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极大的危机下,总归是乐于牺牲一些无伤大雅的东西去换取性命的。譬如此刻正在一堆碎瓷片上蹭来蹭去的江禾。
笑话,昨天那么多人她都跑出来了,怎么能折在这?
一个猛用力,那束缚住她的麻绳终于磨断了。她松快一点的手摸到了一把黏黏腻腻的东西,是她的血。
“嘶——”疼死了!
涌到嘴边的的痛呼被她又硬生生咽下去,转为一口倒吸的凉气。
绳子是断了,可她要怎么跑出去呢?
江禾瞥了一眼干草堆上那坐着一动不动的哨桩,深吸一口气,“哎哟”一声,翻着白眼歪在了地上。
这动静不算小,把那哨桩的剑都吓掉了。
他在那些刺客里大概也不是什么说得上话的人物,否则也不会被丢在外头补漏。现下没得指令,抓了江禾本就不知该如何处理,又逢她疑似晕在那不知死活的状况,打心底里心烦得紧。
于是干脆连掉了的剑都不捡了,皱着眉头就上去要查看江禾是个怎么回事儿。
他哪里知道,能被这么个柳枝儿似的姑娘给阴了。
只闻一记闷响,那哨桩连叫喊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就遭江大姑娘一砖头给放倒了。
为了防止意外,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看着脑门开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人,江禾说不心慌那是假的。
“对不住啊兄弟,我也不想的,这不是没办法了么……”
她嘴上忏悔,手上一刻也不敢停,飞速地解开脚上的绳子。为了保险,又用那绳子把躺地上的哨桩捆了一遍。
江禾满意地拍拍手,终于放下心来舒了口气。
这下可以安心走了!
轻快地推开破庙的门后,她又懵了个**。
这他爹的是哪啊?!
她揪了就近一棵树上的叶子,放手里搓了搓,惊恐地发现这叶子边缘居然带着锯齿,可昨夜她在北阳坡见到的树叶分明都是针状的。
虽说就隔一个晚上的时间,应该也不会离多远。但是她的方向感本来就不是很好,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山旮旯里,能往哪走?
不过既都是一片山,那京城的方位大抵是不会变的。
江禾凭借着日头的方位,大概分清了东南西北。一咬牙,撩起裙子就朝西南方向出发了。
*
这处山地,似乎较北阳坡那片还要荒上一点,江禾一路走来也没曾遇到个会喘气儿的东西。
今日太阳沉得格外快,暮色四合,光影渐收,而她却还在山上转悠。
就在她绕了一圈又回到原点,一筹莫展之际。树影婆娑间,出现了一个她做梦也没想到会出现在这的人。
“……裴伽颜?”
有道是,人靠衣装马靠鞍。江禾现在觉着,这句话只是是对于凡夫俗子而言。
尽管裴伽颜那身上好的鹤纹云锦几经周折,已经拖泥又挂水,也依然遮挡不住他的风姿。
见着他,江禾也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该紧张。扯了扯自己的脸发现这不是幻觉后,还是高兴。
裴伽颜显然比江禾更先看到对方,不急不缓地走过来。站定,双手折叠在身前,然后貌似十分苦恼地叹了口气。
“江小姐是怎么做到的?”
“啊?”江禾还沉浸在得救了的欣喜当中,没搞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裴伽颜抬头看了眼暗沉的天色,稀奇道:“你那时就逃了出去,竟跑出了北阳坡,到了另外一座山头,还在山中困了一天一夜?”
他不说还好,一说江禾感觉自己真是惨。
“昨晚我一出门就遇见了那伙人留在外头的哨桩,被打晕了丢在庙里关了一晚上……”
骤然间,她眼睛有些发酸,先前为了割断绳子在手上划的那几道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
她自认不是个矫情的人,可再怎么坚强,也受不了那么长时间都在经历这种随时要丢命的苦。失去性命的威胁,对于一个死过的人而言,没有比这更让人心惊肉跳的了。
裴伽颜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她那狼狈不堪的双手。见她这般模样,就知道怕是不止迷路那么简单。
他拉过江禾的手,原本白净细嫩的手上多了几道狰狞的伤口,还不浅。
“裴大人,你,你干嘛?”
指尖触碰之处传来灼人的温度,这个姿势远远看去就跟十指相扣,互诉衷情的情人一般。对于江禾来说,还是过于暧昧了。她羞得缩了缩手,却不料裴伽颜握得那么紧。
“你你放手,我真的要生气了!”
裴伽颜还是没松手,甚至另一只手自顾自还撩起了江禾的袖子,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
江禾瞪大眼睛:“你疯了吗?”
这家伙不会真对她有意思吧?
她用另一只自由的手护住自己,警惕起来。
裴伽颜从容不迫地解释道:“近来多雨,山中更是多湿气,你这伤口若是不抓紧包扎,易生溃烂。此处没有药巾,得用衣料。”
说着,他作势要撕下江禾的那块袖子。
“等一下!”
裴伽颜看着按在自己手上的那只沾泥带血的脏手,蹙眉,“何事?”
江禾的眼泪本来要憋回去了,被他一盯,这会儿又溢满了眼眶。
她清了清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哽咽。
在裴伽颜莫名其妙的注视下,她支支吾吾地道:“我这裙子有点贵。”
“……”
裴伽颜这种富贵公子显然不明白这份顾虑从何而来,沉默了一会儿,他发现江禾盯着自己的衣袍。
他说:“我的更贵。”
此话一出,江禾眼神都黯淡了 ,“哦。”
倏忽,她感觉手上一空。就看到裴伽颜弯下腰去,竟真从自己的衣袂处撕下一块。
没等江禾反应过来,他又三下五除二用那精贵的布料在她手上缠了几圈,熟稔地扎了个结。
帮江禾包扎完,他马上就撒了手,往后一撤,整个人又贵里贵气起来。
“轻羽是同我一道来的,马在他那儿。我留了印记,估摸着,再有半柱香他便能寻过来了。”
怪哉!
她还以为因为出浴图的事儿,裴伽颜会想杀了她呢,没想到这会儿居然还来救她。
“裴大人,小女子有一问题不知当不当问……您,不会是特地来找我的吧?”
裴伽颜迎风矗立的身子明显一僵。轻咳一声,他正经道:“昨日那伙人没处理干净,有漏网之鱼,我循着他的踪迹至此,没承想遇见了你。”
“原来如此。”江禾了然,点了点头。
差点自作多情了,果然不是为了她。
不过承了人家的情,江禾突然就对裴伽颜这个人改观了。
之前她觉着,裴伽颜纯粹就是个装货。虽然旁的人都说他高洁傲岸、玉树芝兰,但就江禾见他那几面而言,这人人前官里官气的,人后腹黑刻薄,有那么点子戏精的成分在——爱演。
而现在,这个装货不计前嫌,虽说是顺便,但算上昨夜长乐居,也算是屡次救她于水火之中。
江禾打心底对他生出了一丝崇敬和感激,由衷地为将他绘制成封皮劲爆美男这件事感到抱歉。虽然这也并非她的本意,但前段时间,她确实是做贼心虚,死不承认……
总而言之,江禾福至心灵,德智体美劳上身,突然觉醒了名为良心的这么个玩意儿。
“裴大人。”她眼神坚毅,“关于你的那什么图,我很抱歉,但是我也并非有意。我之后定会补……”
“不必了。”
“啊?”
她本来想说之后一定会进行补偿,但是他又说“不必了”。
这又是个什么意思?
江禾顶着一双还泛着水雾的大眼睛,愣愣地眨巴眨巴。
裴伽颜端的脸色实在说不上好看,一低头看见江禾那张梨花带雨的脸,本就紧蹙的眉这下蹙得更紧了。
昨日他估摸着那些刺客是冲他而来,既然他在屋内,那外面自然是安全的,这才叫江禾先逃了出去。不曾想他们竟在那外头还安插了哨桩,这是真打算杀人不留痕啊。
他很想好好琢磨一下,到底是谁胆大至此,做出这么一件蠢事。但现在亟待他思量的,还有另外一件事儿。
他很苦恼,本来他认出江禾就是那个短烛,很是喜不自胜,因为裴伽颜还挺乐意去找她麻烦的。
要说是因为那出浴图而恼火的话,倒也还好。虽然他很是在意自己苦心经营的名声,但江禾画的那图与他本人还是有些细微差别,譬如他那颗标志性的颈间痣。旁人若问起来,死不承认便也敷衍过去了。再者,也没几个人敢把那么香艳的画往他这人身上想。
既然没个追究的必要,那他为什么还想找江禾麻烦?个中缘由,他也不甚明白,只觉自己大概是闲得,又或者他其实就是个心眼小的人。
不过,再怎么说这些也都是前话了。现在的问题是,他没办法再去找江禾的不痛快了。要说为什么……
“因为君子当有容人之度,可揽月笑谗言。任他呓语跳梁,不过过耳秋风,吾亦不谴是是非非……”裴伽颜说得起劲,看见江禾那张听天书似的脸,话锋一转,
“……本官大人不计小人过,不与你一弱女子计较。”
事实当然不是这样的,没办法计较的真正原因是,裴伽颜觉着江禾如今这幅惨样是自己害的,不好再揪着他本也不甚在意的事来逗她。
他很是遗憾。
显然平时人五人六的江禾一时间脑袋进了水,没想到这一层。听完裴伽颜这一番高尚宣言,在一旁默默点头,暗暗叹服。
“不过我还有一点挺好奇的。”江禾问。
“何事?”
“您到底是怎么确定,我就是那个画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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