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曹严环视四周,严肃:“课堂是出错的地方,如果学生都会了,老师还教什么?所以以我不提倡同学们学文言文买翻译教材,高考考的是课外文言文,我们要掌握的是方法。”——这是第二天上午最后一节课的收尾词。
距吃饭时间还剩十分钟。
被抽起来回答问题的女生着急忙慌,下意识翻教材,情急之下脑子慌乱,等了片刻,课堂鸦雀无声。
旁边秦丽俞小声提醒,女生才念出。
女生入座,秦丽俞小心问道:“笑笑,没事儿吧?”
袁效效,腼腆爱笑的小女孩,齐着肩剪的短发像粗制滥造的塑料,笑着回了句:“能有什么事儿,我心脏很大的。”
“就是平时缺心眼,现在来不及补上。”
秦丽俞勾头竖拇指:“牛。”
新世纪小灵通杨夏阳转头小声:“B,BB。”
以手掩唇的玩意儿与人类相差甚远,钟鸣渊眉头皱了下,放笔:“B什么B,有事快说,电报都没你发达。”
杨夏阳随刘楠喊哥,此时盯着文笛卿桌上的纯牛奶,斗鸡眼进化得比谁都标准:“钟哥,文哥,听上届学长说,咱潘潘城中地头蛇,专为了学生敢跟领导对着干,原本缺斤少两的法定假日就因为他终于跟其他学校齐平了,教学质量你们也知道,关键出了名的护犊子,还大方。”
文笛卿含糊不清问:“你哪来的小道消息?”
“城中群里聊熟了一半,全加了联系方式,哪届的都有。”
杨夏阳探头瞟,感慨:“文哥,闲情雅致啊。”
文笛卿专心致志剥龙眼,抬眼:“刚买的,怕坏了。”
杨夏阳问:“买了多久?”
文笛卿眼一横,肃穆非常,做贼与心虚同在。
杨夏阳被他传染,顿时正襟危坐。
文笛卿双手交叉,额间碎发打下眼底阴影:“昨天。”
钟鸣渊好端端写着作业,写着写着笑出了声。
文笛卿不知所谓地看他:“大哥,你笑我?”他不确定。
钟鸣渊轻轻地撑起手肘,歪头捂上嘴:“没有。”
不等他感慨完,下课铃响起,前后门打开,全员以极高的兴致形成潮朝外冲。
收拾书包的窸窸窣窣声盖不住人潮大军的欢声笑语。
“a、b属于R,a的平方加b的平方大于等于……”
“你背单词了没?”
“上课前背完了。”
“你呢?”
“哎呀,一样一样。”
“听我的,吃完饭再来根冰棍,夏天标配。”
文笛卿走到走廊,正好遇到趴栏杆上等他的方誉东。
“东子,事已至此。”
方誉东一把拽过人直接拖走:“事什么事,吃饭比你要紧。”
文笛卿不可置信,来不及扫心脏碎片,回过神已经在食堂排好了队。
食堂汗味菜味混杂,形成颇具特色的文化。
他垂眼,摊手,凝重。
“东子,大事不妙。”文笛卿说,“上课吃龙眼吃的,给我一个洗手的机会。”
方誉东听完原委,唉声叹气:“我可怜的狗哇。”
文笛卿扭头,小白牙一露:这是自家同桌。
“那个,好好好同桌。”
“好好好”钟鸣渊不咸不淡掀起眼皮:“有事?”
文笛卿赶紧朝下比剪刀手做了个“人”样立在另一只手上:“兄弟,去洗个手,能帮守一下位吗?”他又补充,“你这样别人就知道了。”
钟鸣渊:你傻逼还是我傻逼?
“你先去吧,后面的人知道,能解释。”
方誉东觉着他丢人现眼,从“嫌弃”字眼里探出头,扯着他到了洗手池。
渐拉开的距离,还能听到:
“你上课剥什么龙眼!”
钟鸣渊嘴角悄无声息往上提了提。
“反了天了你,东子,敢这么对皇上。”文笛卿皇威普照。
方誉东膝盖一顶行将谢主隆恩:“息怒息怒。”
文笛卿就笑,指尖一弹顺着弧线倾泻:“我同桌,人好吧。”
“是挺好的,脑子也好,不然早接受你那傻逼姿势了,你干什么?当人家人形立牌啊。”
吃饭的时候方誉东简直义愤填膺:“我们班历史老师就是高一教你的那个。”
“猫脸啊?”文笛卿答。
“对,就猫脸老太,整张脸拗得跟乌龟成精一样,见着就怵。”
他浑身抖起寒战。
文笛卿有时候挺佩服他,动作幅度如此大,饭依旧一口没喷。
文笛卿慢慢挑出茄子皮,有一搭没一搭的漏个耳朵,听个大概也能猜出全情。
“偏科嘛,人人都有,我也不例外,除了历史全都偏。”
文笛卿夹菜的手一抖,也没憋着:“好意思说,借你3块钱帮乐迪买个文具,算出利息50,数学也没好到哪去。”
他抹眼泪:“对得起谭阿姨吗?”
“别乱扯,那是利息吗?那是沉重的爱!”
他沉浸在兄友弟恭中仅两秒,开口的话顺拐回对学科的抨击。
“我一看破折号前面的年份就头疼,今天第一天上课猫脸布了个随堂小测验,来来回回盯了我三次,如坐针毡。”碗里的筷子随动作被他掼倒在桌上。
文笛卿点首示意不远处放筷子的地方:“用不用?”
他离取筷的地方近些,方誉东坐他对面旁边都不是空位,相比之下他更容易出腿。
方誉东说:“不用了,正好饱了。”
两人回宿舍准备午休,东男生宿舍的楼道不知道是年久失修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不论时间季节都是黑黢黢的,一直是鬼故事发源地。
方誉东在三楼跟他分开。
万幸,三楼的光进来,文笛卿还能看到他的牙是白的。
正值夏季,天气和暖,昨天跌坠的气温被相框一板一眼罩住,轻描淡写掀篇。
张扬勃发的绿樟生长得如火如荼,紧靠房门。
微微刮起的风,霎时树动叶鸣。
文笛卿打开那扇似乎被蹭上绿漆的宿舍门,捞起门把刚要关上。
转头对上了风骚的两颗心。
杨夏阳、刘楠:“欢迎亲爱的文笛卿回归407小巢。”
“小巢不远,爱你永远。”
纵使他再奇葩,也还是对此情此景敬谢不敏。
“要不是门口那棵树,有一瞬间我以为到了传销组织内部。”
杨夏阳堆满不值钱的慈祥,刘楠轻牵动嘴角。
文笛卿心内一动,喊道:“打住!”
“先别动。”
他迅速移到自己的置物架前,够出里面的黑色相机包,打开。
“让我拍几张素材。”他一本正经。
相机抬起不足1秒,杨夏阳过百四十的吨位飞扑向自己的床位,盖被、蒙头,一气呵成。
杨夏阳娇羞:“人家还是要面子的。”
梁硕从女朋友的消息里回神,在上铺探出头乐:“刘楠可是被逼的,刚才你不在,阳子刷了会儿手机,琢磨友情变现仪式,喏,最终结果。”
刘楠:“我想死。”
文笛卿举着相机,“靠”了句开始弯腰笑。
“这创意哈哈……绝了。”
刘楠视死如归:“好了,任务完成。”
杨夏阳弹射起跳:“不不不,阿楠,还差一个。”
他扯着欲哭无泪的刘楠回到了NPC专门席位:“你要陪我战斗到最后。”
文笛卿咬手挥手告别。
梁硕乐疯了:“大戏大戏。”
为了方便行事,宿舍门敞开着,樟树搭进门口和窗台,撑开窗帘一角。
杨夏阳小心翼翼地探头,接着猛地缩回:“咳咳,来了来了。”
上铺的梁硕临门,手机横在掌心,从0:00开始记录。
一秒、两秒。
拨开树枝,钟鸣渊对上“心”,耳边惊雷炸开。
“欢迎亲爱的钟鸣渊回归407小巢。”
“小巢不远,爱你永远。”
杨夏阳和刘楠唱着双簧,伴随清脆的咔嚓声。
梁硕:“全员入镜,等会儿宿舍群里发。”
杨夏阳拖来椅子,就着他手机看:“我去,我怎么跟杨讽讽一样,笑容洋溢得原地可以当你奶奶了。”
“可去你的。”
杨讽讽,文一政治老师,原名杨梅艳,特色是年纪不大心狠手辣,笑得最甜最出众最能阴阳怪气,据说喜欢给办公室里的乌龟送石头于是这么铁石心肠。
一脚小高跟听得文一众人心神俱裂。
文笛卿没听进他们说多少,继续摆弄相机。
照片的背景尽是浓绿枝叶、萃漆门框和一脸惊愕的钟鸣渊。
文笛卿将相机怼到人眼前,笑得眉梢弯起:“兄弟,有空洗照片了,送你一张。”
“哦。”钟鸣渊说。
“哦。”文笛卿重复,“嗯?”
“就是可以的意思。”
下午的课结束到晚自习的这段时间成了社团的活动期。
文笛卿没忘记,为了方便,下了午休背了相机包才走。
城中还算人性化,相机并不属于违禁类。
学校的周报上刊登的图片一贯是摄影部接手,高二社员加上他一共五人,学校喜欢摄影的不少,但因为工作麻烦加入了其他更具娱乐性质的社团,把摄影当业余爱好。
文笛卿摸上快门,蹲身找了方向,对准角落堆满灰的架子鼓,按下。
调整距离。
又是一张。
“你怎么每次拍的意象都这么抽象。”高三的学姐套身社团服路过。
没有调高的调,平常又枯燥,熟稔的平铺成陈述句,一丝一毫反问的意味也找不到,是熟悉过后的问候。
文笛卿眯着只眼:“学姐,脚下留步。”
角度正好。
他心想:“第三张。”
今天第三张。
“服了你了。”
相机里的女生绑了高马尾,下意识转头,泡在空气中的晶莹耳钉在阳光下反射成一线,像抛投于空的分割绳,后背印有雪乃的罩衫顺从地贴服于身。
光线很怪,只聚集了耳钉一点和身后球场,似乎是四平八稳从人身上移开,整张照片都透着痕迹。
味道。
文笛卿把这种怪称之为。
他中指曲在平直的食指前端,透过指缝再看。
照片里只有耳钉周围散着光。
人似乎亮了点。
一周内除了学习、摄影便只有宿舍里杨夏阳和刘楠坚持不懈的仪式充满新奇。
哦,不对。
土皇帝使劲儿按下笔帽,潦草的线条逐渐沿着思绪走。
“钟鸣渊啊钟鸣渊。”
“有事儿?”钟鸣渊被他喊得头疼。
连续的线条断得彻底。
“呃……”文笛卿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他人就是这样,说出的话永远无厘头,无故冒出的礼貌总会让他在第一句冠上人名,想好的对话顷刻溜得无影无踪,等他反应过来时,好像也就这样了。
文笛卿摸上桌肚里的手机:“没有。”
钟鸣渊心里七上八下,刚想骂。
文笛卿讷声:“是有事的,原本还记得,现在忘了,没有莫名其妙。”
“哦。”钟鸣渊说。
“啊。”文笛卿说。
讲台上的潘曹严讲得兴起,眼睛跟安了灯泡似的逮了几个吃零食的学生。
杨夏阳于风口浪尖决不委屈自己的几两肉,当即上了刑场做表率。
钟鸣渊动作一顿,攥住薄荷糖换了方向。
男生的手掌像沁了冰块,硌人的骨骼相触,凉丝丝地透过掌心密密麻麻传导入心。
文笛卿霎时睁大眼。
手心里带着锯齿口的硬质糖果摩挲着掌面,偶尔发出细小的塑料声。
他想开口却找不到方向。
钟鸣渊不自在道:“看你不怎么开心,吃颗糖缓解一下。”
桌面交易转成地下,只是感觉足够怪异。
文笛卿剥开糖衣,趁老师没注意迅速放到嘴里。
下课了才反应过来。
周六只上上午的课,之后可以出校。
他在钟鸣渊背上书包准备往外走的那一刻,循着刚才钟鸣渊的动作,如法炮制把纸团快速塞入他手心。
——
钟鸣渊下到医院入口,在转身进入医院时打开纸团。
两个沾土的马蹄立在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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