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SRA运来最新设备和中心医院搞合作,阮岘作为最先受益人,成为全国第一个接受精神系统新疗法的病人。在他结束第二次治疗的时候,霍诤行的和尚头终于恢复成了毛刺。
他们一早分到了不同病房,阮岘精力差,一天有十四个小时在睡觉,剩下的十小时,头上挂着治疗仪继续睡觉。
霍诤行每每过来探望,多数都只是看着他的睡颜。阮岘也剃了头发,圆溜溜的脑袋,好像一颗珍珠蛋,秀气。霍诤行盯着他,能从日升看到日落,直到护士赶他回去休息。
这天的治疗时间有所缩短,阮岘提前醒来,霍诤行就那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此时房内光线微暗,霍诤行蛮高大一个人,坐着看他时,却仿佛一片剪影。
阮岘很想问一句是不是有事,但又出于他也不知道的原因,顿住了。自从知道霍诤行认错人,阮岘自认为已经将从前的事一笔揭过,但不知为何,面对霍诤行,不复从前自在。
他们一向没有共同话题,从前也不过是霍诤行一味迁就照顾他,随着治疗的推进,逐渐连激素药都不用吃的阮岘,第一次感受到正常人之间如果没有交集,同样也不会有强烈的倾诉**与感情。
霍诤行仍能陪着他,阮岘心存感激,但他困惑于如何像个正常人一样与人说话。他的精神趋于稳定,却又陷入另一个关于社交的难题。
与他相比,霍诤行也并非能言善辩的人,前不久在霍诤行的那栋温暖的房子里,他们适应甚至享受这种话不多说的氛围,然而当其中一方的感情与从前不同,沉默只让气氛煎熬。阮岘说不出是谁变了,或许是他,或许是霍诤行,总之,他们不再同从前一般。
阮岘隐隐觉得,这种变化还是与“阮宇”有关,只是他们不应该再谈论任何关于“阮宇”的事,因为那会让眼下的氛围更糟糕。可阮岘预感自己一开口就会揪着这个话题喋喋不休,因为他和霍诤行之间,好像只剩“阮宇”可谈。
病房内安静得有些诡异,霍诤行先耐不住,他向来语气沉沉,此时更加明显,“刘熠想见你。”
阮岘在他开口的同时松了口气,不管对方是谁,他都十分愿意立刻与之见上一面,以稀释此时此刻的尴尬。
见他同意,霍诤行抬手替他拽拽被角,起身出去。
他才一转身,护士便发现这位一向面无表情的病人脸上竟然露出明显的愁容与迷茫,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霍诤行推开门的刹那,已经恢复了面无表情,“进去吧,他同意见你。”
阮岘在护士的帮助下靠坐起来,他的头皮上有几根留置针,因此动作不敢太大。
在他的印象中,刘熠是除霍诤行外的另一个大大的好人,面对自己总是充满耐心,他们虽然是医患关系,但大多数时候相处起来和朋友一样。
可他现在感受得到,刘熠面对他很不自在。
这个人进门时紧张欢喜,坐下后却不说话,垂着头,如同犯了错的孩子,甚至不敢看他一眼。
阮岘不得不扛起开启话题的重担,“你们正常人见面就只是见面,不用说些什么吗?”
“啊,抱歉。”刘熠慌里慌张地动动手臂,左右互攻,打完一套乱七八糟的组合拳,“那个,恭喜你即将痊愈。”
“谢谢。”阮岘黔驴技穷,指着旁边装满各种水果的玻璃碗,“你可以吃点水果,你嗓子好干的样子。”
刘熠紧忙配合似的咳嗽两声,嗓子果然干了。他听从建议,快速捏起一颗葡萄吞进嘴里,又被呛到,真正咳了个惊天动地。
阮岘吓得想叫护士赶紧救人,好在他停了下来,阮岘让他喝口水,心有余悸地说:“你还是回去吧,我看你精神不太好。”
刘熠因为咳嗽而涨红的脸,红了个彻底。他不得不镇定下来,语速极快,如同攒了好久才攒好的一碗豆子被失手打翻,噼里啪啦落在阮岘耳边,“不知道霍诤行有没有告诉你,那天你被带走的很大原因,是我串通了你母亲,引走了陈哲,对此我非常抱歉,我必须向你道歉。阮岘,真的对不起,我犯了严重的错误,害得你险些丧命。”
阮岘被他一连串的歉意弄蒙了,顿了许久才开口,“你们为什么都来向我认错?”他克制着保持平静,“我并不想听这些。”
“我知道,没有人想听伤害自己的人道貌岸然地道歉,但是阮岘,我必须和你说一声对不起,当时我真的是迫不得已,我母亲是罪人,我也和她犯了一样的错,如果你无法原谅我,我可以永远不再出现在你面前。”
阮岘紧紧拽住被角,力气大到像要把被子里的棉花拽出来,好塞到自己的耳朵里,“现在的我当然可以原谅你,我没有真的死掉,好好的,还要痊愈了。”
刘熠感激涕零,“谢谢,阮岘,真的谢谢你。”
阮岘扭过脸不再看他,“现在满意了吗?你可以走了。”
刘熠无地自容,起身鞠了一躬。
阮岘叫住他,眼睛亮得容不下一点龌龊,“你母亲是刘春华。”他用了肯定句。
他本来就很聪明,对一切细节分外敏感,现在更是一句话道破刘熠试图隐藏的关键信息。
刘熠张口结舌,最终也只能默认,“我替她向你道歉。”
“不用。”阮岘漠然,“法律已经惩罚了她。”
刘熠面无人色地离开病房,与守在外面的霍诤行再次照面。两人连对视都没有,刘熠却自顾自地反唇相讥:“我罪无可恕,那你呢?”似乎这样能让他好受点儿。
霍诤行攥着刚买回来的热牛奶,尽量不把包装捏爆,“与你无关。”
“急了。”刘熠在他身上找到了安慰,“看来并没有比我强多少。”
霍诤行再次进入病房时,牛奶凉透了,他身上带着烟味儿。阮岘明明闻到了味道,却只是捂着眼睛,不看他一眼。
护士不在,霍诤行抬起冰凉的手碰了下他温热的额头,“哭了?”
阮岘打了个激灵,放下手臂,露出一双欲哭无泪的红眼睛,“我是很坏的人吗,我以为他是我的朋友。”
霍诤行感觉自己的心被这句话扎了个洞。在阮岘的委屈里,他也是共犯。
他们从来没有认真了解过他,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对他散发别有用心的善意,又在事情败露后,恬不知耻地祈求原谅。
“是他的问题,少他一个不算什么,你还可以交很多朋友。”霍诤行捏捏他的手指,被外面的风雪冻得发白的面孔上,浮现不同寻常的耐心与柔和,他试图编造美丽的故事掩盖阮岘内心的伤疤,“世界上有八十亿人,这些人就像天上的星星,有些星星注定只能与你擦肩而过,可也有很多星星,永远在一个位置闪烁,只要你肯靠近,他们都有可能成为你的朋友。”
阮岘被他唬住,心脏泡在温水里,“我也是星星吗?”
“不。”霍诤行说,“你是月亮,因为有你,夜空才算完整。”
他不是油嘴滑舌的人,只有心里果真这样想,嘴巴才能毫无障碍地吐露。
阮岘有一双能够看透人心的黑亮的眼睛,他看得出,霍诤行的心比水晶还透明,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一个才清醒就急着认错的人,能是什么坏人呢?
阮岘才累积的那一点不自在,在这样坦诚的霍诤行面前,烟消云散。
他找回了与霍诤行之间的微妙的平衡点,控制不住地向他求助,“霍诤行,你能告诉其他人不要再向我道歉吗,我一点都不想听。”
霍诤行没有立刻答应,“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阮岘看出他的认真,凑近了,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说:“我可能还需要些时间。”他抿了抿干燥的唇瓣,茫然地解释,“我的心没办法立刻原谅所有人,它太小了。”
霍诤行抬起手,按在他的心口,感受那里的跳动,“需要排队吗?”
阮岘握住他的手腕,“你是一号。”
霍诤行垂下眼,握紧了他的手。
陈哲踏进病房时,他家老板已经告别红温状态,正在一颗颗剥掉葡萄皮,人工制作水晶葡萄。
阮岘时不时吃上一颗,昏昏欲睡。
陈哲带来了不好不坏的消息,“阿桃至今不肯出庭,和许梦易的官司卡在关键一步,再拖下去,证据不足,她大概率会逃过一劫。”
阮岘清醒过来,“你们,和谁打官司。”
霍诤行使了个眼色,陈哲提溜起矮柜上快坏掉的水果试图走掉,阮岘没让,直直问他:“我听到我妈妈的名字,你们在告她吗?”
“还是让老板和您说吧。”陈哲溜得飞快。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霍诤行惴惴的,用湿毛巾擦擦手,才说:“如果你不想,我们从长计议。”
“你先说。”阮岘没有十分抵触,只是蹙着眉头。
霍诤行这边以阮岘的名义起诉许梦易非法拘禁、虐待、侵占他人财产三项罪名,许梦易不甘示弱,起诉霍诤行私闯民宅、非法拘禁、非法持枪,以及……性侵犯。
双方的官司打得很不体面,霍构为避风头已经多日未在中心台现身,周唯瑾爱面子更不必说,只有彻底置身事外的阮建则依旧花蝴蝶似的到处招摇撞骗。
一项项罪名荒谬得阮岘短暂耳鸣,“性侵犯”更是无稽之谈。他不断揪紧衣摆,手指在上面抓出白痕。
霍诤行只是陈述事实,并不想见他这样难过,“我叫陈哲撤掉诉讼,别担心,她会没事的。”
阮岘激动地昂起头来,“不要!”他头一次如此烈性地表达自己的喜恶,“霍诤行,你要告,别被他们害了,罪名都是虚的,我替你作证!”
接下来霍诤行会经历一段哄孩子,把孩子哄大,孩子逆反,孩子跑了……的心塞历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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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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