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七岁的时候,和大部分人一样套着臃肿的校服,还没有脱发烦恼的一大束毛躁头发胡乱绑在后脑勺,每天过着班级食堂宿舍三点一线的无趣生活。在此期间,我努力学习,天天向上,对学习之外的事情完全提不起兴趣。我成绩优异,担任班级团支书一职,奖状积攒起来厚厚一大摞,一直是老师的好帮手,同学的好榜样。青春小说里写的十六岁的花季和十七岁的雨季,都是和我完全沾不上边的虚无词汇。
但我总在想着怎么变坏。我想变得坏一点,再变成漂亮女孩,然后和一个比我更坏的男孩谈一场要死要活的校园爱情。高中毕业就分手,以后乖乖做个品行优良的大学生,为建设祖国做出一份巨大的贡献。似乎这样才是电影电视剧里描写的那种夕阳下在奔跑的青春啊。
上个月我向着变坏的目标足足前进了一大步。
第一次模拟考试的成绩下来了,我考得非常非常一般。以前我经常被幸运之神眷顾,重大的考试中总是超常发挥考得极好。不过倒也不是值得垂头丧气数日的退步,只是下滑了一点点而已,没有人会责备我。但我好像看到了一个契机,一个可以变坏的巨大转折点。
我心里充满难以名状的狂喜,表面上却竭力装出一副没有考好的伤感,眼眶里蓄满眼泪。我沉默地盯住成绩单,看着我的名字被加粗,后面跟着一个小小的墨绿色的“—”的符号和不痛不痒的个位数字,代表我名次的下降。
我们是一支支新上市的股票,走势每天都在改变着,或红或绿,没有人知道我们未来的走势如何,只能着眼于短暂的眼前。周围有同学跑过来安慰我,我觉得我甚至可以在教室里哭出来。
那天刚好是周五,不用上晚自习了,可以在放学之后直接回家度过周末。早上我不小心把牛奶洒到了校裤上,于是心安理得地换上一条自己的宽松裤子。放学之后我把校服外套也脱掉,卷成一团丢进书包里。
我做了几次深呼吸,才走进街角那家小小的便利店。然后装出满不在乎的模样,向店员购买了一盒香烟。店员一定没有看到我藏在裤腿里发抖的双腿,不然他不会把烟卖给我的。他甚至没有向我要身份证之类的证明,还是说未成年人不能购买香烟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我太紧张了,没有看到底有什么种类的香烟,随便指了一盒。
推开店门,把烟放进书包夹层的那一刻,我才意识到自己有多蠢。我只是偶尔在学校角落里看到吞云吐雾的男孩女孩,他们的面容被烟雾朦胧,我觉得他们看起来很美。我想变成那样潇潇洒洒的模样,所以借着模拟考没考好想放松的念头买了一盒烟?
我是不是疯了。变坏又不是只有这一种途径。而且我发现自己就没想过完全变坏这种事情,我连打火机都没买。父母应该都在家,而我的房间不能上锁,我必须一刻不离地守护好我的书包。
整个周末我过得胆战心惊。每当从卧室外面传来脚步声,我的神经会高度紧张起来,书包里藏着我短暂十七年的人生中最大的秘密——我要变坏,我买了一盒烟。在餐厅吃饭我都会牵挂着房间内的书包,吃得心不在焉。我爸以为是模拟考对我的打击太大,不停地把桌上的荤菜向我面前推,担心地问我最近过得怎么样。我点点头,继续扒拉着自己碗里的饭菜。
我心里的小人绝望地闭上眼睛:爸爸,女儿对不起您了,我真的想变坏。
晚上父母都睡觉了。我悄悄地出了自己房间,假装去餐厅喝水,实际是上确认父母是否睡着。我听到父亲轻轻打着鼾,一颗狂跳的心终于安静。我把外面的灯全部关掉,然后小心翼翼地带上房门。
我终于看清了我买的那包烟的模样,银色镭射的壳子在台灯淡黄色的护眼光下闪着七彩的光,看上去神秘又诱人。女士香烟。蓝莓味。好巧,我没选到呛人的“老男人专用”粗烟卷。似乎我真的没想过变坏,我连打火机都忘记买了。我装模作样地拿起一根放在嘴边,像那些男孩女孩一样猛吸一口。什么都没发生,没有毛茸茸的雪白烟圈,也没有想象中那股呛人的味道,我只尝到了极其浅淡的蓝莓味道,像刚放入嘴中的薄荷糖。
房间外面突然传来咳嗽声。我急忙把烟盒塞进书桌抽屉里,顺手抓起书包里的课本,眼睛直勾勾地对上书的某一页,随便盯住一行喃喃背诵起来。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正在背什么,不知道这些我都认识的字组合起来是什么含义。
门被打开了。我的老母亲穿着明显大一号并且洗得松松垮垮的睡衣站在门口,揉揉眼睛让我快去睡觉,早点休息。我照做。
我习惯躺得很平,让肌肤尽可能地接触到干燥舒适的被褥。我很快睡着了,每天都是这样,对我来说入睡这件事情像猪拱食和鸽子找路一样,是多年来的“进化”养成的本能。
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我梦见我和一个面目模糊的男孩一起站在学校楼顶的天台。站在天台从上往下看,正好能看到教学楼旁边竹林里的小池塘,圆圆的像一面镜子,又像一口井。似乎是白天下过一场暴雨,连绵不绝地灌满池塘,超出水位线许多,快要满溢出似的晶莹饱满。抬眼便看到天边如火烧般的晚霞,壮烈又恢宏,深深浅浅的紫色铺满整片天空。我们还在天台接吻,他吮吸我的嘴唇,我死死拽住他的衣角,指关节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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