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荣月轩已是午后,院里的小丫头正搬着花。
荣月轩的院子空旷,四四方方的围了个篱笆,圈了个院子似的院落,正中央一道碎石子路。
青梅站在院子边角,用手点着花房送来的花盆。
“这两盆移出来栽在这里吧。”青梅同身旁的小丫头说着话,“这两盆颜色浅一些的,排开种,看着也漂亮。”
明行葵进去的时候,青梅身旁的小丫头瞧见了,正听的云里雾里的,看见明行葵,忙眨了眼问好。
青梅这才瞧见,笑吟吟的:“姑娘回来了,花房刚送来的花,您瞧瞧喜欢什么样的,咱们留几盆放在廊下好不好?”
明行葵瞧了一圈,花房的小丫头各个小巧,个子也不高,送了花就站在院里同其他的人说说笑笑,待瞧见明行葵,也忙的请安,只是脸上依旧带着笑,那笑也不怕,也不是恭维。
明行葵瞧见了,心里也喜悦。
“这是什么花?”明行葵问道,指了放在边角的两三盆小巧的花,一盆里面映入眼帘的先是大片如芭蕉扇一般的绿叶,一片一片的绿叶中心则是娇粉黛紫的小花苞,那小花苞也是纤细。
“回四姑娘,这花叫结香花。”花房的丫头一听明行葵问了,便忙过来回答,“这花是今年新刚培出来的,这花您摆在廊下,等过几日这花慢慢的大开了,味道香着呢。”
那丫头看着年纪比青梅还要小,说话不急不躁,声音缓缓。
“青梅姐姐那边的几盆是凤仙花,姑娘日后可以拿来染指甲,染出来的指甲可漂亮了。”那丫头又忙的介绍。
“多谢你。”明行葵笑道,“若不是你们,还不知道这些用途呢。”
青梅道:“姑娘,您瞧,咱们移几盆凤仙花放在院里种好不好,等过些日子了,可以给您染指甲。”
明行葵点头,见青梅将各色的花摆在了一块,瞧着便觉着赏心悦目,也冲着她点头,“你摆的很好,就照你说的来吧。”
明行葵说完话,刚要进屋,忽然想到什么,转身问花房的丫头:“花房现在有没有栀子?”
花房的丫头连忙点头:“有的,只是花苞比较小,四姑娘想要栀子,我回头给您送来。”
“既如此,多谢你们了。”明行葵点点头,转身往屋里走去。
*
明行葵进了里屋,遣了青山去用饭,手里端了茶盏,瞧着外头窗户底下,青梅正和丫头们说话,商量着种花。
“你将门关了吧,我有些话想对你说。”明行葵沉默了一会,才对红烛开口。
红烛关了门:“姑娘有什么话?”
明行葵心里越想越不明白,张手将茶盏放在桌上,顿时发生相撞的声响。
红烛不明白,只站在明行葵身前,腰有些弯,脸色也没有那么好看。
“你今日是不是瞧着蜜霜她们,心里不悦了?”明行葵语气有些严肃。
“姑娘怎么知道……”红烛一惊,忙要解释,“那是我瞧着蜜霜成日里三番五次的要求姑娘说的那些话……”
“那些话又怎么了?”明行葵心里实在不明白,红烛这样素来温温和和的一个人是怎么能对蜜霜上了脸。
“……蜜霜成日里三番五次的央求姑娘去哄三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红烛皱着眉,一字一句的开口,“我只想着,您平日里也不欠三姑娘的,凭什么每每有了事情,又来拉扯您……”
红烛说完这话,又抬眼看了看明行葵的神色,才继续道:“照理说,三姑娘才是姐姐,平日里还让您去陪着哄……”
明行葵眉头不减:“你心里再有这些话,也不该说出来,今日你的神色便是青山也瞧出来了,还好那时蜜霜正同我说话,若是被她瞧见了怎么办?”
红烛好一会没说话,半晌才喃喃开口:“瞧见了,我去认错!我给蜜霜赔礼,我去给三姑娘磕头!”
红烛说那话的时候,一开始还是缓缓的,说到最后“磕头”两字,竟是咬着牙蹦出来的。
“姑娘,我就是看不惯蜜霜她们这样。”红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从前便是这样,您处处忍让着……”
红烛说到这,闭了眼一咬牙:“您明明不必处处由着三姑娘的……”
红烛接下来便不敢再说了,垂着头,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手心生了一层的汗,饶是这样却只觉得冷。
半晌没听见明行葵说话,红烛只觉得心惊胆战。
明行葵理清楚红烛的意思了,无非便是觉着自己没必要总是由着明行可那边给自己拉来拉去的,而且恐怕红烛还有一道意思,只是那意思众人皆知,可她不能明着说。
明行葵再小,也是明家的嫡女,明行可又算什么?家里家生子上位做了姨娘,归根到底无非就是个丫头,如若不是生了一儿一女,那还是个奴婢。
红烛这心思,明行葵不是不明白,她想护着自己,平日里看见秋霞院的几个丫头来回拉扯着自己,恐怕这心思也不是一时半会才起的,定然是憋了许久。
“你这话要是让符嬷嬷听见了,得打板子。”明行葵开口道,“还不止是打板子,定要将你撵出府里!”
明行葵深吸了口气继续道:“厨司的婆子被打了板子,你才忘了?这样的话也是可以说的?”
红烛这才恍然想起来,厨司的婆子被打成什么样,红烛自己没敢去看,心中只觉着同为宅府中的奴婢,存着几分说不出口的怜悯,可后来听看见的丫头回来说,半个屁股被打的血肉模糊,下手的厉害,骨头似乎都要断了,那婆子抬出之后,也不知怎么了,下半身血淋淋的。
红烛只听见后面那句,下半身血淋淋的,便再也不敢去想,去瞧,有几夜梦里,还依稀梦见那场景。
“姑娘……!”红烛吓着了,颤着声,不知道什么时候眼中已带着泪,“姑娘恕罪,我只是觉着秋霞院的丫头,时不时的来拉扯姑娘去哄着三姑娘,我……我……我替姑娘难过!”
红烛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跪在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泪就留下来了。
明行葵心里也难过,红烛算是陪她一直到现在最得力的丫头,从前还有绿蜡,现在已经去了一个……
可她心里不管再怎么难过,也隐隐明白,红烛这丫头未必能陪自己走到后面。
红烛能有这个心思,说白了,都是为了她,可这样的心思却极容易让人看出来,日后保不准会带来更多的烦恼。
“你先起来。”明行葵放平了语气,“动不动就跪下,若是让小丫头看见了,你羞不羞。”
红烛眼里还带着泪,听见明行葵终于开口了,才稍稍抬头看了看明行葵,却依旧不肯起来。
明行葵也不勉强她,今日的事情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可红烛总要记住些什么才好。
“你若是想继续跪在这里,就一直跪着。”明行葵凝了神色,连说出来的话都有些冷漠,“一会她们可要进来了,你要想好。”
红烛咬着嘴,此刻心里又羞又愧。
明行葵瞧见她这样,又放缓了语气:“你先起来。”
这下红烛没多犹豫,站起身后却依旧低着头。
“你说,今日你若是不小心说了什么,或者神色被谁瞧见了,脸上不说,背后若是提起来了,日后我和三姐姐还怎么说话?”明行葵耐心道。
红烛不是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只是不敢再去想了,说白了,今日的事情,也不过是没忍住,将脸上的情绪露了些,可若是正如明行葵所说,事情有偏差,好巧不巧,先是传到蜜霜耳中,又传到陈姨娘耳中,再接着传到全嬷嬷符嬷嬷……最后到小沈氏那,一句话一个眼神,能被曲解的意思实在是太多了。
明行葵想想就觉着愁,自己本身就不是个八面玲珑的人,自己所做的一切也正希望能够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生。
“姑娘……我知错了。”红烛终究是哽咽了,泪珠滑落在脸颊上,她觉得羞愧,张手要去抹掉也不敢。
明行葵张口无声叹了口气,见红烛如此,终究心里是不忍又心疼,照理说,自己的心理年纪,远比红烛这些丫头大得多,自己见了红烛这样,心里也不好受。
明行葵停了停,这才继续张口:“你记着,从今往后可不许再这样,便是为我着想,也该好好想一想后面的事情。”
红烛小声的抽噎,这才敢用手去擦泪,却始终不敢抬头。
“你下去吧。”明行葵默默叹了口气,“这几日你好好歇一歇吧,屋里的事情就让青山照看吧……就说身子不适,这两日着了凉风。”
红烛半是不敢相信,半是羞愧难当的下去了。
明行葵自个坐了一会,心里想了许多。
红烛心疼自己是不假,可——
明行葵素来便是如此,她向来都觉得,为他人举手之劳的事情,多做也未必不可,况且,他人有时候未必不会给自己带来一些东西,信任,信息,恩惠,什么都好,就像是一种潜移默化进行的交易,而拥有那些东西的前提便是,接受他人的需求和表达自己的善意。
明行葵忽然想了想,自己对明行可似乎也是这样子的感觉,要说真挚的情感,并不是没有,自己对明行可,总是不由自主的代入‘姐姐’的视角,这也是为什么,红烛说的自己“处处由着”明行可,因为怜悯——
这怜悯的根源说到底,连明行葵也无法理解。
是看她们自小长大除了性别,还要分嫡庶吗。
还不仅如此,还有未出阁前极少能踏足的,外面的世界,还有在这个世界上人人都觉得理所应当的,男子为尊。
明行葵咬了牙,心里还能问一句:凭什么?这终究成为史书上的破败国度,在后人看来,也不过是区区几页纸张。
再不济,明行葵在心里骂两句万恶的穿越情节,最后还能舒了口气,告诉自己,不必同这些‘历史遗物’计较。
可,她们从没见到过。
后世的世界,后世的思想,后世的‘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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