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从黑夜下到白天,一直没下够。
谢无常睡了会,醒来时,眼前有个熟悉的脸庞。
她记得,她晕倒在了雨里,脸上的傩面没有被人拿走,一个熟悉的身影抓住了乌奶奶的手。
然后是激烈的打斗声,无数道刀光闪过她的眼睛,混杂着雨水,她闻到血的腥味。
“竟然是鬼将军,难怪能操控墓鬼。”
是乌奶奶苍老的声音,可是最后谁赢了呢,她的头开始疼起来。
“你醒了?”梅熹给她端来一碗姜茶。
“我的傩面呢?”谢无常心里一惊,推开梅熹,四下摸索起来,可惜五猖庙里太黑,她根本找不到。
梅熹帮她掌灯,指着她身上的乾坤袋:“傩面在你的乾坤袋里。”
谢无常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怔怔地打开乾坤袋,拿出傩面左看右看,仔细瞧了半天,正是师父给她的那张鬼面。
“这是怎么回事?”谢无常满脸疑惑,转而睁大着杏眼,“我知道了,梅熹,是不是你,带着群鬼,一起把乌奶奶打得屁滚尿流,然后从她手里,把傩面抢回来了?”
梅熹本以为她被鬼狐伤得挺重,又淋了雨,怕她一不小心死了,自己也跟着完蛋。如今看她手舞足蹈的样子,觉得自己真是想太多了,这姑娘的体格,不是一般的好。
“没你说的那么夸张,就是趁她不注意,偷袭成功罢了。”说着把姜茶递给她。
“我师父呢,找到了吗?”谢无常喝完姜茶,有些焦急地问。
“没有,四下都找过了,没有一点踪迹。”
师父,师父他不见了?
谢无常忽然感觉到浑身冰凉,她本以为,阿爹的离开,是这个世界对她最残忍的事情,现在,更残忍的事情发生了,老天爷连师父都夺走了,空留下她一人,在这样冰冷的雨水里,真的要独自面对,那个偌大的陌生世界了吗?
她冲到五猖庙外大喊:“师父!师父,我是阿常,你听到了吗?你听得见阿常在喊你吗?”
声音被冷雨吞没,蓦然响起一个回应。
“阿常——”
谢无常猛然转头,竟然是苍玄子的鬼魂,迈着潦草的步伐,摇着拂尘,朝她走来。
“我的师父呢,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苍玄子拉着她的手:“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带那只狐狸来的,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只狐狸被人蛊惑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天,你师父跟我在一起聊天,我想看看他的傩面,他不肯,我本想就此作罢,谁知我的那只狐狸将一只魔元放了出来,魔元入世,必定带来生灵涂炭,只要你师父交出傩面,鬼狐就能收回魔元,谁知你师父独自吞下了那魔元,召唤了邪神,降下灾厄。”
“那你呢,你干了什么?”
“我……”
“你眼睁睁地看着我师父吞下魔元,是吗?”
“我阻止了,可是鬼狐控制了我,我没办法……”
“那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你师父吞下魔元后,要我告诉你,不要担心他,去茂洲,他会来找你。”
“怪老头真的这么说?”
“是啊,虽然我觉得他不可能消化魔元,但是他是这么让我告诉你的。”
“好了,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我走不了,若是这雨不停,我怕是哪都不能去。”
“为什么?”
“你不知道吗?这是你师父召唤邪神带来的天罚,河西的百姓都要遭殃。”
谢无常望着远处被淹没的村庄,稻田被洪水夷为平地,河面上还隐约漂浮着生畜的尸体,她心口一痛:“要怎样才能让雨停下?”
“我听说你会摆渡亡魂,若是你答应帮我,我就告诉你。”
“好,你说。”谢无常冷眼瞧着,心中却在盘算,要怎么让苍玄子吃点苦头,差点害死她师父,不能就这么便宜他。
“其实也很简单,灾厄是邪神带来的,你做场法事,送走邪神就行。”
谢无常心中明了,她仰天望着大雨,郑重道:“师父,你放心,这场灾厄,徒儿一定帮你摆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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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的五猖庙热闹非凡,烧香的村民已经拜起了五猖神,只见大雨中,黑压压的人头攒动,簇拥着五位五猖神,旁边点着几盏钟馗灯,将雨夜照亮。
谢无常戴着傩面,身穿方相氏的玄衣朱裳,拜过庙神,衣袂飞扬间走到庙外,在五猖神前执戈扬盾,对着河西镇的百姓大喊:
“傩舞起——百病消——”
筚篥笛声夹着鼓点四起,人群顿时沸腾起来。谢无常扮演的方相氏领头,带着身着古装的村民,按各自角色吹笛、敲锣、打鼓、挑篮、扛旗,四位引神按照天干地支的格局,在场上按照各自的舞步跳起舞,五猖神身穿铠甲,肩插金翎,手持双刀,露出狰狞面目,彰显出一副要斩尽世间一切鬼怪妖魔的威势。
谢无常于黄河边给邪神献上祭品。祭祀完后,让村民举着钟馗灯,分为六队,一边吹着筚篥笛,一边敲着锣鼓,走遍各个村子。
锣鼓喧天,人声喧哗,渐渐盖过了雨声。
“雨停了!雨停了!”
村民们高声欢呼起来,谢无常望着天空,突然觉得神清气爽,心中的阴郁一扫而空,也许,师父是对的,她应该相信他。
仪式结束,谢无常换好衣服,找到梅熹,见苍玄子满眼得意地望着谢无常:“老夫说的没错吧,这不,雨不就停了。”
“是啊,雨停了,你该走了。”谢无常撇撇嘴,都是她跟梅熹在出力,这牛鼻子老道得意什么劲。
谢无常心念一转,双眼滴溜溜地转,准备让苍玄子吃点苦头。
雨虽然停了,但是黄河的水位却突然高涨,浪一头比一头高,羊皮筏子行驶起来更加惊险。
谢无常全神关注得撑着桨,直到羊皮筏子站在了浪尖的最高处,那双杏眼朝梅熹一眨。
梅熹侧身,伸出他的大长腿,朝苍玄子的腰间狠狠踢了一脚。
这个角度,这个力道,不是一般人能够踢出来的。
“啊!”的一声,苍玄子被踢飞出黄河的浪里。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飞到半空中时,腰间被什么东西拉住,竟是一根弹力十分了得的捆仙绳。
绳子的另一端,系在了羊皮筏子上。
苍玄子气得破口大骂:“死丫头,我是你师父的朋友,也算是你半个师父,你竟敢这么对我!”
“我替我师父告诉你,他没有你这样的朋友!”谢无常头也不回地划着桨,任由苍玄子的鬼魂在黄河里喝水。
“快要进入冥河了,可以把他拉上来了。”
梅熹看着奄奄一息的鬼魂,嘴角上扬,慢慢地将苍玄子拉上了羊皮筏子。
苍玄子似乎累极,趴在羊皮筏子上一动不动。
“这么没用,怕是到了奈何桥,也投不动胎了,不如我们回去?”
“不行,你一定要给我送过去。”
梅熹又是一脚踩在苍玄子身上:“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谢无常杏眼微眯:“早就觉得你不对劲了,光是一只鬼狐,是不可能逃过我师父的眼睛的,你肯定撒谎了。说,你们背后,到底是谁?”
苍玄子突然笑道:“怪老头收了个好徒弟,没错,魔元是我放出来的,可惜你师父不识相,不肯交出傩面,那人才控制鬼狐,要杀了你师父,鬼狐失控之后,连我也杀了。谢无常,我劝你不要自不量力,就算你开启了通神之力,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听苍玄子一说,谢无常才意识到,如今,不需要显形符,她也能看到鬼魂了,原来那日,师父教她傩面请神时,已经帮她领悟了通神之道。
谢无常急问:“他是谁?”
“我不能说。”
谢无常嘻嘻笑道:“梅熹,把他扔进冥河,我们这就回去。”
苍玄子急道:“等等……”
谢无常:“肯说了?”
苍玄子:“我虽然不能将他的姓名告诉你,但我可以跟你说,此人跟你师父的渊源极深,而且很有权势,你若真想报仇,就等自己的通神之力能够召唤九歌的上古神,那是,说不定能与他一战。”
谢无常心里微惊:“这么说,你也怕他?”
“当然怕了,这次我来找你师父,就是他安排的,要是让他知道我将他的身份泄露给你,指不定给我上什么阴招,毕竟,我还有后人在他手里。”
听苍玄子这么一说,可见此人不仅城府深,而且还颇有手段。
谢无常想遍了认识师父的人,都没有想到一个这样难搞的角色。
她摇了摇头:“是不是你编的,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苍玄子解释道:“他们二人十几年没见了,你没见过很正常,十几年前,你师父可是宁国天师,想杀他的人,也不在少数。”
当年的事,谢无常曾问过怪老头,但是他一个字都不肯说。
谢无常眯眼,望了望不远处的奈何桥:“不想了,既然傩面在我手中,那些人自己就会照过来,根本不用我去找他们。”
羊皮筏子靠岸,谢无常看着苍玄子被阴兵带走,划着羊皮筏子回到黄河上。
水波荡漾,月色缱绻,谢无常已经用脑过度,她突然倒头睡在梅熹的腿上,一双杏眼如水地望着他。
梅熹穿着谢无常买的黑色布衣,却依然盖不住芝兰玉树般的身姿,那张俊美白皙的鬼脸已经有了血色,黑发红唇,煞是好看,只是神色依旧冷淡,这么久了,她也没见梅熹再笑一次,她突然很想逗他。
“梅熹,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梅熹想起自己被关在破庙的狼狈样,扫了谢无常一眼,并不说话。
“其实,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想要……”
声音带着少女的呢喃,引人无限遐想。
倏忽间,谢无常起身,慢慢靠近那张熟悉的脸,近得呼吸可闻,梅熹手心微汗,往后挪了一寸,略带惊恐地问:“你想要做什么?”
谢无常忍着笑,在他耳边小声道:“你猜。”
梅熹想了想当时的场景,斩钉截铁道:“不行!”
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谢无常不解地望着他:“为何不行?”
梅熹冷冷道:“不行就是不行。”
嘴角压不住地坏笑,谢无常歪着小脑袋脑,一双杏眼天真地望着他:“是你不行,还是我不行?”
梅熹似乎忍无可忍,咬牙切齿地说了句:“都不行!”
说着一把推开谢无常,将她扔在一旁。
飘摇的羊皮筏子歪了一歪,谢无常身子一晃,伸手抱住了梅熹的腰,叹气道:“只是想要你多笑一笑,都不行吗?”
梅熹一怔,耸动着肩膀,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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