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SUV走走停停驶出由街口划分出的新城南,一路向西,终于寻觅见曙光,主干道上车辆稀疏了几分。
出了旧城门,一条沿金山风景区修建的观光大道手起刀落,将贫富差异划分得泾渭分明。
东侧一排香樟树后,几辆非法占道,冬卖草莓、夏卖西瓜榴莲的“大敞篷”永远守在巷口。城墙跟边平房窄巷横七竖八,
死气沉沉,仿佛在夏至,艳阳高照,能烤熟人的紫外线也挤不进这片老破小。
东边则在穿过一条万木葱茏的风光带后,视线豁然开朗,远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万家灯火影影绰绰,随轿车疾驰掩映在枝条后那座繁华的不夜城当中。
正如流传甚广的那句顺口溜所言,在南城,住新城的是富人,住市中心的是商人,只有住金山里的才是贵人。
中国古典园林讲求山水自然,作为古都,南城这批旧时代的大户人家们自然也沿袭了这一派传统,背山临水,几栋别墅各霸一方,承接了景区的古韵雅致,沿山脊绵延。
秦沫悠悠一脚刹车将吉普在别墅院前停稳,让秦优先下车,自己将车停去了车库。
“怎么不进去,傻站在这里干什么?”他手上晃着车钥匙回来时,秦优还蹲在大门边,戳着石狮子嘴里的球玩,没戴手套,指尖被冻得通红。
“等你一块进去。”秦优没好意思说有外人在,自己不敢一个人走,朝秦沫吐了吐舌头,屁颠颠地跟在他身后,“小叔快走了,你穿这么点小心冻着。”
秦家老宅是秦沫爷爷传下来的一套园子,一花一草一木皆有年头。
他大伯秦文培退休后承了父亲莳花弄草的雅兴,托一研究庭院的旧友又稍作改动,辟出了一口塘养锦鲤,三座太湖石点缀其中,镂空的石眼上也覆了雪,看着比以往更幽静几分。
穿过园子才是老宅前堂,秦沫和秦优换了拖鞋,从偏门进屋,恰好碰上从厨房走出来的张婶。
“小沫和优优回来了啊,老爷子他们在客厅,在等一会儿就可以开饭了。”张翠华跟了秦家许多年,这俩孩子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有些心疼,“小沫啊,怎么穿这么少,外头还下雪呢。”
“要不要我再去把暖气打开。”
脱了外套,秦沫里面只剩下一件紧身白色毛衣,纯羊毛的材质紧贴在皮肤上,算不上太冷。刑警工作条件艰苦,比这再冷的天他们上天入地搜查线索都是常有的事,秦沫习惯了,朝张婶安慰一笑,“没事,您忙,我去和大伯打个招呼就上楼换衣服。”
秦优则贼兮兮地压低了声音问张婶:“张姨,我妈他们呢?”
“今天老爷子的大女儿一家也回来了,可能都在楼上打牌。”
张婶忙得脚不沾地,没太在意。
秦优反正只要知道他妈不会在楼下堵他就行,脸上一点藏不住事,喜滋滋地跟着秦沫去问好。
秦沫:“大伯大伯母,伯伯阿姨新年好。”
“单位有点事,来迟了。”
秦优:“爷爷奶奶!我回来了!”
“唔……爷爷奶奶新年好。”
过年拜年抛开压岁钱不谈,似乎是全中国小孩的噩梦,再没正行吊儿郎当的小孩到了长辈面前也得规规矩矩站好。
秦沫警校出身,往那一站就是跟杆,梆梆直。秦优跟他后面也不由脊背紧绷,连带着个子都长了几公分。
“这是我弟弟少光家儿子,在市局里工作。”
“这是我孙子,老大家儿子,刚上大学。”
秦文培坐在单独的沙发椅上,他年事已高,退休下来后腰腿心脏一直不大好,坐不了硬板凳,身后垫着厚靠枕,先把秦优招呼到自己身边,向自己几位老战友介绍。
过年过节,亲朋好友相聚一堂,给红包都是互讨喜庆的事,秦文培没拦着,秦优就大大方方收下了。
他在长辈面前也知道分寸,嘴甜,带着小辈对长辈的尊敬,一人一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新年快乐、万事大吉”不重样地给几位拜年。
“慧秀家姑娘也来了,估计在楼上,”秦文培朝他一笑,端起手边青花瓷喝了口茶,“好久没见了你先去和他们聊聊天吧。”
大人间的聚会对他来说如坐针毡,秦优巴不得早点开溜,又一一朝爷爷奶奶们道别,背过身时才朝秦沫做了个鬼脸,脚底抹油润去了楼上。
“小沫,过来。”秦优走后,秦文培声音一沉,把秦沫叫到跟前,领他认人,“这是军委秘书长,你季伯伯。这位是后勤部副政委,你陆伯伯。”
“还有老四没来,但以前也见过。”
他拍了拍秦沫的手背,追忆当年:“我是退休了,管不了事了,但你这些伯伯们都老当益壮,工作上有什么不懂的就找他们。”
“以前在炮兵连,我们可都是一起上过战场的老兄弟。”
秦文培与秦沫父亲秦少光——那个常年眉弯眼笑的小老头相比,他摸过枪,带过兵,年轻时耍的都是真家伙,长年累月身上透着不怒自威的气质。
秦沫规规矩矩问了好,心里明白秦文培这些年一直没少为自己操心,不希望他以后也一直绑死在刑侦大队的位置上,垂了眼眸,“大伯,你们先聊,我就不多打扰了。”
“以后若是案子上有什么不懂的再向前辈们请教。”
他回得客客气气,秦文培却听出了弦外之音,摆摆手随他去了。
带上客厅门,秦沫穿过走廊。落地窗外黑漆漆的一片,映出几个亮着灯的房间的喧嚣。
光线将他围追堵截,囚禁在这块晦暗不清的白色大理石瓷砖中。屋外狂风大作,树影婆娑,春季枝桠疯长的石榴树枝条一下下划过玻璃,窸窸窣窣的声响挤占走最后一丁点宁静。
大概是夜里降温,秦沫突然觉得有些冷,快步朝二楼走去,想到自己房间里拿件衣服套上,不曾想会在转角与秦少光撞上。
“你回来了?”秦沫以为他还在上海,有些诧异。
“嗯,但明天上午的飞机,只是来这边办点事。”秦少光是个身材算不上高挑的男人,横向上倒是能与秦沫一战。大概是企业家的通病,他喝得膀大腰圆,羽绒服包裹下挺出来的肚子依旧清晰可见。
任谁来看,都不会用“父子”这层关系,将两人联系到一起。
秦沫:“你要走?”
秦沫这句话其实有歧义,秦少光没多想,以为秦沫是在问他等下要去哪儿,叼了根烟衔在嘴里,没点火,“出去有点事,一会回来。”
“对了,这个给你。”他低头在皮包里好一阵翻找,翻出了一个已经有些压皱了边的红包,“提前给你,新年快乐。”
秦少光祝福语也提前想好了,顺嘴一起说道:“学习进步,工作顺利。”
“我这么大了你还给?”
“我是你爹,我给你红包不天经地义的。”秦少光以为秦沫不好意思收,补充道,“优优,小雨的红包我都提前给你大伯大姑了,都是孩子,你也拿着。”
但显然,这个做父亲的对自己儿子知之甚少。
秦沫收得理所当然,放松下来又回到了混小子的那副德行,“好啊,那我收你红包收到一百岁。”
“怕你到时候又一股脑给我要回去。”
“嘿,你这臭小子,”秦少光用皮包朝秦沫胳膊上拍,装模做样瞪了他一眼,“那是小时候逗你玩说的,这么多年哪一次真没收你压岁钱了。”
秦少光眼睛大,眼皮双,一瞪起来随着年龄增长耷拉下来的眼皮朝眼窝里收,有种老年人故意卖萌的幽默感。
在他面前,无论多大,秦沫都有种亲爹还把自己当十来岁小孩的错觉。
这种感觉称不上不好,秦沫勾了唇朝他挥手,“行了长官,快去出任务吧,回来等你吃饭。”
只是直到饭点,秦少光口中的“一会”还没结束,秦沫便知道这老头肯定又跑出去喝酒了,替他打掩护,在大伯面前糊弄了几句,只说他公司有事,
招呼大家先吃饭。
大人们聚在一旁有说有笑,九零后与七零后间的年龄断层使得秦沫被划分去了小孩的范围,被秦优和赵雨童——他堂姐家孩子包围。
赵雨童是姑娘,又住在他堂姐夫家,小时候没怎么在一起玩过,平时也不大和这边来往,几人其实并不熟。
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吃饭,与右边嘴里不停,嘴上也不停的话痨形成鲜明对比。
“小叔。”
“小叔?”
秦优坐酒吧吃了一下午果盘本就有点撑,见秦沫也不乐意理他自觉无趣,偷偷给他爸使眼神。在收到秦学知点头同意的信号后才起身,按规矩和客人道别,离席,一个人偷偷溜到院子里消食。
秦家有饭桌上不许玩手机的规矩,说是散步,实际上秦优就是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蹲着玩手机。
屋子里太闷,外头又太冷,秦优干脆继续裹着秦沫的大衣坐台阶上。
秦沫高,胳膊也比他长,袖口长出来的那一截刚好够他把手缩在衣服里面。
他指尖在屏幕上戳戳点点,最后还是很没骨气地点进了景晨的头像,自己都想扇自己一巴掌,再骂一句窝囊。
对面头像是条街上随处可见的土狗,大脸盘子占据整个方框的三分之二,乍一看眼神清澈,不认识号主的人大概会先入为主将头像代入本人,误以为对面是个抽象的穷**丝。
秦优没有视奸别人头像的癖好,从没点开大图看过,对着这张老黄狗的脸和景晨聊天。
好在他聊天背景设成了景晨本人,划开对话框就能看见那张比当红小生还要惊艳几分的面孔。
“你在干什么?”
秦优一句“在吗”没唤来景晨,倒是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了个秦沫。
“小,小叔,”秦优反应力同样感人,在秦沫刚出声时就动静极大得将手机屏幕倒扣,搓手指玩,“没,没干什么。”
这种表情,这种神态,裸奔出超市店主都得怀疑有没有在□□里藏点什么。
但秦沫显然没工夫管他闲事,抬脚绕开秦优后步履匆匆。
“小叔,你去哪?”
“局里有事,去去就回。”他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径直走到地下车库,系好安全带后才收到廖生睿发来的定位,微微蹙眉。
“19街区3号暗色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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