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张脸,在午夜梦回时常常见到。
钱夫人定定望着温辞,“你是来寻仇的?”
温辞摇头,“我不知陆大人此行的目的,一开始只是为了检修河道而来。”
钱夫人哑然失笑,脸上浮现回忆的神色,“你跟你母亲一样,运气都很好。”
温辞弯起嘴角,“您说错了吧,我母亲运气不好。”若是运气好,怎么会嫁入要满门抄斩的人家,怎么会为了保他放弃自己的生命。
“她很倔强,以她的身份,原本能全身而退。”钱夫人苦笑,眼里隐约浮现泪水,“我没想到会害死她……”
“可是,您要害我。”温辞轻声说道。
钱夫人沉默不语。
温辞叹了口气,一步错,步步错,当年她选择自己丈夫的时候,结果已注定。
那两个黑衣人,一开始以为是陆商凌招来的,后来温辞推翻了这个想法,对付陆商凌用寻常武夫,那就是送人头。
“您怎么认出我的?”温辞好奇,他从来没有来过定安城,儿时钱夫人见过他,但那时他胖嘟嘟的。
钱夫人:“你与你母亲长得有八分相似。”
原来如此。
温辞摸了摸自己的脸,他竟是与生亲很像么,记忆里,那张面容已模糊。
唔,以后多照照镜子。
“多谢您告诉我这个事。”温辞礼貌道歉,起身欲离开。
“等等。”钱夫人慌了,“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
温辞侧眸,“是呀,钱家如今身陷囫囵,犯的事看起来不小,估摸是个满门抄斩的结局,虽然您派人追杀我,但现在,我没必要报复您了。”
钱夫人握住栏栅,长长的指甲插进木里,“不,我孙儿能活下来,国法不责稚子。”
“夫人,您陪着钱大人官场半生,还如此天真?”
孩子,随便一场意外即可。
当年的若兰,如果不是九岁神童,京陵几位大儒护着,但凡年纪小不知事一些,他活不到现在。
而钱本久的孙子,才刚满三岁。
温辞不会对一个幼儿动手,能不能活下来,全看钱本久在官场的经营,有没有人在他倒下之后念着旧情替钱家留个后。
“夫人若无事,我便先走了。”温辞礼貌颔首道。
“你不想知道当年事情的真相吗?不想为季家平反吗?”钱夫人幽幽说道,声音压的极低,恰好是温辞能听到的程度。
温辞重新蹲下身,脸上再无笑意,“知道又如何,不知又如何,反正你们也要死了。您放心,罪魁祸首用不了多久也会下去向我家人赔罪。”
“你没有放弃,你一直想报复我们!”
火光暗淡,映在钱夫人的脸上犹如恶鬼,再无一丝拜佛的慈眉善目。
“你护我孙儿一程,我给你物证。”
温辞冷冷拒绝:“我怕一不小心掐死他。”
“只要将孩子送到庆州孙家。我保证,这个物证可以证明当年季、苏两家冤屈。”钱夫人目光灼灼,“季家百年声誉,你难道不在乎?”
温辞垂下眼眸,遮住眸中变幻,“您说。”
·
玉溪城,距离定安城不到四十里,乘船而下,只需一个时辰。
温辞从码头下来,租了一匹马。
指挥使这两日不在定安城,不知去处理什么事了,蒋平山留守定安,在钱府和监牢之间忙的脚不沾地。
温辞找了个借口,就溜出来了。
时间紧,任务重。
玉溪城附近二十里的一个小村子,村后住着一个怪人,十几年来不与村人交谈,一个人独来独往。
这天,这个地方突然来了一位年轻后生。
温辞将马绑在村外,特意绕了村子一圈,来到后山。
冬日,村子外围不见人影,只有几户人家炊烟袅袅。
一个破败的院子,温辞敲了敲门。
有脚步声传来。
院门打开,一个眉发皆白的老人,经过岁月的洗礼,那双眼睛仍然有点眼熟。
季府大管家,季广,钱本久藏匿十六年的人。
温辞内心讥讽,钱本久当了狗也留着一手,等着随时反噬主人。
季广怔住,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久久不能言语,手不自觉得颤抖。
古井无波的脸上逐渐浮现悔恨与痛处。十六年前惨痛的记忆揭开,他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温辞吓了一跳,侧身避开,“有话好好说,别碰瓷。”
季广强自镇定,起身将院门完全打开,“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进来。”
率先进入茅屋。
温辞捏了捏袖中的匕首,跟着踏进。
一个老头子而已,真打起来他吃不了亏。
茅屋里面陈列很简单,一张桌子,一张木板床,墙角堆着一筐红薯,看起来清贫的很。
温辞站在门口悄悄打量,看来他这些年过得不好。
季广不知哪里挖出一个罐子,放在桌上,招手让温辞过去。
温辞刚迈出脚,又缩了回去,“你先拿出来,我看看。”
“您……很像少爷,性子也像。”季广表情慈祥,透过温辞似乎看到他带大的少爷,小少爷长得像他母亲,性子却和少爷很像,很活泼。显然,小少爷这些年受到良好的照顾,脸上没有一丝阴霾。
土罐里的东西很简单,几封书信,一枚印章。
温辞接过拆开,泛黄的纸上是构陷当年季、苏两家的书信往来。
“这是真的?”温辞觉得钱本久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这样的物证留着。
“这是钱夫人冒险偷出来的。”季广神色平静,“钱本久当年想休妻另娶。”
“……”,刚刚还冒出钱夫人或许是好人想法立马被温辞拍飞。
姊妹之情朋友之谊比不上她男人的前程,还能以此拿捏枕边人。也许对她的孙子才有一丝真情吧。
“你就一直在这里,没人找到你吗?”
季广摇头,“当年我拿着东西被安排在这里,苟活到如今,还好,等到您来了。”
温辞一叹,这些东西有点用处但不多,文武百官谁杀谁不杀,当看坐在龙椅上的人怎么想。
当年季、苏两家覆灭,计划这件事的人不过是刀子而已,就连钱本久也是因为他伸手不该碰的东西,否则他还是定安知府。
“这些东西我收走了,你……以后过自己的日子吧。”温辞表情有些复杂,他无意询问季广在当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一家死绝,行尸走肉的守了十几年。
赎罪,够了。
但,他无法替季家人原谅。
季广行了一礼,是奴仆对主子的礼仪,“我还有一件东西要给您,请稍等。”
“去吧。”
温辞挑了张看起来完好的椅子坐下,盘算着回去要多长的时间,祈祷陆商凌今天最好别回去。
过了两刻钟,还不见季广回来,温辞走出屋子,四下张望,空气中不同寻常的安静。
茅草屋的旁边隔出一块地方,上面草棚遮盖,外面放着水缸,是一处小厨房。
温辞后脑勺发凉,感觉有什么不受控制的事情发生了。
放轻脚步,悄悄接近。
吗呀!
温辞捂住嘴巴。
刚刚还好好的老头子躺在血淋淋的地上,一把菜刀掉在旁边,脖颈上致命伤还在流血。
从出血量来看,活不成了。
温辞欲哭无泪,原来他说的还东西,是把命还给他。
大爷,倒也不必如此。
案发现场只有他们两人,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而且,这些事不能让锦衣卫知道。
...
定安府衙。
正堂里鸦雀无声,蒋平山跪在地上请罪。
陆商凌揉了揉额头,他从没在温辞身边放暗卫,不想约束,也是信任。
温辞一向乖巧听话又惜命,偶尔出门溜达必有报备,因同心蛊的原因,只要遇到危险,他能立马察觉,落水那天他从城外赶来,迟了些。
后面几天,因为温辞足不出户,要出门也一定拉上他,他就放松了。
结果,
一个时辰前,突然心慌。
陆商凌赶回来后,整府人都不知道温辞去了哪里。
陆商凌磨了磨后牙槽。
一个小书生,比想象的能折腾。
“大人,城东没找到。”
“城北也没有。”
……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蒋平山忍不住为温辞捏了一把汗。
“大人,城南,今日辰时有人看到温书令一早乘船往玉溪方向去。”
辰时。
陆商凌敲了敲扶手,天色已擦黑,竟是出去跑了一整天。
“起来吧,与你无关。”
蒋平山起身,冷汗退出。
陆商凌做了一个手势,“出去找找,找到就带回来。”
“是。”房梁上一声回应。
夜渐深,温辞刚从定安码头下来,脚下一空。
“娘亲,看,有飞人。”一个孩子仰头。
温辞:“……”
要不是架着他的人说了一声指挥使找他,温辞差点没控制住大喊强抢民男。
一天天的,尽是什么事。
今日挖坑埋尸,够累了。
回到院子,刚落地,架着他的兄弟立马消失。
里面静悄悄的,他之前院子被拆了,这两天住在指挥使的房间,指挥使很忙,没有回房睡觉,温辞也就没有搬。
现在门里透着光。
温辞头皮发紧,拍了拍满是泥土的衣袍,蹑手蹑脚的凑近房门。
贴耳一听,没有动静。
难道睡了?
手指抵住门,轻轻的往里戳,房门漏出一条缝隙,温辞扒着门缝往里瞅。
没有人。
害,也是,陆商凌现在这么忙,哪还管得了他。
温辞毫无负担的一把推开门,大摇大摆的走进。
外衣上都是土,温辞将东西藏到自己的箱子最深处,卸了腰带,脱了外衣,光脚去旁边的浴房。
府衙的小厮在戌时左右会准备浴房热水,供人洗浴,比他之前院子条件好。
打开门是一扇屏风相隔,里面水汽蒸腾。
温辞刚踏入就察觉不对,屏风外搭着一身干净的衣裳和布巾,脚步一缩,正要退出。
浴房的门哐当一声自动关上。
逃!
下意识的反应快过脑子,温辞往后一退,抓住门边。
这个动作惹恼了里面的人,一条腰带自屏风上方袭来圈住温辞的腰部,一拽,带着他凌空而起,飞跃屏风,狠狠砸在水池里,水花四溅。
温辞:救命!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