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戮巨祟,弭灾厄,济幽魂,三事既毕,得一万功德。”
这次虽然一分不挣,好在功德暴涨,谢无常郁闷了两日,心情总算好了起来,收拾了行李,让梅熹陪她去河西镇买东西。
曾经熟悉的街道变得面目全非,那场大雨停后,黄河依然发起大水,谢无常亲眼目睹一座座房屋飘在黄河上,差一点撞毁浮船,还有不少牲口进了鱼腹,河西镇的村民流离失所。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河西镇上的商铺正在修整,朝廷派了官员前来赈灾,鲁员外家也安排了人在镇上施粥,流离失所的饥民至少有碗粥果腹。
谢无常来到乌奶奶的牛肉面馆前,却见铺子空空荡荡的,乌奶奶已经走了。只有偶尔出来摆摊的甜麦子依然在叫卖,十文钱一碗,谢无常买了两碗,递给梅熹。
梅熹接过甜麦子,尝了一口,依然是喝不惯的味道。
两人走在街上,忽然听到身后一阵喧哗的吵闹声。
谢无常转头望去,只见一群难民像一股汹涌的浊流,推搡着、撕扯着奔向粥棚,谢无常和梅熹被人流冲散。
“滚开!”男子的骂声传来,紧接着是难民的哀求声:“鲁员外,求求你,给我们碗粥喝,我们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鲁员外语重心长地劝难民:“乡亲们,今日粥已经施完了,明日,鲁某保证,明日一定有,大家明日再来。”
“骗子,明日朝廷的官一走,恐怕我们就只能饿死了。”难民群情激奋,吵着要鲁员外继续放粥。
“大家要相信朝廷,再等一日,明日赈灾款就到了,若你们再这样胡闹,鲁某就不客气了。”
“砰!”一声闷响,是木棍砸在人身上的声音。
谢无常看到有人倒在她的脚边,她一把扶起老人,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庞,不禁惊呼:“乌奶奶,怎么是你?”
乌奶奶看到谢无常,想要甩开谢无常的手,钻出人群。
“梅熹,快拦住她。”
乌奶奶的手被梅熹抓住,挣脱不开,叹气道:“丫头,我现在只剩下这条老命了,你要的话就拿去。”
谢无常摇头,理直气壮道:“乌奶奶,我要吃牛肉面!”
老人的身子突然一僵,呆呆地望着谢无常:“丫头,你刚刚说什么?”
谢无常杏眼微眨:“乌奶奶,我饿了,变态辣的牛肉面,再加二两牛肉。”说着竖起两根手指,“来两碗。”
乌奶奶突然为难了起来,拉着谢无常走到她的铺面前:“丫头,你看看,我熬了几年的独家秘制汤汁,都被黄河水冲走了,连灶台都没了,你还让我怎么做面给你吃?”
“这个简单,我跟梅熹现在帮你现搭一个,你现煮就成。”
“丫头,就为了吃一碗牛肉面,你还要特意给我搭个灶?我不信。”
谢无常语气诚恳,就差指天发誓道:“乌奶奶,我自然是有事想要问你,你若告诉我,我跟梅熹就帮你把灶台搭了,连汤汁都帮你熬了。”
“我知道了,你是想问你师父的傩面,对吧。”
谢无常喜出望外:“你知道?为何人人都想要这个傩面?”
乌奶奶叹了口气:“这个就说来话长了,你们先把灶台给我搭起来,我慢慢跟你们讲。”
谢无常望了一眼梅熹,梅熹两手一摊,无奈摇头:“我不会。”
谢无常觑着鲁员外搭的粥棚,不少难民还在闹事,灵眸一转道:“不如这样,我们去跟鲁员外说,要给难民施牛肉面,让他把粥棚借给我们,这样不就行了。”
乌奶奶惊道:“丫头,虽然施面是好事,但是你有那么多钱吗?”
“只要能熬过今日就成,我这还有二百两的路费多出来,不如拿来给灾民。”
谢无常见难民散去,在鲁员外面前一通忽悠,鲁员外听她有意帮自己解围,便很大方地将粥棚借给了谢无常。她跟梅熹高价买了面和牛肉等食材,交给乌奶奶。
乌奶奶一边整理食材,一边道:“真是个好孩子,既然你想知道傩面的事,那我就告诉你。”
乌奶奶回忆起往昔,面色略带痛苦:
“像我这样的人,本不配活这么久的,我曾亲手杀了我的儿子。
十年前,宁国与南国有场大战,战事十分惨烈,南国用巫术控制了一个鬼将军,将宁国的太子斩杀在战场上,十万大军惨遭屠戮。
消息传来,宁国举国震惊,皇帝派了天师和大将军汝南侯梅适祖前去抗敌。
南国再一次启用巫术,这次有了天师的帮助,在天师的通神巫力面前,自然被轻而易举地瓦解了,鬼将军也灰飞烟灭。
南国没有办法,为了赢,他们需要一个新的鬼将军。我作为南国的巫女,用禁术将自己的儿子献祭给了神,上天赐下一个新的鬼将军,比以往的都要狠厉。
可是,战况并没有好转,南国全军覆没,我逃了出来,亲眼看着他的魂魄被封印进了天师的傩面里。
后来,我来到宁国,得知天师被降罪,那时候我才知道,他竟然将战死的十万鬼魂全封印进了傩面,连太子的魂魄也在其中,并用天坛的法阵将其镇压。
想必,听到这里,你已经知道,那个天师就是你师父葛天,他被降罪后,带着傩面,隐居在了筏子村。
我用追魂术找到他,却一直没见过那张傩面。直到那天夜里,我看到你脸上戴的傩面,觉得是上天怜我,终于让我找到儿子的魂魄。
可当我再一次使用追魂术时,却发现追魂符毫无反应,我的儿子,早已转世投胎。
我却日日煮着他最爱吃的牛肉面,想着有一日还能递给他吃。
我这十年,大概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
乌奶奶平平淡淡地说,眼中是难掩的沧桑。
梅熹恍然大悟:“所以那天晚上,你又哭又笑,我还以为你疯了。”
乌奶奶意味深长地看着梅熹,心里默念:希望有一天,你不会像我这般,丢了自己最重要的人。
谢无常冷冷盯着梅熹,好似在戳梅熹的脊梁骨:明明是乌奶奶自己不要傩面的,根本不是他抢过来的,这小子居然也会撒谎,小瞧他了。
梅熹脊背一凉,低下身去添柴,假装没看到谢无常。
“乌奶奶,肉汤煮得差不多了,我去喊灾民,梅熹,你到时候记得维持好秩序。”谢无常吩咐完,一溜烟跑进暗巷,消失无影。
不一会儿,难民蜂拥而至,在谢无常和梅熹的指挥下,井然有序地排着队,一碗碗的牛肉面递到难民的手里,难民漆黑的脸上终于绽放出笑容,纷纷感谢乌奶奶。
施完面,乌奶奶支开梅熹,将一碗变态辣的牛肉面递给谢无常,问道:“好孩子,你身边这个鬼将军,跟你多久了?”
谢无常掰着手指:“四……五天……吧。”
乌奶奶叹气:“难怪,那日,我见他双手沾血,摸着你的额头,好似在念咒,我猜,他是想强行解开跟你的主仆契。”
谢无常张了张嘴,舌尖麻麻的,像被无数根小针密密扎过,她被辣得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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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的晚上,谢无常躺在梅熹叠好的被袋里,托着腮问他:“梅熹,你看过《聊斋》吗?”
“没有。”
“没有啊,你是鬼将军,怎么不喜欢听鬼故事呢?”
“那都是骗小孩的。”
“才不是,我觉得那些故事都很凄美,哎,梅熹,你先别睡,我给你讲《聊斋》里,小倩跟宁采臣的故事。”
梅熹转过身,望着谢无常,有些不耐烦:“你讲快点。”
“聂小倩是一个美丽、智慧、善良的女鬼,她受妖怪胁迫,前来谋害宁采臣,却被宁采臣的正气打动,助他转危为安。采臣也不负小倩重托,助她逃脱魔爪,……宁妻病逝后,小倩嫁给宁采臣做鬼妻,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
梅熹皱眉:“聂小倩既然美丽又有智慧,又何必要靠宁采臣才能脱困。”
“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小倩很爱宁采臣,怜卿孤魂,歌哭相闻。你看,写得多好。”
“你之前觉得二狗子的名字也不错。”
谢无常第一次觉得,梅熹有些记仇,不过是喊了他几声二狗子,他竟还记着。
“梅熹,若你是聂小倩,你会离开宁采臣吗?”
“我不是聂小倩。”梅熹觉得好笑,自己又没做过女鬼。
谢无常觉得自己很傻,直接问一句梅熹,你是不是想解开主仆契很难吗?
她又气又恼:“梅熹听令,回答问题!”
“当然要走,我可不想将生死,托付在一个弱者身上。”
梅熹说出这句话时,没什么表情,只是嘴角的笑渐渐隐去。
谢无常睁大了杏眼,觉得额上的青筋突突地跳,转而暴怒:“梅熹听令,给我爬出去!”
一声令下,梅熹看着自己的四肢不听话地着地,身体像螃蟹一般爬行起来,还被门撞了,忍着痛骂了一句:“谢无常,你有病啊!”
当梅熹再次回屋时,谢无常已经不见踪影,她一个人奔赴茂洲,抛下了她的鬼奴。
没有人知道,自从乌婆婆跟谢无常说梅熹想要解开主仆契之后,她已经好几天做不一样的噩梦。
噩梦,是缺功德的表现之一,谢无常心里一清二楚,但她不敢面对。
梦里,梅熹每一次都解开了主仆契,然后抛下她,留她一人在荒郊野岭哭泣,而他却头也不回地离开。
每次梦醒,她都吓得立马扑到梅熹的床边,想要喊醒他,问他是不是想要走,可每次都没有勇气。
这一次,她终于下定决心,先走一步。
只要逃得快,就没有人可以抛弃她,她是这样想的。
一路上,谢无常频频回头,手中扯着小花的花瓣:“他会追来,他不会追来,他会追来……”
怜卿孤魂,歌哭相闻
出自《聊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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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破财200两,功德 1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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