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城一中,简称是颇不与原名沾亲带故的“城中”。
文笛卿在高中路口站定,往左一看是抽调了好几年,周边空气依旧鹤立鸡群的垃圾桶,倒也说不上多难闻,只是耷拉在桶盖上的果皮让人觉着此桶发展前途不容乐观——百米之内无人靠近,“经济萧条”。
不过街道窄,行人多且没有竞争对手也就理所当然发展了起来。
他浑不在意地将水瓶丢到“桶花”里,哐当一声,上了拐角的街——沸反盈天,这就是上城中的路。
兜里手机闹鬼的响几声,文笛卿叹口气,按了接听。
“狗狗、啊不、皇上,你这取经呢?我平均频率一分钟一次的电话,未接听九次,什么概念,我……”对面方誉东咆哮。
“打住,东子。”文笛卿战术吸气,仰头望天,“你要是还爱我就别骂我,那样对我们都好。”
果然,方誉东戏瘾一上,也不管他是否能看见,揩走眼泪强装坚强:“我们要不……就这样吧。”
气氛凝绝,冷气无孔不入、摧枯拉朽隔断将泄的当口,沉默蔓延。
文笛卿苦笑:“那我挂了。”
这回方誉东扛着斤重的脑子强行反应了过来:“差点给你绕过去。不是,皇上,刚在体育星城双排打完羽毛球,买水的功夫连扫码的声儿都来不及动静,转头人都没了。”
“发消息说什么‘我去了’,我当遗书揣着,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你的背影我却看不见。”
“你反映就反映,唱什么唱?还整得挺押韵。”
文笛卿扣着手机边缘勾了圈儿不彻底的矩,多少显现了没心没肺的价值:“还有一天开学,本皇特地来视察民情。”
他这视察民情的皇帝颇与民同乐,没穿九层的黄袍显尊贵,而是深入基层穿了件印有《银魂》人物的白短袖和淡蓝牛仔裤。
亲和力十足的至尊。
文笛卿最后嘱咐:“东子,球拍靠你拿了。”立即挂了电话。
他抬头。
量产的黑不需要勾芡,偶尔照射而下的天光总归贫瘠,挡不住一切浓墨重彩。
他突然觉得冷了,凉意细细碎碎爬上胳膊,让人忍不住抱住手臂。
城中路是自成一体的生态圈,排布各色奶茶店、饭店,人民医院也在这条街上。他的步子在医院上方的墙前停下,墙体斑驳离奇,鸡零狗碎的广告大面积铺满墙面。
目光跃过一色“重金求子”,他注视着正中那张主人炫耀柴犬的照片,顺手拍下,发了朋友圈。
至尊皇上:跟我家皇上比可爱,你还嫩了点。
一路往上。
“羊方小店,充电、租电宝、寄存包裹,让你用得放心充得安心。”
“六块四毛七一个的水蜜桃,请哥哥买我!”
尾音虚捏着飘了几个调,街道不长,叫喊声倒是响亮。脚步不徐不疾,六分钟之后,文笛卿抵达城中。
分班已经出来,樟树下就是按文理、期末成绩划分的榜。他找到仅有的两个文科班,成功在文一找到自己,方誉东在文二。
排名。还是第二。
视线上移,一个稳重的不能再稳重的名字越过他嵌在榜首。
说实话,现在夏季气温炎热,唯独傍晚天差地别,路过的风直眉楞眼往裤腿钻,透心骨的冷。
这天气绝了。文笛卿心想。
文笛卿一阵哆嗦,这一次,终于记全了人名。
姓钟,钟鸣渊。
手机又是一响。
“喂,狗狗。”
方誉东柔情似水地换了称呼,他食指一跳,惯性想挂断。
“先别挂。”方誉东千里知友,出声提醒,脚下蹬着的自行车慢了圈儿,“我妈说之后每个星期天给咱俩补数学,地点在学校底下那家奶茶店的二楼茶室,叫什么来着?哦,蒙娜,记着啊。”又自言自语补充,“星期六不用,说是给我俩小脑不太全的休息休息,第二天再来灌六个核桃。”
他跟文笛卿一块儿经历猫嫌狗弃的童年时期,总结来说就是“发小”,文笛卿的父亲有点地位,在警局别人得叫“局长”,而方誉东他爸在教育厅,老妈是宁城一中的团委书记,还是名数学老师,两家交情不小,两人从抢奶嘴到如今的人模狗样,兄弟情谊日渐深厚。
奶茶店离医院不远,几脚距离。
文笛卿低头默数:1、2、3、4……10、11步,他抬头,在后宫给“蒙娜”留了一席之地。
第二天晚上,城中教学楼灯火通明,返校的学生学生异常兴奋,整栋楼充斥人声。
“我叫秦丽俞,大家叫我丽姐就好,这是专门买的饼干,一人一份。”
“还丽姐,怎么不叫你俞哥啊?”
“二羊子,你这嘴贴窗帘上都比贴你身上强,小心牙套别崩着我。”秦丽俞把饼干往回嘴那人的同桌那丢,回头,“你没有”
“嘤,女人的报复心。”杨夏阳裹紧校服,两人重的吨位愣是从娇俏的兰花指吐露了风情。
坐他后桌的文笛卿:哇哦。
不知道是不是尖子班的原因,秉着靠近讲台即王位的勤学道理,他下午来的时候前边儿基本上座无虚席,仅剩了最后一排的座位,因班级人数,最后一排只排了两个桌子,还靠后门。
他倒是没什么心理负担。
秦丽俞发到最后两个位置,饼干刮着塑料袋打乱了下笔的节奏,钟鸣渊按下中性按动笔,终于舍得离开题面。
“谢谢。”
声音有些沉闷,没有少年人的张扬肆意,连着轴的芯子也蒙了层清冷,独立在人群外。
文笛卿余光斜瞟了会儿,又不着痕迹挪开。
下笔的声音“沙沙”,文笛卿抹泪:他替他同桌有他这样的同桌委屈。
厚重的实木门从外推开,一个中年男人夹着老旧公文包,黑色西装不知道被汗水洇湿多少,紧贴后背,气还没喘匀实箭步就上了讲台。
“我靠,这速度,闪现啊”杨夏阳目瞪口呆。
男人撑着讲台:“我是大家班主任潘曹严,同时教大家语文,第一次见面,为了体现对我们文一帅哥美女们的尊重,特意穿了西装皮鞋,希望我们这两年半相处愉快。”
掌声轰鸣,文笛卿带头拍得最卖力,喊了声“潘老师好”。
潘曹严在讲台上没多说什么,只传了张座位表吩咐大家填好就宣布了自习。
杨夏阳以奇异的姿势扭转脖子,刚想和亲亲爱爱的后桌谈谈诗词歌赋,转头,睁眼,“靠”,果断回头!
“我靠,帅哥。”他挣扎着戴上眼镜,继续转头。
向来短根筋的文笛卿大脑思考有限,乐呵了半天:这是夸他呢。
文笛卿肃穆:“兄弟,你说。”
杨夏阳热泪盈眶:“咱班统共那么几个男生,看你挺外向的,交个朋友。”
“本人杨夏阳。”他拍拍同桌,“这我朋友刘楠,一块儿长大的。”
“文笛卿。兄弟,眼光不错。”
“你这名文绉绉的,适合读文哈。”
文笛卿眼睛一亮,对了个口型。
“我竟然懂你!”杨夏阳一拍椅背,做贼似的摸出手机,“来来来。”
“名字里不有两个羊嘛,叫我二阳子就成。”
文笛卿一看微信名,还真是,连备注都省了。
纸团突兀地磕在桌角,文笛卿在这个班并没有熟人,朝左前方看去,秦丽俞心虚地低下头。
杨夏阳:“高一她和我在同一班,人挺好的。”秦丽俞竖了竖拇指,他捞起纸团开始奋笔疾书。
半晌,文笛卿偷偷打量起了同桌。
男生眉眼很好,鼻子挺高,压卷的手臂瘦削,蓝白的校服贴着都能往里凹,骨架是正常青年该有的青涩、单薄,做题时背微微弓起,能看出力量感,指节细长,会下意识攥住笔向里扣。
钟鸣渊被他看得气闷。
这视线可真够明显的。
他假装写累了,椅子向后挪开了点距离,抻直腿,整个身子往后仰,略带凉薄的眸子不经意落在了对方身上。
日,还在看。
有些受不了了,他重新坐好,从桌肚摸出手机不知道从哪玩起。
同桌第一天,打破了沉默的是土皇帝十分诧异的一句:“你比我黑诶。”
忒不是人,一看就有几年牲口学历,还做到了精益求精。
钟鸣渊:……
原本以为男生多少带了点情绪,好比现实中即使你不愿搭理,也要尽职尽责问一句凸显出对方的错误,或冷漠或回答回答不在预期,才能安然给自己找一个借口远离一样,是句绝不少有的废话,只是这位的问题够奇葩。
他微调转头,才发现对方正皱着眉头很认真的研究,还伸出手做了对比。
敢情这货是真没脑子。
恰巧座位表传到最后两桌,钟鸣渊带着复杂的神色写完,递给对方。
三个字有行书的味道,文笛卿食指又是一跳,面前的人渐渐与前一天榜上的名字交叠、重合,思绪停止在“该你了”这句不咸不淡的话语中,一切戛然而止。
杨夏阳接过文笛卿传上的表,小声囔囔:“这两人还真是。名不副实文笛卿,名副其实钟鸣渊。”
文笛卿心情很好的打开微信,手指快速比划编辑了条朋友圈。
至尊皇上:新的环境新的开始,新的班级。
城中是传统的六人寝,还配备长桌,文一九个男生分了两个挨着的宿舍,分别是东407和东406。
令文笛卿没想到的是,开学第一天,面对的竟然不是所谓的交际问题,而是宿舍环境这个疑难杂症。
他沉思片刻,问:“六个人是吧?”
亲亲舍友杨夏阳公主步停顿,痛彻心扉:“你上铺是留级下来的,忘了叫什么,小道消息是有心理问题,留过好几级了,平常应该不来上课的,相当于空铺。”
文笛卿明白了,五人寝。
“文哥,到你洗了。”刘楠从卫生间出来,隔空喊。
文笛卿新奇地“哎”了声儿:“你怎么喊我哥啊?怪不好意思的。”
土皇帝头回体会到不好意思,顺口溜得百无禁忌。
“他比我们小两岁,见谁都叫哥。”钟鸣渊靠着椅子开口,抬头就对上双晶亮的眼睛。
文笛卿:“原来你不高冷啊?”
你妹。
文笛卿推门进去视察洗漱池,帝王巡视搬周游了番自己国土便踏进了浴室这一方小天地。
嘶——
先不吐槽遗留万古如古董紧贴墙壁的全身镜究竟是要欣赏谁瘦不拉几没几两肉的身材,他驻足在凉风不断飘进、对着女生宿舍走廊的窗户前,心里头没来由地一惊。
他感觉男性尊严受到了几百年来前所未有的侮辱与挖苦。
杨夏阳进门把鞋一踹,小白鞋在他“精湛”的技艺下顽强的保全了自身还支棱了起来,嘴角咧开,牙套亮晶晶。
到卫生间实在没忍住叫了声妈妈。
“我说呢,之前的宿舍人员还说什么,我算是明白怕窒息开窗穿内裤洗澡啥情况了。”
文笛卿刚逛出来,接道:“别说,听说还有个别女生专门买了望远镜就为了对比谁谁谁。”
东407最后的成员窜门回来,回手刚带上门,就听到了这惨绝人寰的消息,不禁良家妇女般捂住胸口。
“好恐怖,宝宝想回火星。”
钟鸣渊让椅子弯出弧度靠在床沿,听到后笑了一声:“下午看了,还有块镜子,挺丧心病狂的。”
文笛卿听完,转头问:“咱宿舍有人有这癖好不?说声,咱忍辱负重给你留到毕业。”说完还眨眨眼。
开玩笑,不是你看你自己,就是别人看你,谁受得了!
于是新宿舍的第一天晚上,几人齐心协力拿尺子和从宿管“别打架,别闹事,爱好和平”的眼神中借来的工具成功铲除作孽已久、危害一方的“照妖镜”,并偷鸡摸狗地掏出一级违禁品集资买了窗帘。
全员洗澡完毕上了床,只剩钟鸣渊在桌子聚精会神挑灯夜读。
文笛卿躺在床上借微亮的灯,余光飘到他临铺以及同桌那,心想:用的光这么弱,视力怎么比我还好?
他就在这样的不解中偏侧过头睡了过去。
过了会儿,钟鸣渊看他闭眼后轻手轻脚关了灯上床,动作很轻,没有一丝声响。
刚掀开被子。
“钟鸣渊。”
动作顿住。
“你没睡?”
“嗯,又醒了。”文笛卿望着漆黑床板,闭眼,“晚安。”
……
“晚安。”
轻声细语落幕,月光曲成的线流经窗户、少年,剥离黑暗,最终稀碎,淡开、淡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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