝衣男子,就连表面温润的裴伽颜脸色都沉了几分。
这位崔雨大师,怕是真有些名望和功夫的。
如此想着,江禾再次将目光投向那副画。
午后春日正好,那些线条在灿阳下变得模糊,发出隐隐约约的微光。
江禾就这么盯着看了一会,直到那些线条又在须臾间变得清晰起来。
熟宣之上,左上角的那几条线轻盈纤细,宛若徜徉在微风中的柳枝。中间的四五条横竖撇捺又是遒劲有力,后又急转直下,下半部分好像凭手抖动而画出的湖面,时而汹涌,时而沉静。
虽然看上去叫人摸不着头脑,但江禾可以笃定,这绝不可能是信手涂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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