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后我还记得对方嘴唇柔软的触觉，但我却怎么也不能知道他究竟是谁。不过，我想再次梦见他。梦中接吻的感觉太美妙，虽然我并没有真实经历过。
那包烟在我的书包里安静地躺了两天，周日我背着它去上学。在学校里要好过得多，不会担心有谁在我不知情时乱翻我的书包。
但我没想到的是，这周班主任找我谈话了。
那天下起暴雨。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是今年夏天的第一场雷雨。
初夏的滚雷躲藏在密密匝匝的灰黑色云朵背后，雨水似降非降，沉闷的热气一团团地笼罩在潮湿的地面上。
这样暧昧的天气反而挠得人心痒，大多数人受不住教室的压抑燥热，哪怕平日热爱自习的同学也纷纷跑出教室，试图从暴雨降临前的空气里寻找一丝清凉。本来我也想出去跑跑散散心的，但是上午的时候班主任勾勾手让我从教室里出来，并没有直接告诉我找我的理由，而是让我体育课不要出去，在教室里等她。
我实在是想不出她找到我的理由。
但我突然想起来那包烟。它似乎在我的书包的夹层里发烫，烫到我想要把书包整个扔出窗去。不过她肯定不会知道的，都是我多想了。
可是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啊。现在刚刚进入高考一轮复习阶段，该忙活的是科代表们而不是我这个已经没有什么任务需要完成的团支书。他们蚂蚁搬家似的从办公室里抱回厚厚的复习资料，然后逐一发下去，弄得教室像个寂静的赌场，人人沉默地数着试卷，像连续打了三天三夜的扑克般抓了满手脏兮兮的牌。对于部分人来说，一年以后的高考也算某种意味上的赌博，一场和自己心智与体力的赌博，赌赢并不代表一生的安逸，充其量获得未来几年的心安罢了。
上课铃响之后，正如班主任预想的那样，教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从沉甸甸的书桌桌肚里掏出一本全新的练习册，随便翻开一页开始做题。一到阴天，不到傍晚就需要打开灯，手和手中的笔会投射阴影到书页上，印得有些模糊的小字显得密密麻麻，像整张纸爬满小虫。我讨厌这种天气。写了几个题之后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力是否提前出现衰退，明明是一年前才学过的内容，现在居然忘得一干二净。
“周遥，你出来一下。”班主任的镜片在白晃晃的灯光底下闪着五颜六色的光。
黑板旁边的空白墙上挂着一面写着“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镜，可以洁品行”的镜子，一个目的是让像我一样的高中生不要在繁杂的高中生活里变得像流浪汉一样邋遢，另一个目的是让另一部分人不要总是偷偷摸摸地掏出小镜子照个没完。我向镜子里瞥了一眼，已经三天没洗的头发果然很油，扎不上去的细碎毛发打着绺儿黏在泛着油光的额头上。不过令我庆幸的是，紧紧绑住的马尾部分还不算很油，勉强算得上整洁。
班主任涂着紫红色哑光口红的薄嘴唇极快地一张一合，我清楚地看见她嘴唇内侧的口红已经没了，只剩下外侧一圈。或许是吃饭时蹭掉的，残留的口红卡在唇纹之间，暴露出原本暗淡的唇色。
在长达十分钟时间的谈话中，我只听懂了几句话。
“周遥，咱班最近风气可太差了，你可要好好帮我看一下班里哪些同学在扰乱纪律……”
“……你们可都得考上一流大学，毕竟我们级部就这么一个尖子班……”
“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咱班是不是有很多对班内情侣？”
是，有很多。不足三十人的尖子班其实充满恋爱的酸臭味，仅仅班内自产自销的就有三四对，和其他班进行地下“联谊”的更是数不胜数。在这烦闷的高中生活里，有谁不想找点趣味。学校禁止男女同学交往过密的条例，早就和不能翻墙出校门购买小摊美食和禁止携带手机等电子设备一样成为耳边无力打转的风。
而这只是我所知道的。也许还有更多的恋情在地底悄悄萌芽。虽然我没有谈恋爱，但身在班里总会有所耳闻。可我为什么要把这些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全部告诉她呢？我知道得并不多，只知道点皮毛，如果说错了传到当事人耳朵里，最倒霉的还是我。
“老师，我不太清楚，以后会帮您多留意的。您还有其他事情吗？没有的话我回去做题了。”
班主任连忙摆手，脸上堆着客气的笑，皱纹争先恐后地冒出来：“没了没了，快回去学习吧。周遥同学要加油啊，我看好你！”
憋了一天的雨终于降落到地面，雨声酣畅淋漓。我看着班主任远去的背影，一时摸不清自己现在的处境。
我没有去吃晚饭，而是试图利用拿短暂的二十分钟让自己清静一下，以确定班主任这次找我的用意。到底是觉得我最近学习态度不端正所以要试探一下我是否在谈恋爱，还是高中阶段真的不能谈恋爱所以她需要亲自介入一下班级事务？或者更直接一点，她是不是看不惯那些小情侣的日益过分的卿卿我我。
不过我是不可能帮助班主任整顿班级歪风邪气的，论职务也好，论成绩也好，班长庄天和和副班长佟雨妍显然是更好的人选。而且正如她所说的，我一定要考上一所好大学，不能被这些事情分心。我决定不去插手这件事。
第二天庄天和没来上课，据说是凌晨突然发起高烧，远在外地的父母连夜开车来到学校，甚至惊动了门卫，不由分说地把他从宿舍里接走。我突然想起学校有严苛的规定，不允许携带手机等电子设备入校，如果在使用过程中被抓包的话要给予记过处分并且要回家反省一周。而他所在的宿舍只有他一个人晚上住校，借手机打电话给父母是行不通的。看起来老实又死板的五好班长庄天和居然会带手机进校，这让我对他的印象大大改观。
今天天气很不好，又下雨了，每个教室的白炽灯全部打开，从楼下看一定是一副灯火通明的辉煌景象。例行的跑操因为突如其来的暴雨取消，改成在教室内休息。我无所事事，在收拾东西的过程中从桌肚深处翻出一包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去的纸巾，正准备去厕所，结果佟雨妍隔着大半个教室的距离大声地喊我：“周遥，班长不在，你去开一下例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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