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喽。”他的尴尬严重影响了我正常的思维能力,我不仅忘了怎么带着我做得稀巴烂的试题面对物理老师,还忘了如何和人打招呼的基本技能。只好同样尴尬地重复他刚才的问候语。
“呃,你来干嘛?”
你管我。
我来跟物理老师商量,能不能把下次考试的卷子提前给我,让我也考个一百分爽一爽。
“周遥你可真幽默。我先走了,拜拜。”
“拜拜。”
庄天和跌跌撞撞地飞速逃走了,我清楚地看到他在楼梯拐角处“刺溜”一下差点滑倒,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急着躲我。
我抬手叩门。
“请进。”物理老师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老师仔仔细细地看过了我做的题目,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他的脸上全程带着笑。“周遥啊,你用了多久把这些题从头到尾地做一遍呢?”
我如实回答道:“一中午。”
“周遥同学啊,参加奥赛很有希望拿国奖啊。”物理老师口中的国奖就是物理奥赛国家级别的奖项,除此之外还有省级奖项。他说我能分析出题意并列出正确算式已经非常好了,哪怕算不出最终结果也能拿到一些步骤分。
比起这些鼓励性的话语,更让我窃喜的是物理老师居然提到了庄天和。他说庄天和一向喜欢死抠题目,不做出结果来不算完,所以耽误了很多时间,根本没有办法在规定时间做完剩下的题目。老师和他说了很多次,不要死抠题目,可他就是不听。
最近这一阵子庄天和在班里总是一副孤傲的模样,左腋下夹着一本16开本的物理奥赛题,右手拿着一支黑色中性笔转啊转,校服口袋边上永远别着一支红笔,仿佛明天就能把全国中学生物理奥赛国家一等奖的奖牌挂在脖子上。本就不太大的眼睛此时更是眯缝着俯视看人,别人跟他讲什么话都爱搭不理的。“我要做题了,没事的话不要和我讲话。”
原来他就是个纸老虎,连硬纸壳都不是,可能是拿卫生纸蘸淀粉浆糊黏起来的。
“那这样你先回去吧,过几天学校会组织集训,到时候会详细讲这套题目的。”
物理老师扶扶快要滑到鼻梁的眼镜,俯身从抽屉里拿出另一套题:“这几天没事先做做,最好集中抽出一两个小时来一次性解完。”
“那就谢谢老师了。”
“行了,没事的话你先回去吧。”
“老师再见。”
我和物理奥赛的爱恨纠缠就此开始了。
作为一名十七岁的高二女生,平时只能拥有教室、宿舍、食堂三点一线的枯燥住宿生活。现在物理奥赛硬生生地把这条线拉扯开,使它变成不相干的两条。
自此之后每天我都要做一些物理奥赛题,因为作业不能落下,所以只能抽空做,十分钟课间,在宿舍的午睡,吃饭过后的空档,然后参加每周三次的集训。我得跟上进度,我太害怕妈妈在暗地里让班主任或者物理老师监督我了。
我特别害怕自己的一举一动被人监视着的感觉。
在我上小学时,班里有个很喜欢和老师打小报告的同学,在知道她的怪癖之前,我们成为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小学的最后一个学期,坐在我前面的那个女孩转学了。转学的女孩干净又漂亮,学习成绩优异,说话温温柔柔的,和我关系也很好。她收拾书包走的那天我忍不住哭了,想着自己从此失去了一个这么优秀的同学和朋友。喜欢打小报告的那个同学过来安慰我,说不要紧啊,这样的话你就失去了一个竞争对手啊,可以很容易考第一名。我难过得理不清头绪,竟然觉得她说得很对,跟着她的话附和,对对,没错,是这样的。第二天我就被叫到班主任那里了,班主任引经据典,给我讲道理,说我不应该那样想,她这一番话让我深深地感觉,我是个不能成大事的小人,卑贱到了极点,是那样的尖酸刻薄。所以我在办公室里又哭了,自责又狼狈,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赎罪。
慢慢地长大一点之后,我逐渐明白了那并不是我的错,也不是爱打小报告的同学的错,而是“打小报告”这件事本身。也许它能给人短暂的自信和满足,但对别人造成的伤害却是无比持久的。敏感胆小的我,自此害怕去办公室,害怕因为一件事做错了挨训。我会在许多个夜晚梦到类似的场景,每一次都是从梦中惊醒,猛地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气,摸着自己的脸颊确认自己的所在地,还不是办公室,是家中的床。
对小报告行为的痛恨,使得我在长达十二年的义务教育过程中,从来不敢直面老师的眼睛,不敢和老师多说一句话,尽可能地避免和“打小报告”这一词汇产生任何关系。
年少时期的美好记忆不一定会对人生造成长久的影响,但噩梦一定会伴随人生。可能你一生的所作所为,都在为年少时的不满埋单。
周三是我第一次参加集训的时间。是在学校的阶梯讲堂。
踏进阶梯讲堂的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从前几个星期的一三五晚自习,班里只剩下稀稀拉拉的一小撮人。全年级报名参加物理奥赛的学生都挤在这里,大概有五六十人,我们班的占小一半,其余每个班都有那么一两个。步可佳也在,当她看到我的那一刻,她对我报以友好的微笑。我本想顺势坐到她旁边的,但是班里的另一个女生也看见我了,她指指身旁的一个座位示意我坐下,而且步可佳的身边有别人,一边是一个和步可佳天天在一块的女生,脸和眼睛都小小圆圆的,好像叫王什么桐来着,对了,就是王桐。另一边……我没看错吧,另一边是陶绍辉。
不过就是他陶绍辉,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啊。他现在和步可佳应该算是男女朋友关系了吧。
人类的大脑是不是有趋利避害的功能,只过了一个周末,我就几乎忘了他们在小树林里接吻的暗影。而那些细碎的细节,现在却一股脑地全部想起来了。步可佳的鞋子和额前的碎发,陶绍辉白得耀眼的一口牙,陶绍辉的手放在步可佳的后腰,步可佳细长的两条胳膊环住陶绍辉的脖颈。
步可佳位置的斜后方端端正正地坐着庄天和,他的姿势总是很奇怪。
背部僵直,紧紧崩住的臀部,和麻杆一样细弱的大腿,一起构成一个直角。头颈却像个年迈的人,异常地像前推出,就好像你轻轻推他一下,他的头就能从身体上滚下来,直直地跌进课本里。
老师很快过来了,居然就是我们班的物理老师。随着老师清清嗓子,让我们拿出第一套试卷的声音,我再也没有心思考虑物理奥赛以外的事情了,管它什么步可佳、陶绍辉、庄天和的,我要是敢不好好学,还不知道我妈用什么方式弄死我。
老师讲卷子的时候我才知道时间的紧迫,为了保证团体获奖率,我们下星期就要进行选拔,现在这群人要淘汰掉三分之一左右。千万,我千万不要是那三分之一中的一个啊,如果一轮游的话我要完蛋了。
我很幸运,我顺利通过了一周后的选拔赛。
选拔过后人少了很多,除了未通过选拔赛的,还有些同学不想继续在奥赛上耽误本就宝贵的学习时间。所以物理奥赛培训就没必要继续在巨大的阶梯讲堂进行了,老师另找了一间空教室。自此我再也没有在培训时见过步可佳和王桐。陶绍辉还在,但庄天和时来时不来,他的座位经常性地空着。
老师也改变了上课方式,原来的统一讲解变成了同时发下试卷和答案的模式,不会的题再去找他,然后他定期汇总出错率高的题目集体答疑。
因为我加入奥赛比别的同学晚得多,所以训练时间也短,再有两个星期就要去邻市考物理奥赛,老师认为我做题速度有些慢,便给了我一套和其他同学不一样的模拟练习题,让我去教室对面的空教室做完,等到了规定时间再去找他批阅讲解。
因为生怕打扰到里面学习的人,我和老师反复确认了好几遍,确定是个从来不会有人去的空教室时,才毫不犹豫地推开门。结果我被结结实实地吓到了。
我发现了庄天和的小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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