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臭小子？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万年铁树开了花？”
“平时不显山露水，怎么一晃孩子都那么大了。”，陈建兴摘了帽子站在人脸识别器前扫脸，核验通过，再次推开铁门领着秦沫回到大厅，调侃道。
秦沫：“老陈，我今年三十不到。那边蹲着的一排小孩少说也过了小升初的年纪，我总不能从十八岁就开始响应国家生育号召了吧。”
“那是我侄子。”
他插着口袋，仰头用下巴将黑毛叫道陈建兴面前：“秦优，叫伯伯。”
上一秒在人前狂得无法无天的少年登时像颗霜打了的白菜，拧起了大家闺秀的做派，垂头躲在秦沫身侧怯生生地问了好：“小叔……伯伯好。”
拉着小孩向同事朋友问好似是一种大人间特有的恶趣味，秦沫压着秦优的肩，和他脸贴脸看向陈建兴，“怎么样，长得和我像不像。”
事实上，秦沫和秦优并非亲叔侄。
老一辈秦优的爷爷和秦沫的父亲在家中排行老大老二，老大当兵从政，膝下儿女承欢；老二子承父业接手公司经商，离婚后随总部升迁去了上海。
秦沫因为学业一人留在了南城，不忙时常往大伯家跑。他不喜欢小孩这种生物，却总喜欢逗秦优玩，把这小子惹哭都是常有的事。
秦优父母，也就是秦沫的堂哥堂嫂工作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俩孩子自己出去鬼混，两人相差十岁，秦优却算是秦沫一手带大的小孩。
“你还真别说，是挺像的，有你二十出头，刚来我队里那时的风采。”陈建兴没好意思继续在小孩面前抽烟，伸手挥散开周围的烟味，“行了，天色不早，你家小孩你回家再进行批评教育吧。”
“下次来局里办事我再留你吃饭。”
“那行，我一定记着，”秦沫朝他摆摆手，又向一旁站着的赵霞点了点头，“赵警官，今天也麻烦你们了。”
“来市局有事的话尽管找我。”
“还有你，”秦沫话锋一转，解开脖子上的围巾丢给秦优，“谁让你穿成这样就出门了？外头冷，没给你带外套，凑合围上。”
屋外，下午结束的那场大雪还没来得及清扫，一片纯白将昏暗的天空映得比以往透亮几分。雪松枝桠上白雪高挂，秦沫刚拉开车门时，雪团恰好滑落，坠在手背。
“别玩雪了，上车。”他抬眸就瞥见秦优站在自己身侧扣车顶积雪玩，没好气地扬起手把雪往秦优那掸，“等回家后一车 雪都让你来帮我铲。”
“啊？回家？”捕捉到关键信息，秦优声音立刻萎了下去，和秦沫讨价还价，笑容谄媚，“小叔，你直接把我送回学校就行了，我还要赶着回去写报告。”
“有工夫跑酒吧和人打架，没工夫回家？”秦沫一眼就看出了秦优那点心思，轻笑了一声，替他开了车门，“回去写三千字保证书给我，这件事不告诉你爸妈。”
“但回家没得商量。”
他倚在门边，抱胸看秦优瞎磨蹭，“不是回海口路那，是回老宅一趟。”
“大伯请了几个老战友来家里吃饭，快过年了，一大家子比较热闹。”
“见个人，拜个年，问个好，你说不定还能多收几个红包。”
秦优上车的速度一下子变得飞快，顺手给自己系好了安全带，大眼睛眨巴得忽闪忽闪，“好呀小叔，咱们抓紧走吧。”
“见钱眼开的小兔崽子，”秦沫被他气笑了，借着车顶灯勾勾手示意秦优凑近点，“对了，让我看看。你脸上有没有伤到哪。”
“那哪能让别人占我便宜，”这混小子讲到自己的战绩又变得神采飞扬，冲秦沫嬉皮笑脸，“让别人碰到我一下，都是对你教给我的防身术的一种侮辱。”
秦沫：“合着这事赖我？”
他捏着秦优脸颊，给他那张漂亮的脸蛋上下左右绕了三百六十度，见脸上没伤才放下，坐回到驾驶座，“那抽烟喝酒打架斗殴这些也是我教的？”
“没没没，我真没抽烟喝酒，估计是跟那伙人待久了，衣服上沾的味。”秦优从椅背后探出个脑袋，嘴上立刻表忠心，
“我发誓，打架也是事出有因，并非斗殴。”
“就是……”
“就是什么？”
秦优音调陡然跌了几度，秦沫便猜到这小子不乐意说，右手抵着他额头又给人摁回了座位，“坐好了，把安全带扎上。”
五点三十分一过，南城固定的那几条双向八车道必定各路奇葩群星荟萃，老路翻新拓宽也招架不住多车追尾，大大小小的剐蹭事件在交通广播主持人口中说个没完。
秦沫一脚油门一脚刹车开着黑色吉普SUV跟在小轿车后面晃悠，底盘高出前车小半米，唯一优势是能多看见几辆前面车的尾灯。
秦优跟着他一起望眼欲穿，但奈何穿不透铁皮钢架，没法看清究竟是哪个脖子上长着摆设的家伙耽误自己回家。
“怎么了？看上去你比我还急。”秦沫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秦优，那小子听说要回老宅，上车后就忙着摘耳钉。
他耳洞才打一个月，怕一会不戴肉又长上了，龇牙咧嘴地将透明塞子往洞里戳。
“那是……嘶！”即便秦沫已经轻踩轻放，对姑娘都没这么贴心地对待刹车和油门，汽车起步，轻微的晃动还是连带着秦优手一歪没戳准耳堵，捂着耳朵一顿乱嚎，缓了半天，“我总觉得衣服上好像确实有味，还想早点回去能溜回房间里换一套。”
“现在知道害怕了？”车内秦沫开了空调，他将方才脱在副驾驶上的大衣扔到后座，扬了扬头，“穿我这件，遮一下。”
“可是这上面也有烟味……”秦优打小鼻子比狗灵，鼻尖刚挨上布料就闻到秦沫身上特有的木质香混着股烟味，抿了抿唇，“小叔，你又抽烟了？”
“没。”
秦沫移开视线，专心看路，“刚才和你陈伯伯聊天，他抽的，可能沾上了。”
“反正是我的衣服，局里什么样的人都有，身上有烟味不奇怪。”
他将胳膊搭在车窗上，指尖无规律地点着方向盘，末了又补充了一句，“你要嫌弃就还给我。”
“算了，外头冷，你就穿那一件，还是老实穿着吧。”
一轮对话结束，主持人孜孜不倦的贯口表演仍未进行到尾端，听得秦沫口干舌燥。他干脆关了广播放歌，Fishmans long season——那首和他同年诞生的老歌透过音响扩声，鼓点清晰可闻。
歌放到一半，车子才朝前挪了半条路。秦优坐在后排玩手机，留了一只耳朵听声辨曲，演奏到**终于听出熟悉的旋律，忍不住开口：“小叔，你也喜欢听这首歌？”
秦沫挑了挑眉：“也？”
“就，就学校乐队一同学，”秦优不自然地薅了把头发，好好的顺毛被抓成了鸡窝，“他经常弹这段，我就有点印象。”
秦沫：“乐队？你什么时候会弹吉他了？”
秦优：“没，我去当观众的，捧个人场。”
秦沫：“是刚才蹲那儿的哪个人？”
秦优：“不是，他是好学生，不打架，这事和他没关系，是我看那群混混调戏他气不过，打抱不平动了手……”
秦优：不是儿？
一套连招下来，两人间的对话也略显“优沫”。
秦沫气定神闲，一个平A逼着对方交了大，他还什么话都没说，秦优便一五一十老老实实地交代了自己的犯错经过。
“小叔，这事你千万别告诉我爸妈他们行吗？”见彻底瞒不住，秦优脸上扬起一个狗腿的笑，和秦沫商量,“你不告诉他们，那天你没去和梁姐姐相亲的事我也守口如瓶。”
“哦，那件事。”
“过了这么久你还记着呢。”
那件事说到底也是因秦沫而起。
他因为个人原因在别人都抱上孩子，荣升奶爸的年纪，还没正儿八经谈过姑娘。自己亲爹不急，做堂哥堂嫂的上赶着揽了活，喜欢给秦沫牵线搭桥，做性取向矫正。
这次介绍的相亲对象是秦优他妈杂志社里的一个小姑娘，名叫梁囿囿，家里也做生意，门当户对，吴桐女士磨破了嘴皮才谈定了时间，让两人见一面。
秦沫不想去是真，那天队里突然有急事也是真，他只得万般抱歉地放了人家姑娘鸽子，说是改日再聊。但双方都很有默契地再也没提过，统一口径，回复吴桐说两人不太合适。
而巧就巧在，吴桐替两人约的餐厅恰好是秦优常请小妹妹约会的地方，他揽着当时还没分的对象和梁囿囿撞了个正着，算是从小到大第一次抓住了秦优的把柄，扬言要和他妈告状，最后不了了之，秦沫没想到这臭小子会在这等他。
“学没白上，读了半个学期法学，就敢和我讨价还价谈条件了？”前车刹车灯亮起，秦沫又是一脚刹车，只是这次没收着力，给秦优吃了点苦头，“不过你替人小姑娘出头，人家不领情还给你一个人丢在了警察局，这又不是一件光荣的事，我当然不会给你张贴大字报。”
“但是侄儿，我听着怎么感觉你在人姑娘面前混得挺惨呢？”
这大概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秦沫者吊儿郎当。
扒了那身警服，生活中秦沫一直没个正经，连带着一手带大的小孩也跟着没个正形。除了成绩随秦沫，科科是A，秦优走出校门也是个有着鬼火心的不靠谱中二少年。
两人从小闹惯了，称呼是按辈分叫，秦优嘴上损人的话却一点没吃过亏。
见他一反常态一声不吭，秦沫以为自己这回真戳他肺管子上了，正打算回头去哄。一个蚊子哼才从后面幽幽飘来：“不是姑娘，是男生。”
一脚刹车，黑色大吉普前轮压线，险些光明正大闯红灯。秦沫交了保证金，方才刚给分局里兄弟改善伙食，差点又要被交警大队抓过去冲业绩。
秦优憋不住事，开口时本就伸着胳膊想给秦沫看照片，一脚急刹害得他没拿稳，人被安全带捆在座位上，手机却飞到了驾驶室。
“你知道你这么一砸，全南城多少男同志的□□指数面临下降风险吗？”秦优被他砸得面色铁青，食指勾起手机挂绳，“还有，你什么时候喜欢男的了，这事我大哥大嫂知道吗？”
“这哪能让他们知道，”秦优讪讪一笑，拉人下水的技术一绝，“这要是让他们知道了，肯定借题发挥，说你带坏小孩，罪加一等。”
他瞥了眼信号灯，见数字还卡在五十几秒，不着急接手机，又把扣着挂件的那一大串东西推回给秦沫，“小叔，你看眼景晨，呃，就是我同学长得帅不帅。”
屏幕上，是个模样极为清瘦的男生，长发，白衬衫。在照片中五颜六色昏暗不清的光线下，他本就偏白的皮肤被舞台上几束冷色光打得更加苍白，阴影勾勒出侧脸，半边垂落的长发挡住了五官。
被抓拍时，男生大概正倚在高脚凳边调琴，抬臂撩发的那只手里抓着调音器。
图片是张实况，长按到最后一帧也没能看清男生撩开头发的长相。
秦沫：“这怎么看？”
“唉不对，不是这张！”秦优手速感人，往前划了几十页，停在一张白底证件照上，“嘿嘿，是这张。”
与前一张明显带有偷拍意味的照片相比，这张相片拍得大大方方。彼时男生发尾才齐肩，不是小姑娘喜欢剪的那种短发，前后长度不一。五官也大大方方露着，标准的三庭五眼，样貌端正，偏女相，但眼尾上挑，清冷中有股张扬的劲儿。
最有记忆点的是男生右鬓角旁朝脸颊处长的一块疤，大概很久以前留下的，到现在只剩下淡粉色的印迹，看不大清晰，给本就生人勿近的长相平添几分凌厉。
秦沫细看才注意到男生穿的是市一中那件土到掉渣的藏青色短袖，胸前挂着名牌——22级高二（1）班，按时间来算，这应该是小高考前学校统一拍摄的报名证件照。
“一中的？”
“我对小孩不感兴趣。”秦沫把手机推回给秦优，见红灯即将转绿挂了D档，“和你一个专业？”
外貌评价莫名变成了盘问底细，秦优不明所以但老实回答，“不是，他学物理的，比我厉害，高考分也比我高。”
他语气平淡，态度坦诚，一时间让秦沫误以为后排换了个人。
秦优从小到大国际学校出身，夫妻二人摆明了高中毕业后要把他往国外送，但架不住秦优一哭二闹三上吊，既享受了国际学校的清闲，也不乐意独自被流放到大洋彼岸，高三那年才开始转移路线备战高考。
好在人家国际学校一年五十来万的学费也不是白拿的，教出来的学生各科基础稳扎稳打，只是花一年时间多刷题，适应当代高考出题技巧，秦优总分也在市里排得上号。
可惜没够到南城唯一一所985高校物理系的门槛，服从调剂被分配到了法学系。
秦优怨天怨地原空气，唯独没怨过自己不如物理系那帮天生智商超乎常人的天才们。
这还是秦沫第一次见他真心服输，不由对这位大神有些好奇，视线又看回到秦优还没抽走的手机上。
秦优：“小叔，绿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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